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余烬 第六十八章 因果

“速度快点!”

“再快一点!”

衢江江流翻涌,几只木船在元石阵纹催动之下飞快挺进,隔着百丈,终于能够从大雾中看见远处庞大的紫青宝船巨影。

雀契眯起双眼,死死凝视着宝船,一字一句嘱咐道:“首座大人很快就要赶来了……我们要在大人到场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干净。”

跟随特执使的这些密谍,均是神情凝重,擦拭刀兵,准备交阵。

梵音寺使团的情报,他们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妙真,钧山,谢真。

这三位最强的战力,如今都不在场。

这艘宝船上的洞天境修行者,也就那么两三位,特执使大人一人便可以将其全部拦住。他们的任务,就是杀死使团其他人。

这起惨案,最终会嫁接给南疆邪修。

“轰隆隆……”

江流轰鸣,木船靠近紫青宝船,二者之间相距不过三四十丈,雀契骤然起身,拔刀指天,朗声开口:“杀!”

锵锵锵!

抛绳弩箭疾射而出,刺破雾气,弩箭箭头钉入船身。

绳索绷紧。

皇城司密谍纷纷掠起,借着拉力飞身而出。

紫青宝船船尾。

邓白漪推着轮椅,与密云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二人身后,是早就严阵以待的梵音寺使团僧人。

“果然还是来了。”

密云轻叹道:“元继谟想将整只使团都葬在衢江……”

嗡!

紫青宝船的大阵爆发出一道震响。

第一位踏上宝船的密谍,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直接甩出,这是一张由炼器司制作的“爆燃符”,品阶不高,但对紫青宝船这种水行载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剧烈的爆炸声中,宝船大阵被撕开一道口子——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弩箭连带铁索,抛射而来,钉在大船四处。

皇城司密谍开始登船。

“诸位,准备迎敌。”

邓白漪神情冷漠,转动轮椅,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箓,同时带着密云默默向后退去。

梵音寺一众僧人,脸上已无慈悲之色,各个提拎枪棍,布阵列势,准备与这些密谍厮杀一场。

“吱呀——”

便在此时,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

谢真离开后,便没打开过的那扇屋门,再次打开了。

一身青衫的钱三,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着漫天抛落的绳索,弩箭,以及踏上大船的黑衣密谍,脸色很不好看。

……

……

谢玄衣离开江心,没有去看那扇玉符燃烧的门户。

他驾驭剑气,以最快速度返回紫青宝船,不出所料……当他赶到之时,一切都已经结束。

隔着百丈,便看到了空空荡荡,随江风起伏的皇城司元石木船。

紧接着。

便看到了垂落在大船周身的一条条铁链绳索。

船上有烈火焚烧的气息。

还有黑烟正在升起……

梵音寺诸僧,在船上拥挤成一团,让出了一大片空地,火光翻涌,钱三独自一人坐在这团光火之前,这些僧人望着他的眼神都带着三分古怪。

既有敬畏,也有恐惧。

这团巨大光火里面不知在焚烧着什么,飘出一片又一片灰烬。

谢玄衣落在紫青宝船之上,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团巨大光火……如果没有猜错,这便是钱三阴神之境所凝聚的法相了,元继谟麾下的那些密谍,都在这团光火之中,死得不能再死。

雀契是洞天圆满。

这些密谍,也都身手不俗。

如果没有钱三,这场截船结果尚不好说,自己如今赶回宝船,大概还无法分出胜负。

只可惜……钱三是一位阴神后境的强者。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面前,皇城司的截船计划,只是一个笑话。

“恩公!您回来了?!”

密云看到熟悉的黑衣身影,又惊又喜,连忙开口。

谢真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上许多。

“……嗯。”

谢玄衣点了点头,缓缓来到这团巨大光火前:“都杀了么?”

“自然。”

钱三下意识开口,他皱眉说道:“等等……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你见到元继谟了么?”

这小子怎么比钧山和妙真还快?

这是什么情况?

“元继谟?”

谢玄衣背负双手,摇了摇头,意味深长说道:“钱掌柜,你在说什么?我们在衢江航行,怎么会遇到元继谟?”

