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兵安在,膏锋锷

一轮箭雨之后,签军们更加混乱起来。

忠义军的神臂弩手并没有参与射击,这一轮箭雨只是来自于几百把软弓的抛射。

但就是这种射到重甲上犹如蚊子叮咬的轻箭,却在无甲的签军中掀起一片混乱。

数十名签军径直倒地,少数要害中箭的径直死去,而绝大多数人则是开始哀嚎惨叫,在地上翻滚不停。

这几十人的死伤直接导致了几百签军的慌忙逃窜,他们连土带筐一起扔到一边,撒丫子向后逃去。

后方的金国正军自然不会手软,长枪疾刺,战马践踏,长刀挥砍,很快就在这些签军人群中掀起一片血雨。

“敢退者,斩!”

武兴军第六将回特弥勒挥舞大刀,将慌不择路冲到身前的一名中年男子一刀两断,狞笑着对着签军大吼出声:“要么前进,要么死!”

说罢,回特弥勒复又指着签军人群中间:“把那几个将筐扔了的贼厮,都给俺杀了!”

有亲卫驱马上前,不待那几人逃跑,就将其的人头砍下,插在了长矛尖端。

在武兴军的威胁下,这些昨日还是百姓的签军再次被组织起来,哭嚎着再次向前,用土石填埋忠义军营寨外围的壕沟。

陆游不忍直视,却又知道,刘淮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但他一直学的圣人文章,却又使得他不能在百姓罹难时无动于衷,所以陆游干脆遮住眼睛,想要转身离去。

刘淮却是直接拽住了陆游的胳膊:“陆先生,这些事情你得看,得去习惯,然后再去想办法解决。在之后肯定还会有这等惨事,难道陆先生此次都要遮住眼睛来躲避吗?”

陆游听罢,浑身颤抖一下,强自站定身体睁大眼睛,扶着望楼的栏杆向北方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又是一轮箭雨,又是一轮溃逃,又是一轮屠杀,又是一轮哭喊中的冲锋。

而如此几次后,这两千签军已经死伤了四五百人,如果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早就应该溃散了,但他们被夹在武兴军与忠义军营寨之间,西面是沂水,东边是土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要继续填壕沟又不敢,想要撤退又有督战队的鬼头刀。

到了最后,这一千多签军干脆停留在了武兴军与忠义军中间,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回特弥勒见状气极反笑,直接率本部五个谋克的骑兵压上,就要继续驱赶签军上前。

此时第一道壕沟已经有几段被填平,几条宽约七八十步康庄大道已经出现,签军见到身后有甲骑压上,有人慌不择路,通过这条通道直接到了第二条壕沟之前。

原本这些签军还在害怕头顶是不是又会挨上一轮箭雨,但见到箭楼上的弓箭手只是控弦在手,却不放箭,不由得大喜过望。

很快大部分签军就顺着通道,抵达了第二道壕沟之前。

回特弥勒哈哈大笑。

作为战场宿将,这种场面他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人心都是肉长的,本地起兵作乱的贼人,又如何会对本地百姓下死手呢?

谁能保证这些填沟壑的百姓,就不是之前的旧相识?不是自家的的三舅公二婶子街坊邻居?

若是贼人不愿下手,就让这些刚刚编练的签军冲击对方阵型;如果贼人狠心,那就会使贼人的普通士卒士气低落。

至于武兴军所付出的,无非是一些汉儿而已。

谁会在意他们?

还是那句话,北地什么都缺,唯独**如草芥的汉儿要多少有多少!

而最妙的就是,如果贼人一开始狠心,但中间却是手软,不愿意在杀戮签军,那就代表着贼人上下生怨,军心动摇,甚至军令不通畅了!

这就是战机!

回特弥勒对着军使大声说道:“告诉都统,贼军已乱,俺要试试今日破营。让卓陀安那厮抵住俺的后腰!

儿郎们,听俺的军令,步卒中间,骑兵两翼,咱们摆出最正经的女真大阵,继续驱逐签军进攻营寨,如果成功,咱们就堂堂正正的压进去!”

“喏!”

