杨连高和杨沅回大理城了。
一趟洱海之行,让伤势渐愈的杨连高再度伤痕累累。
直到回到大理城,他的状态还不及离开时的模样。
这时,大宋给杨沅的旨意也到了。
官家授权杨沅代表大宋与大理进行战争赔偿谈判。
在晋王赵璩和副相魏良臣的支持下,最终圣旨上给杨沅留出的谈判空间非常大。
见了圣旨,杨沅心里也就有数了。
次日谈判时,杨沅便再度提出了割地、赔款和驻军的三原则。
这一次,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他直白地告诉大兴君臣,如果不答应,他下次来,就是带兵来。
一万精锐,足以直捣大理王城!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在给大兴国文武大臣们作戏。
做为大兴名义上的领袖杨连高,还有大兴实际上的掌权者高贞寿,早就和他达成了协议。
拒绝驻军,是杨沅给杨连高留下的体面。
杨连高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经过三天的谈判,杨连高摆出一副不得已的模样,做出了重大让步。
他愿意割让领土,把富饶的石城郡割让给大宋,但是驻军大理,他宁死也不同意。
于是,一番姿态之后,杨连高同意了赔偿和割地的要求,坚贞不屈地拒绝了驻军。
紧接着,在国相高贞寿这里,又卡了一回。
因为初始割让地区,是石城郡。
国相高贞寿宁死不从。
老国相愤然表示,他宁愿因为抗旨而被斩首,也绝不答应割让石城郡。
如是者又磨合了三日,高贞寿终于松了口。
他提出,如果要他答应,那就用凉山州换石城郡。
凉山州无论富饶程度,还是人口密度,都远不及石城郡。
于是,在杨连高那里退让了一步的杨沅,在高贞寿这里又退让了一步。
他答应了。
这是杨沅和杨连高给国相高贞寿留下的体面。
当国书签署的那一刻,高贞寿在国王印钤的旁边盖下国相的印钤后,便仰天长叹,老泪横流。
这一幕,深深地打动了大兴群臣。
他们忽然觉得,高家世袭国相,虽然的确是一直把持了政权。
可高家也是真的热爱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啊。
高宰相爱的是那么深沉,比大兴王杨连高还要爱。
谈判已毕,高贞寿一脸郁郁地离开大理王宫,回到国相府邸,马上就把高舒窈找了来。
“这些日子,杨连高服用的药物里、吃的食物里,都下了那种以香料为掩饰的药物,杨连高的神志已经渐渐开始迟钝。
这两天的谈判中,他失神、走神,甚至茫然不知应对的状况越来越多。
以他现在的神志状态,窈儿,你可以轻松控制住他,皇后娘娘,你该回宫了。”
“是!”
高舒窈淡淡地应了一声。
自从知道伯父对她的算计,高舒窈对高贞寿就再不像小时候一般亲近了。
这些天,她对自己的爹娘都疏离了许多。
高贞寿很明白她那种心情,换作是谁,心里恐怕都不会觉得舒服。
不过,高贞寿并不在意,只要事实在朝着对高家有利的方向走就行。
什么婚姻、什么情感,不过是人生中的一点小小调剂,算个什么东西。
只有那些懵懂无知的少男少女,才把它看的无比重要,为它要生要死的。
舒窈心里不舒服,给他冷脸,甚至心有怨尤,那也没什么。
她毕竟才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可不就喜欢作梦么?
可梦,总有一天会醒。
舒窈,也总有一天会变成他。
就如他也曾是一个情感炽烈的少年,终于在某一天,变成了他的父亲。
“呃,杨沅那边,怎么样了?”
高贞寿忍不住问了一句。
“什么怎么样了?伯父每天谈判都能见到他,为什么要问我?”
高舒窈一脸茫然。
“你这孩子!”
高贞寿又好气又好笑:“皇后不可无子,妙香国不可无嗣。
这个孩子,如果是大宋重臣的,对这个国家,对我们高家,当然都有莫大的好处。”
说到这里,高贞寿忽然霜眉一皱:“你这几天晚上不是都宿在杨沅的馆驿里吗?难道你们还没有……”
“哦!原来伯父说的是这事儿啊!”
高舒窈嫩脸一红,有些羞忿地道:“我们……好着呢,好的蜜里调油。
可这……谁知道伯父问的是这个呀,这也是一个长辈可以打听的么。”
高贞寿一听,放心了。
高贞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们能琴瑟调和,鱼水相投,那自然最好。”
说到这里,高贞寿一拍大腿:“只是,杨沅很快就要回大宋去,这么短的时间,也无法确定你是否已经有了身孕。他这一走,再想借种就麻烦许多。”
高舒窈听了心更冷了。
全是利益,全是算计啊!
