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取一座城池需要多久呢?
有的城可以一鼓而下,有的城则是需要经年累月的围困。
但那些一鼓而下的城池要么是守军士气崩溃,要么是守城士卒不足,从来没有说一城守军兵力充足,众志成城反而被摧枯拉朽打败了。
原因不言自明,在古典时代,守城方的战术优势太大了。
在车阵中央的何字大旗之下,何伯求顶盔掼甲,竟然还有心思将水袋中的凉茶水倒进随身携带的茶盏中,并一饮而尽。
崔**站在一辆大车上,遥遥观望车阵之外的形势,见何伯求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问道:“大哥,你咋一点都不着急呢?”
何伯求合着茶盏中的凉茶,微笑说道:“我有什么可着急的?七百民夫,五百正军,其中还有三百甲士守这么一个车阵,若还让我殚精竭虑,那你和张丑却不是被人小瞧了?”
崔**想了想,竟然点头:“确实,魏公这车阵摆的,简直是如金汤筑成般坚固。金贼就两千人,咱们守上一日夜不成问题。只不过若是一日夜后,咱们饮水尽了,可就难说了。”
何伯求嗤笑出声:“若是一日夜还没有来援兵,那魏大刀与刘飞虎子一起跳沂水去吧,还北伐个什么?你且看着吧,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有援军赶到,说不得来的还不止一股。”
何伯求现在的官面身份是沂州通判,沂州大大小小的事务基本上都要过他的手,所以他是知道天平军作援军,也知道刘淮将天平军派去莒州,阻挡绕后金军的。
然而现在这股绕后的金军已经杀到了眼前,人员还保持的相对完整,肯定不是与天平军力战之后的结果。
八成是仗着马匹多,直接绕过了天平军。
那姓辛的小子看起来倒像个豪杰,怎么可能不追过来呢?
崔**点头称是。
他一直是十分信任何伯求的。
“阿丑去了北侧,俺去南侧看一看,别出了疏漏。”
“去吧。”何伯求笑着说道:“坚持不下去就举幡子,我看见了,就会发兵去援。”
崔**一边走,一边放声笑道:“大哥,俺这里不用惦记,你还是备着去阿丑那里吧。”
何伯求笑了笑,随即看向身侧的何来也:“九叔,武兴军势穷了。”
何来也点头:“确实,都开始孤军深入,用正军来做孤注一掷了,如何不是势穷呢?只要吞掉这两千金军,咱们忠义军就可以从正面推过去了。”
何来也说罢,沉默片刻,复又皱眉:“阿郎,俺有一事不明,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之前也是在海州沂州厮混过,俺也见过几面,不是个颟顸人物。为何将仗打成了这般?”
何伯求笑道:“还能是如何,上面压迫,下面无根,他哪怕有一万正军又能怎样?
你想想,若是金国能稍稍正常一些,莒州完颜子晋坚守莒县,这绕后的武兴军是不是就可以汇合莒县金军一起攻破天平军了?
如果完颜亮暂缓征宋,先收拾内政,派遣三路大军来围攻,是不是也能轻易击败忠义军?
退一万步讲,若是武兴军与地方官府配合,集合周围两三州的民力物力来打,也不是忠义军可以抵挡的。
现在武兴军一万人,地方官府被清扫一空,又没有援军支援,看似气势汹汹,但只要稍有顿挫,则后继无力。”
何伯求听着骤然响起的喊杀声,顿了顿后方才说道:“九叔,现在就是顿挫之时。”
确实是顿挫了。
这时距两千金军已经与车阵正式开战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金军已经将车阵团团围住,发动了数次猛攻,却几乎都被长枪与劲弩逼了回去。
温敦浑玉同样亲自冲了两次,然而大车之上,木盾之后全是神臂弩手,只要靠近就会遭遇攒射。有些决死的金军干脆直接从马上跳进车阵中,试图从里面打开缺口,却发现车阵之后还是手持长兵的军士等待,往往一落地,就被长枪大斧打翻在地。
一时间根本攻不进去。
温敦浑玉心中大恨。
轻兵冒进就是这样,固然能通过出其不意,将敌方打一个措手不及,可一旦受挫,手中本钱空空,只有随身携带的物什可以使用。
这时候要带几辆辎重大车,拖出粮袋来堆在车阵下,以作斜坡,早就能让军兵冲进去了。
临时制作飞梯,甚至直接从附近村落中抢梯子,不是不成,而是必然会耗费时间。
这种类似攻城般的攻车阵,根本不是架上一个梯子就能解决的事情,无法在同一时间投放足够多的兵力,就变成了添油战术,纯属送菜了。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才算是将火箭与一百余把各种梯子准备完毕。
温敦浑玉双眼赤红,对着仆散东说道:“阿东,就是现在了,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忠义贼不会坐视咱们围攻他们辎重,再拖下去,士气沮丧之下,忠义贼肯定会发大兵来援!”