几名行军谋克拱手应诺,拍马离去。

很快,五个谋克的正军步卒列阵上前,其中只有一百人披甲,其余人四个谋克皆是轻卒。

回特弥勒是武兴军第六将,战力差不多是全军中间,他的五个谋克骑兵其中有两个是甲骑,剩下三个是轻骑。

这一千人马在回特弥勒的指挥下,摆出了金军最为擅长的拐子马阵型。

如过详细解释一下这种阵型,就是轻骑在最前方,后面则是甲骑夹着步卒一字排开。

开战时,轻骑上前骚扰敌军,一旦敌军开始混乱,甲骑与步卒就会开始迭次冲锋,直到将对方击溃为止。

除了甲骑生凿硬穿,这就是金军开国时最常用的战法了。

所谓铁浮屠,拐子马,即是如此。

回特弥勒摆出拐子马大阵,自然不是因为他想用野战决胜的阵型去攻打营垒,而是在警戒可能会有的决死一搏。

毕竟对面可是实实在在覆灭了徒单章及其麾下六个谋克,直到现在这些袍泽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让武兴军上下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所以,回特弥勒即便是再托大,也不可能将全军性命依仗在侥幸中。

“前进!”

回特弥勒先是谨慎的看了看身后,看见卓陀安的大旗已经跟了上来,方才放心下令:“轻骑越过这段壕沟!不要列阵,直接驱逐签军去填壕沟,推营栏,看看忠义贼要作何反应!

他们不是要做善人吗?那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老子送他们去极乐世界!”

刘淮在望楼上,看着有数百轻骑已经越过第一道壕沟,而那面猛安大旗却是依旧停留在壕沟以北,不由得有些失望。

“竟然如此胆怯吗?”刘淮叹了一声:“传我的军令,令王世隆按照计划从东边山寨率本部出击,扫荡壕沟;令罗慎言在正门作准备;令魏昌率神臂弩队阻断贼军来援。另外,大声来喊,让那些签军往东边山沟里跑!”

军令被迅速传达,首先做出行动的是身处木栏之后的四百神臂弩手,他们在魏昌的带领下奔向了各自预定的位置,将那些弓手替换下来。

在正门处盘腿而坐的六百长枪甲士,见军使来往,一时间有些骚动,但见到前方罗字大旗依旧伏倒在地,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是将靠在肩上的丈八长枪又握紧了一些。

片刻之后,军令终于传达到了王世隆的面前,他狞笑着抹了一把脸,将脸上敷的粉连带着耳边簪的大红花一起抹落,低头戴上头盔,放下顿项,随即长身而起,高高举起手中战斧。

“各自严整队形,五十人为一队,随我来!万岁!”

在王世隆身后,四百名手持长斧的甲士同时起身,同时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喊着这个来自于汉唐,却在辽宋时被定为僭越的口号,民夫们推倒了整块木栏,将其覆盖在了壕沟之上,形成了一道道小型桥梁。

长斧甲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王’字大旗的率领下,沿着既定的出兵通道,蜂拥而出。

此时金军的许多签军已经越过了第二道壕沟,他们几乎是以人命在第二道壕沟上填出了几条狭窄通路,他们随即面对的,就是更加宽阔的第三条壕沟。

正当这些签军绝望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忠义军的箭楼上、土山上、木栏后几乎同时有山东口音在大喊。

“往山里跑!东边山里跑!”

不少人茫然失措,但大部分人反射性的向东边望去,却见丘陵与丘陵之间一片银光闪烁。

重甲步卒从山间涌出,列成大阵,在第一条与第二条壕沟之间极速推进。

金军轻骑似乎想要撤退,但那第一条壕沟毕竟只是被签军填出一些道路,却不是什么平坦大道,战马转身又是比较困难,仓促间产生了一些混乱。

而与此同时,忠义军的神臂弩手猛然向着轻骑阵型中抛射出大量弩矢,虽然不至于对金军轻骑产生大量杀伤,却使得轻骑更加混乱起来。

一时间落马轻骑的呼救,战马吃痛狂奔的嘶鸣声,军官们大喊下令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使得这几百轻骑指挥也变得愈发不通畅起来。

签军们猛然发现,忠义军与武兴军打了起来,没人管他们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又或者是队伍西头挨了一轮箭雨,已经死伤累累的签军们开始一窝蜂的往东边狂奔。

纵横的丘陵虽然也是死地,但总比西边的沂水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