原来把利益看的太重时,亲情真的一文不值。
高贞寿忽又展颜一笑:“杨沅子嗣众多,以他的能力,窈儿应该已经有了才是。”
我有个屁!
高舒窈心里快把白眼翻上天了。
我每天晚上都是陪着小刀睡的,难不成他杨沅还能梦中送子不成?
这天晚上,高舒窈又去了馆驿。
一则,与小刀重修旧好后,感情愈发炽烈,但二人相处时间却少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二则,如非必要,她是真不想在高家待了。
高家虽然华奢,仆从虽然侍候周到,可那冷冰冰的算计,却让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不想变成高贞寿希望的样子,有朝一日六亲不认,满心眼里都是利益的算计。
可是,想要摆脱这种束缚,似乎不是一身高明的武功就能办到的。
不想变成家族想让她变成的样子,难不成……就得变成杨沅的形状?
晚灯,罗帐,一双玉人。
高舒窈横卧榻上,手轻轻抚在刀妃妃的小腹上。
虽然她知道生命是如何孕育的,可是亲眼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腹中孕育了一条小生命时,她还是有种惊奇甚而敬畏的感觉。
刀妃妃没好气地打开高舒窈的手:“稀罕啊,稀罕自己生去。”
“唉,我跟谁生啊。”
“你把自己男人废了的,怪我喽?”
自从那天高舒窈去而复返,重新找到刀妃妃,很多事刀妃妃就知道了。
刀妃妃想想杨连高的惨样,不禁轻轻一叹。
她已经不爱杨连高了,少女时迷惘懵懂的情感终究成了一场梦。
再后来,她全身心的扑在了杨沅身上,现在更是有了和杨沅共同的骨肉,于是就连那梦,也更加淡漠,快要忘光了。
只是,杨连高毕竟是她的表哥,从小到大最熟悉的男人,却落得这步田地。
想起来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刀妃妃心疼地道:“窈儿,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他的王后了,哪怕私下里你们已经是仇人一般。以后你可怎么办呀。”
刀妃妃轻叹道:“我没想过他会那么对你,也没想过你会那么对他。曾几何时,我还把他……”
刀妃妃摸着高舒窈的脸颊,苦笑道:“那时,我被他哄骗,还以为你要和我抢男人,害得你我多年生怨……”
高舒窈凝视着刀妃妃,一双天生的狐眼,难得地少了几分媚气,多了几分认真。
“小刀啊……”
“嗯?”
“如果……我现在真的要和你抢男人了呢?”
“你在胡说什么呢,你……”
看到高舒窈的眼神儿,刀妃妃的手忽然停住了:“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
刀妃妃转过了身,忽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
高舒窈就在后面,盯着她的耳轮。
灯光映在她的耳轮上,有种剔透的红。
高舒窈想,如果小刀不情愿,哪怕杨沅是她最好的选择,她也不会要。
她喜欢杨沅么?
她觉得没有。
但,最合适她的男人,她觉得是杨沅。
家族对她的做法,从来没有觉得是不对的,面对她时,也没有丝毫愧意。
反而,伯父和父亲面对她时,竟还有一种“你看,这么大的祸事,我们都替你担下来了,你不要不懂事”的模样。
这让她的心真的冷了。
她现在无法摆脱家族的安排,又或者说,她做不到不管家族,洒脱地离去。
然而丢下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给她的家族和她的父母。
可这所有的经历,让从小自由的她莫名地恐慌。
她想从此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那么杨沅就是她最好的助力。
只有借助这个人,她才能跳出桎棝,而不是让杨连高成为她的傀儡,她成为家族的傀儡。
不过,如果小刀很在意这一点,她还是宁可放弃她的打算。
她想改变未来的命运,自己来把握自己的未来,却没道理因此绑架她最好的朋友为她牺牲。
过了许久,刀妃妃转过身来。
高舒窈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忽然紧张起来,一颗心卟嗵嗵乱跳。
刀妃妃想的和她不一样。
刀妃妃想,窈儿和杨连高的名份已经天下皆知,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但,窈儿废了杨连高,这又是刻骨的仇恨。
如果没有一个让杨连高都忌惮的人,那窈儿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她明白窈儿的苦衷了。
所以,她不保护窈儿,还能指望谁呢?
“成,那你就去呗,难不成,还得我把你扒光了,送到他身边不成?”
“你……你答应?”
高舒窈有些结巴起来。
“答应啊,他不是王,但比王还要尊贵,所以他本来也不是只属于我的。”
刀妃妃不想让高舒窈纠结难过,所以对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俏皮的表情。
“我和你,从小到大的感情。我为什么不答应?
