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渐亮,风雪息,静谧如初。
一位身披蓝色棉袍的老妇人,长跪在客厅中。
她的双腿早已麻木,脑袋昏沉,从昨日下半夜,她便一直跪在地上,数次想放弃,最终咬牙坚持了下来。
李书瑶今日换了一件白色的棉袄,下身穿着黑色的棉裤,显得有几分干练。
扎着一个双马尾,她就蹲在门口磕着瓜子,那瓜子壳堆了一个小山堆。时不时瞧着客厅内,那单薄的身影,让她微微懊恼。
奕恒从远处走来,李书瑶连忙迎了上去,“哥哥,吴主薄如何了?还没醒吗?”
“我昨夜给他开了一副中药,他喝后,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昨夜打击太大,怕是不愿醒来,不敢面对一切吧。”
“哥哥,你要不劝劝六婶吧,不要让她继续跪下去了,我听下人说,她从昨日下半夜一直跪到现在,若是再继续跪下去,怕是身体吃不消了。”
奕恒无奈地摇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应该去找你父亲来,也只有他来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结。”
尔时,县丞陪同李知县从庭院走了过来,他见奕恒与书瑶都在,脸色洋溢出几分喜色,“奕恒,还是你厉害,就两天时间,你就帮我找到了那偷盗官印的贼人,让本官实在想不通,偷我东西的竟然会是家贼。”
“父亲!”
书瑶朝客厅嘟了嘟嘴,扯着李知县的衣领,撒娇道:“父亲,六婶从昨日下半夜一直跪到现在,你要不可怜可怜她。”
李知县抬起头,视线落在客厅内那摇摇欲坠的背影,“那吴主薄,盗我官印,按律当斩,且他还是朝廷命官,便是罪上加罪,我岂敢轻饶于他。”
“你若是真的斩了吴主薄,怕是六婶就活不下去了。”
“我是朝廷命官,更是北顾城的父母官,岂能徇私枉法,若是被他人知晓,我将颜面扫地,愧对朝廷的重托,更辜负了北顾城百姓的信任与期望。”
当下,他一甩衣袖朝客厅内走去。
“哥哥,你可有办法帮帮六婶?”李书瑶看着三步外的奕恒,问道。
“先进去看看再说。”奕恒说完此话,便朝客厅内走去。
咳!
李知县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瞧着下面长跪的六婶,说道:
“我说六婶呀,你又何必这样呢!是他吴主薄偷窃官印,你又未犯法,何必一直跪在这里。”
“大人,是奴婢偷了您的官印,并非是吴主薄呀,他是冤枉的。”六婶情急之下,欲挪动双脚,却因气血不畅,险些摔倒在地,索性被李书瑶一把扶住。
她苦苦哀求道:“是我盗取了官印,不关吴主薄之事。”
“既然你说是你自己盗取了官印,那本官问你,那官印现在在何处?”李知县猛地一拍桌面,问道。
“那……那官印在……”六婶一时情急,说不出话来。
“六婶,你若是知道官印在哪,赶紧说出来,只要归还了官印,父亲一定会从轻处罚的。”李书瑶在一旁劝道。
“我盗取官印后,把他给了吴主薄,至于他给城中哪家赌坊老板,我却不知”
“事到如今,你还要为吴主薄脱罪,你啊!六婶,本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了。”李知县失望地摇摇头。
“既然你说是你盗取了官印,你便把如何盗取官印的跟本官说清楚。”
六婶当下说道:“当日老爷在书房看书,我便趁着老爷不注意,偷偷把一扇窗户的插销拔出,然后趁着夜晚无人,推开窗户,爬进书房盗取了暗格中的官印。”
“真是如此吗?”
李知县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奕恒从书房外的菊花丛中找到的,奕恒拿着钥匙找到刘家锁匠铺打听,那刘锁匠说钥匙确实是吴主薄让他打造的,这把钥匙本官试过,确实能打开书房的暗格。”
他冷眼瞧着六婶的脚,“况且,书房外的菊花丛中的脚印可并非是女子的脚印,你又该如何解释?”