“……”

钱三怔了一下。

坐在轮椅上的密云,以及邓白漪,也怔了一下。

下一刻。

轰一道震响,隔着数里,遥遥传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向衢江上游方向。

只见那笼罩衢江的浓郁江雾,一刹那便被清扫殆尽!一道极其强大的神念,铺散掠来!

下一刻。

神念落定,锁死紫青宝船,江浪凝固。

一道高大黑袍身影,随着神念落定,而凝聚身形,仅仅数息,便从玉符门户赶到了紫青宝船所在之处……

谢玄衣抬起头。

钱三也抬起头。

桅杆之上,多出了一道身影。

这已经不是谢玄衣第一次和他见面……

“武谪仙大人。”

谢玄衣仰起头来,微笑开口:“我们又见面了。衢江今儿吹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

武谪仙沉默地站在桅杆顶端,俯视着所有人。

他仅仅是站在那,便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倘若阳神当真要释放杀意,哪怕只是极其轻微的一缕,也足以让整座紫青宝船瞬间破碎。

谢玄衣默默等待了片刻。

武谪仙虽然没有回应他,但也没有直接动手。

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

“谢真。”

武谪仙轻轻开口:“你当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谢玄衣只是一笑。

千言万语,都在一笑之中。

“都杀完了?”

武谪仙从桅杆上轻轻坠落,空间破碎,在所有人看来,他只是做出了一个迈步的动作,便直接来到了甲板之上,一刹功夫,他便来到了钱三面前燃烧的巨大火团之前。

钱三神色有些苍白。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身旁黑衣少年。

大褚皇城的阳神降临了?

谢真离开之后所发生的这些事,着实超乎了钱三的想象,阳神降临,这完全不在先生的叮嘱范围之内。

武谪仙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真……杀掉了元继谟?

“呵。”

武谪仙站在这团灼目的光火之前,他眼神漠然地凝视着这座炽热法相,而后缓缓伸出手掌,炎浪疯狂翻滚,却无法吞噬黑袍分毫,更不用说那修至世间极致的金刚肌肤,在阳神威压之下,钱三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武谪仙将手**法相内部,缓缓搅动。

大片大片的灰烬飞出。

碎肢,残骸,都被焚灭。

武谪仙伸手捞了捞,只捞出了一团灰烬。

他摊开手掌,这团灰烬逐渐散开,不过却是露出了一片纹绣金边的漆黑衣角,这种质地在皇城十分常见,许多皇城司密谍的官服都有这种设计。

武谪仙缓缓望向钱三:“你敢杀皇城司执法使者?”

“……?”

钱三神海一片空白。

“等等——”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便在此时,谢玄衣缓缓走了数步,拦在了武谪仙和钱三之间,他风轻云淡地笑道:“武谪仙大人说,这些人是皇城司的执法使者?”

武谪仙眯起双眼。

“皇城司奉皇谕办案,通常离开中州,都是要缉拿重大邪祟……”

谢玄衣不疾不徐说道:“这艘紫青宝船,可是承着褚国的客人,前不久在大普渡寺弘扬佛法的梵音寺使团。这船上的所有人,均是由陛下策定,哪里有皇城司缉拿的邪祟之辈?”

听闻至此,武谪仙陷入沉默。

“这帮贼人,登船便杀,想来是要置使团于死地!”

谢玄衣叹息道:“如此恶人,怎么可能是皇城司执法使者……一定是有恶人假扮皇城司,想要栽赃祸害。武谪仙大人,您可千万要明察秋毫,万不可被一枚衣角蒙蔽……”

“对了。”

谢玄衣抬起头来,眼神澄澈:“大人既然来了,那么皇城司执法使者一定就在附近,不知元首座可在,听说元首座对皇城司的所有使者了如指掌,哪怕是死后化成了灰,都能认出,不如大人将元首座请来,让他好好瞧瞧这些被焚成灰的歹人,是非对错,一试便知。”

此言一出,武谪仙忍不住笑出了声。

高大黑袍男人,缓缓扬去掌心的飞灰,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神色感慨说道:“谢真啊谢真……你难道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玉符破碎。

衢江到处散落着断裂的肢骸,滚烫的鲜血,以及片片如莲花的炽热剑意。

“晚辈不知。”

谢玄衣摇了摇头,认真道:“还请前辈明示。”

“元继谟死了。”

武谪仙讥讽道:“你难道不知道?”