我现在有了身孕,看他独宠梵清,我才不舒服呢。
我巴不得……你帮我把他的情意多抢过来一些。”
……
杨连高已经基本痊愈了。
他代表大兴与大宋签订的契约也正式确定了。
他运筹多年想要的一切,全都得到了。
可是回到寝宫,坐在榻上,他却忽觉索然无味。
他不确定他是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
曾经最让他热衷追求的一切,现在似乎随着身体的残缺,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为什么会这样?
杨连高忽然有些头疼,他想好好想一想,但是一想就头疼。
他觉得,应该是身体受到伤害产生的后果,等伤完全痊愈,他就会好了。
所以,他端起已经晾凉了的药汤,又一口气儿地喝了下去。
然后,门扉一开,一道妖娆的身影,款款地走了进来。
是他的皇后,高舒窈。
这些天,为了隐瞒他昭告天下娶进门来的皇后在大婚之夜就废了他并逃之夭夭的真相,他费尽了心思。
好在高家也有意隐瞒,在高家的帮助下,才一直隐瞒到现在。
但长久下去,早晚是要败露消息,把他变成一个大笑话的。
他……对了,他想过一个主意,找一个替身,一些皇后必须出席的场合,就让这个替身出场。
怎么忘了安排下去了?
找谁合适呢,这个人必须得能帮我保守秘密才行。
害他这么惨的仇人就在眼前,杨连高的思维却不由自主地发散了。
他这时才记起,忘了给皇后安排一个替身。
高舒窈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看到杨连高怔看着她,眼神儿却有些涣散的模样,她便放下心来。
伯父说的是真的,杨连高果然中招了。
于是,她笑的愈发甜美。
只是这甜美,却是一种终能报复回去的**。
这烂人,为了做皇帝,先卖了小刀,接着又想卖我。
如果不是我侥幸在关键时刻具备了一击之力,现在我是什么下场?
现在,你要的已经得到了,那我就祝你心想事成吧!
希望你不惜代价所追求的,让你永远心满意足。
只有不长的一段距离,高舒窈走的百媚丛生。
她那种独特的妖媚灵魅的气质,是如此的蛊惑人心,烟视媚行,妩艳天生。
好美!
杨连高乍见害他的仇人,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然后思维又发散了。
他只觉得眼前的女人美到了极点。
只是,他此时只想欣赏,却没有生出占有的欲望。
一定是因为我的修行更加深厚了!
随着这个认知,杨连高的思维再度发散。
他已无法把思维稳定地放在一件事上,发散到哪里,也不由他自己控制。
而是随着所见、所闻、所听,自由的飘移不定。
“陛下,我回来了。”
高舒窈在椅上坐了下来,顺势翘起二郎腿。
做工精美的细麻草鞋上,露出的涂了丹蔻的脚趾轻轻地颤悠着。
云南十八怪,脚趾四季露在外。
不过高舒窈的脚丫,却仍是“屐上足如霜”的感觉,皙润如玉。
“如果我再不回来,用不了多久,天下人就会知道,大婚之夜,你的新娘就跑了。
说不定就会有人查到,你已不是个男人了,到时你得多丢人?
所以,我只能委屈自己回宫来了,你说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说这番话的时候,高舒窈用上了“明妃六相”。
杨连高神思一个恍惚,感激的心情油然而生。
他感动的都要哭了,却忽又冒出一个念头:
不对啊,我现在的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杨连高愤怒了:“难道逃婚的不是你吗?难道废了我的不是你吗?
你是我的皇后,你却害我做不了男人,你以为我不落好,难道你就落了好处?
你要守一辈子活寡了,我的皇后。”
“倒也不至于。”
高舒窈美目流盼,巧笑晏晏:“天下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你给不了的,旁人可以替你给啊。”
对啊!
不对!
杨连高刚被说服,神思又是一个恍惚。
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被控制,还在拼命挣扎,努力唤醒他。
杨连高怒道:“难道你要偷男人?你不守妇道!”
杨连高心中忽然一阵委屈。
高舒窈柔柔叹息一声,安慰道:“你别急呀,你看,你都不能人道了,我还守什么妇道啊。
我要是守妇道,你一无所出,那不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高舒窈继续发动“明妃六相”迷惑杨连高已经无法集中的意念,继续PUA他:
“我高舒窈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我找的人呢,是杨沅。
杨沅位高权重、大国上臣,身份地位、人品相貌,一点也不委屈你好吧。
到时我跟他生个孩子,做大兴的太子,那你多体面?还省得你辛苦。”
对啊!
杨连高又被说服了,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忽然觉得,就连高不可及的杨抚帅,如今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