六婶抱住李知县的大腿,痛哭道:“大人,还请饶了浩儿一命,那官印是我跟浩儿一起盗取的,我是主谋,他是帮凶。”
“既然是你们盗取的,且把盗取的过程如实招来。”
此刻,六婶将盗取官印一事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倾诉而出。
六婶本出身于富贵之家,是巨贾富商的掌上明珠。
然而,她与一男子私定终身,珠胎暗结,此事被父母知晓后,被视为家门不幸,父母一怒之下,将她扫地出门。
而那个与她情深意笃的男子,却在关键时刻胆小如鼠,不敢站出来承担这份感情与责任。
可怜的六婶,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被迫四处流浪。
一路漂泊,她来到了北顾城外,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躲进一座破庙,在那里,咬着牙生下了吴主簿。
恰在此时,一对路过的夫妻出现。六婶深知自己孤苦伶仃,根本无力抚养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将孩子托付给这对夫妻。
送走孩子后,六婶万念俱灰,觉得人生再无希望,便在破庙中寻了根绳索,准备上吊**。
好在苍天有眼,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下。此后,她历经波折,兜兜转转,最终在北顾城县衙谋得了一份厨**差事。
命运弄人,谁都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六婶不仅活了下来,还以这样的身份回到了北顾城。
七年前的一天,她在县衙外偶然遇见吴浩,并且捡到了对方掉落的玉佩。这玉佩非同一般,竟是她当年留给孩子的信物。
六婶心中一惊,一番仔细询问、多方打听后,她确定面前的吴浩,就是自己当年忍痛抛弃的亲生儿子。
可当时的六婶,满心都是愧疚与忐忑,根本不敢贸然相认,就这样,将这份秘密深埋心底。
时光匆匆,一晃两年过去,刚好吴浩的养父去世。六婶实在按捺不住对儿子的思念,鼓起勇气来到吴浩家中,声泪俱下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当年的种种缘由。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如同一道重拳,让吴浩一时难以接受。
他心中五味杂陈,对六婶既有埋怨,又有抵触,开始有意无意地讨厌她、躲避她,怎么也不肯承认这个突然出现的母亲。
几个月前,吴主簿在朋友的极力怂恿下,踏入了醉花楼。
在这里,他邂逅了舞女诗云。诗云身姿婀娜,一颦一笑间尽显风情,吴主簿瞬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就此坠入爱河。
诗云得知这个年轻男子竟是县衙主簿后,便和老鸨私下合谋,打算利用吴主簿的单纯幼稚与涉世未深,以赎身之名,从他身上狠狠捞一笔钱财。
自那以后,吴主簿为了博美人欢心,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他深陷情网,无法自拔,旁人的劝告在他耳中都成了耳旁风。
眼见吴主簿没钱了,诗云又心生一计,怂恿他去赌坊碰碰运气,还信誓旦旦地说在赌坊能一文变十文、百文。
起初,吴主簿仿佛真被财神眷顾,在赌桌上大杀四方,赢得盆满钵满。然而,就在他准备见好就收时,命运却突然反转。
一夜之间,他不仅输光了所有赢来的钱,甚至连自己的房子都赔了进去。
赌坊的人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闯进他家逼债,一时间,家中乱作一团,桌椅被砸得粉碎,他躲在床底被吓得瑟瑟发抖。
后来听吴主簿说,那赌坊的老板见他实在拿不出钱,竟心生恶念,让他去偷知县的官印,还许下重诺,若是把官印偷来,不仅既往不咎,不要他偿还债务,反而再给他白银五十两。
面对这个巨大的诱惑,再加上他一心想赎出诗云,然后离开北顾城,去过逍遥日子的想法,吴主簿终于鬼迷心窍,下定决心,去偷李知县的官印。
于是,他找到六婶,将事情和盘托出,两人便开始精心策划盗取官印一事。
他先是让六婶利用在县衙当厨**便利,偷偷复制了知县暗格的钥匙,然后去城中刘锁匠铺打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在七天前的那个月黑风高之夜,吴主簿把典史灌醉后,便穿上典史的鞋子,从六婶提前为他偷偷拔去窗户插销的窗户,悄无声息地爬进书房,用备用钥匙打开暗格,成功盗取了官印。
为了把盗取官印一事嫁祸给典史,他还特意把之前捡到的、典史做了记号的骰子,偷偷放在书柜下的角落中。
并且在窗台与菊花丛中留下脚印,可窗台的脚印被六婶擦去,那书架下的骰子与菊花丛中的脚印却未被捕快发现,直到奕恒归来那日,他在书架下,菊花丛中发现了骰子与脚印。
……
当真相从六婶嘴里一一说出时,众人皆惊,谁都想不到,这看似简单的官印被盗一案中,竟然隐藏着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
就在此时,一名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吴主簿醒来了,他说他要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