仆散东揪住温敦浑玉的马缰绳说道:“阿玉,你慌了!俺再最后劝你一句,这车阵急切难下,咱们干脆直接捅忠义贼大营去,莫要管他们了!”
温敦浑玉大声说道:“我没有慌!阿东,你想想,忠义贼辎重车组成的车阵都如此难下,他们修的大营又哪里是好啃的?如今之计,就是攻下车阵,驱赶溃军,以攻打他们的营垒,方有一线生机。
而且,不是你说的,不敢放这么多人在身后吗?为何变卦了?”
仆散东挥手将亲卫们撵开,直接在纷乱的战场上说道:“阿玉,你何等聪明,如何看不出来现在咱们两个猛安已经陷了险地,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能攻下车阵,儿郎们还有多少气力?还能否打下去?若是疲累了,被那追来的天平军堵住,该如何是好?”
温敦浑玉盯着仆散东的眼睛说道:“那你待如何?”
仆散东喘着粗气,声音压低:“不要强攻车阵了,趁着对他们有所震慑,咱们两个猛安拿着这些飞梯火箭速去忠义贼大营,从侧后方放火也好,张大声势攻营也罢,咱们攻打半个时辰,若都统还攻不进忠义贼营垒,那也不是咱们的错处了。
到时候咱们扭头就走,往南去,一路烧杀,杀光烧光抢光,俺就不信到时候忠义贼还能坐得住!”
这也算是一条毒计了,而且无论对上对下,都可以交待过去。
可关键就在于,这一味毒药见效太慢,后方的层层压力传导到前方的忠义军时,不知道会过几天。
还得说回那个要命的九月十日期限。
这可不是武兴军攻破忠义军前军大营期限,而是武兴军夺回临沂,打通临沂通道的期限!
温敦浑玉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坚决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阿东,事已至此,不用尽全力试一试,我不甘心。
你在后面主持接应,俺亲自率全军,四面猛攻车阵,若不成,咱们再转头行你的计策。
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不耽搁事的。”
仆散东长叹一声,复又摇头:“阿玉,你是帅才,俺才是斗将。你且在这里安坐,俺率亲卫拼死进攻即可。”
见温敦浑玉犹豫,仆散东笑了:“怎么,阿玉你还担心俺不用心吗?”
温敦浑玉欲言又止,到最后也只能点头:“一切小心,事有不谐,就速速撤出来。”
仆散东放下顿项,只留下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俺自然晓得。放心,俺不会把命扔到这鸟地方的。”
说罢,仆散东一挥手,亲卫同时吹起了号角。
手持弓箭的数百甲骑蜂拥向前,先是抵近恐吓,随后就绕着车阵开始抛射箭矢。
这些箭矢几乎无法造成杀伤,却依旧在车阵中造成了一些混乱。
忠义军神臂弩手不甘示弱,纷纷起身回射。
与金军差不多,金军无法射到掩体后的忠义军,忠义军也很难射中运动中的甲骑。
而战马奔腾所产生的烟尘,更是将武兴军步卒隐藏住了。
在一片混乱中,角声一停,鼓声随即响起。
三百武兴军弓手点燃了包裹着箭头的油布,从车阵的西方与南方两个方向快步上前,射出了一轮火箭。
这复又造成了一些混乱,甚至不知道点燃了什么,在惨叫声中,车阵中有浓烟升起。
又是几轮箭雨之后,隐藏在车阵东侧的仆散东扛起了一架飞梯。
“冲!”
借着甲骑与烟尘的掩护,带着飞梯的三百武兴军甲士猛然冲出,直到抵近之时,才被忠义军发现。
“那里,神臂弩一齐!放!”
有军官在大车上大声命令,二三十把神臂弩同时转向,攒射而去。
一轮弩矢之后,武兴军只倒下了两三人,而就在弩手手忙脚乱的给神臂弩上弦时,一个个飞梯已经搭上了车头。
仆散东从腰间抽出瓜锤,指着前方说道:“儿郎们,随俺杀贼!”
“杀!”
喊杀声瞬间变得激烈。
武兴军第七猛安仆散东手持两把瓜锤,先登冲进了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