整艘紫青宝船,都陷入死寂之中。

钱三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密云,邓白漪,以及梵音寺使团众人,神色在这一刻都变得极其古怪……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谢真先前要对钱三说出那样的话。

“元继谟死了?”

谢玄衣恰到好处地诧异问道:“大人,这是谁干的?”

“……”

武谪仙彻底无话可说。

便在此时,远天响起震颤轰鸣之声。

一道金光,一道紫芒,从衢江江畔两岸,同时飞掠而来……正是脱困的妙真与钧山。

负责缠住妙真的“赤仙”,在感应到阳神气息的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不对,衢江上游很有可能发生了计划之外的变故。能够引动阳神的人物,他印象中只有元继谟,这次截杀本该是悄无声息的,元继谟绝不想惊动阳神。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元继谟遇刺了。

大褚皇城的阳神……是来收场的。

自己这等阴祟之辈,可不能继续留在衢江,别说自己只是一缕残魂,即便是全盛之姿,也无法和武谪仙抗衡,万一这尊阳神动怒,自己今日就要遭老罪了。

赤仙残念裹挟着敲魂幡以极快速度跑路。

妙真不再犹豫,当即返回宝船。

另外一边的情况,也大抵相同……钧山感应到了阳神气息,当即放开了对宵游的纠缠,后者在感受到阳神气息的那一刻,被吓得肝胆俱裂,如果钧山再不放开飞剑禁制,他便快要磕头求饶叫爹了。

终于得到自由,宵游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驭剑逃窜离开。

数息之后,飞剑与宝杖悬空落在紫青宝船上空。

两位转世阳神,一左一右,落在谢真身旁。

“小武。”

钧山真人背负双手,悬空漂浮,他看着这位高大的黑袍身影,语气之中带着欣慰笑意:“好久没见到你了,近来可曾安好?”

小武?

钱三神色僵硬。

谢玄衣也变得面色古怪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不过细细想来,却没什么问题,论境界,论辈分,钧山都在武谪仙之上——

众人并不知道。

若干年前,钧山真人还未转世之时,曾与其一同作战,还救过武谪仙一命。

“……钧山兄长。”

武谪仙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轻叹一声,老老实实地喊上了一声尊称。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少不了钧山的相助。

有些恩情,要记一辈子。

即便钧山转世,如今只是一个十岁稚童,只要还保留着前世的那部分记忆,他便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兄长。

这声兄长一喊,紫青宝船上的氛围,顿时便变得缓解了许多。

武谪仙默默散去了阳神境的威压。

“你来此地,是为何事?”

钧山真人瞥了眼谢真,缓缓开口。发生了什么他比谁都明白,只不过此刻需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元继谟死了……临死之前,他捏碎了玉符。”

武谪仙神色复杂,说道:“我曾许诺,捏碎玉符者,我会竭尽全力,保其一命。”

上一次。

他出手搭救捏碎玉符者,遇到了大穗剑宫的赵纯阳。

明知不敌。

但武谪仙依旧迎战……

这一战的结果,一度让他沦为笑柄。

他完全不是赵纯阳对手,但无论如何,赵纯阳没有杀死那位捏符者,他对得起自己的承诺。

可这一次,则不一样。

他以最快速度赶到衢江,元继谟已经被大卸八块……

“我看出来了……你是来问罪的。”

钧山也轻叹一声:“你觉得是谢真杀了元继谟。”

武谪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衢江散落着赵纯阳的莲花剑意。

这不是谢真做的,又是谁做的?

可谢真只有洞天境界……这个结果,着实有些荒诞。

“佛门讲究因果。”

便在此时,妙真双手合十,轻叹一声:“武兄若是要缉凶,我等自是全力支持……只是扪心自问,击杀元继谟的凶手,当真是谢真吗?”

如果要细算。

那么这桩因果,便要算到赵纯阳头上。

现场……只留下了赵纯阳的剑意。

武谪仙唇角抽搐了一下。

“冤有头,债有主。”

妙真感慨道:“有些人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或许武兄没有救下他,正是上天的安排。倘若武兄觉得道心有愧,不如去找真正击杀元继谟的凶手……届时对决之日,梵音寺所有人,必定燃香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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