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何伯求听到鼓声与角声大作,扔掉了茶盏,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甲胄碰撞之下哗啦作响。
“西边与南边射火箭,东边是甲士主攻。金贼主将倒有些急智,知晓要把溃军往北面赶。”何伯求环视身侧一百甲士:“咱们上!”
说着,何伯求扛起一柄长斧,率先东行。
一百长斧甲士纷纷鼓噪起来,举着何字大旗,向金军甲士扑去。
作为先登勇士,仆散东一登上车子,就发觉有些不太对。
仆散东刚刚挥动瓜锤,将一名来不及躲避的弩手砸翻在地后,身后却又有另一名弩手扔下神臂弩,拿起放在一旁的双手重剑,抡圆了砍过来。
仆散东矮身躲过,重剑砸到车板上,深深卡住,弩手竟然一时间拔不出来,而趁此机会,仆散东双锤刚刚扬起,重重砸在那弩手的头盔上。
弩手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仆散东知晓他不能一直站在大车上,他得下去为麾下打开先头阵地,所以在锤杀两名弩手后,就要跳下大车。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还没有摸到车帮,车下就有几杆长枪一起捅了过来。
饶是仆散东是沙场老将,更是全身重甲,可面对七八杆明晃晃的枪头,也不敢正面对抗,只能在大车上后退一步。
仆散东又惊又怒,定睛看去,却见车下列成长枪阵的军士全是布衣,几乎没有甲士。
然而这些轻卒在面对甲士时,却是手持长枪,列成了大略还能看的阵型,奋不顾死的上前厮杀,让仆散东感到诧异异常。
忠义军竟然有如此多的悍卒吗?
不对,他们都是民夫之流。
什么时候民夫也如此强悍了?
电光火石之间,仆散东脑袋里的疑问已经转了好几圈。
其实原因很简单。
因为这些民夫基本上全都是何家庄之前的庄户。都是有一定军事经验的,甚至有一些人都可以堪称是精锐老卒了。
何伯求在率领庄户出征时,自然是家家出丁。有的庄户家中男丁多,还得抽两丁甚至三丁。
忠义军来主政之后,不可能这么征发军队,哪怕是土地兵也不成,因为一个聚居地中,总得留够足够的劳动力来种地的。
所以,这些没有被征募为正军的前何家庄庄户,也就成了普通百姓。
但即便是忠义军也不能放弃封建时代的传统艺能:征徭役。简单的来说,就是让百姓免费给官府干活。
后方的徭役一般以整修水利为主,但临沂周边的徭役,就是要当民夫上战场了。
也因此,这些具备一定军事技能的百姓,变成了民夫,赶着大车到前线。
何伯求那么老神在在,真的不是装的,这些前庄户们就是他的底气。哪怕此时已经废除的人身依附关系,但何伯求的威望不会凭空消失,民夫的战力也不会凭空消失。
似乎有人察觉到这当先跨过车阵之人是金军将领,枪阵之中,突然有一壮硕汉子手持长斧越众而出,直接向仆散东杀去。
“爷爷乃是张百草!金贼受死!”
仆散东狼狈躲过,随即掷出瓜锤,在暂时逼退张百草之后,返身拔出了夹在木板中的重剑。
“啊!”
“狗贼!”
“噗……噗……”
仆散东身后攀爬进入车阵的甲士不少直接被长枪捅了下去,少数站稳脚跟的,却又被三面围攻,不只是正面有悍不畏死的长枪捅刺,那些弩手也不是好惹的,被近身后,干脆拔出随身携带的兵刃,就地开始厮杀,有些尤其悍勇的,杀红眼甚至用弩机当兵刃,开始乱砸。
仆散东知道不能再在车上争锋,若是再有一批神臂弩手过来,向车上的金军攒射,事情就麻烦了。
如此想着,仆散东挥舞重剑,荡开逼近的矛头,灵巧的跳下了大车,随即双手握剑柄,挥舞成一团剑光,向着那张百草砍杀而去。
张百草抡了两下长斧,皆被仆散东挥剑拨到一边,心下也知道长斧根本不是单挑时的兵刃,他随即将长斧掷出,向后急退几步,然后劈手抽出一把麻扎刀,再次与仆散东战在了一起。
四面手持兵刃的民夫也齐齐抢上,想要将仆散东摁死当场。
但身为甲士的优势就在于此,甲士可以凭借盔甲挨很多下劈砍,但无甲步卒,挨着一下就将失去战力。
双手重剑在仆散东手中轮转如飞,如同一片光轮,见到一时间对战张百草不下,干脆用披膊挨了对方一刀,随即转身,杀进了民夫人群之中,掀起了一番血雨。
瞬间就有七八个民夫惨叫着跌倒在地,原本还算齐整的长枪阵瞬间歪倒一片。
趁着这个机会,又是几名甲士沿着仆散东打开的口子跳下大车,各持勇武,分散用短兵砍杀起来。
张百草大恨,却也知道轻卒在阵势已乱的情况下,是无法正面对抗甲士的,正在犹豫是不是再次搏命,却见身后何字大旗急速而来,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撤,不要向后,从两边撤开,神臂弩手,向俺来!向俺来!”
说着,张百草拖着麻扎刀,向两侧退去。
仆散东没有追击,而是让金军甲士在身前列阵,而他则是复又捡了一把长斧,去到身后大车连接处,想到将车阵散开。
这真不是他想当**佬,捡拾兵刃过活,而是因为骑兵除了瓜锤,手刀,没有像样的重型长兵。
毕竟,以轻芒快捷为目的的骑兵,长刀就已经算是重型兵刃了,用长斧像话吗?
仆散东挥舞长斧,劈开了大车相连的铁链,复又让麾下将木板推开。
这时候已经有百多名甲士冲进了车阵中,其中八十余自觉列阵,正面对敌,其余人则是一起用力,试图将大车推开。
“神臂弩,上弦,听我口令!”张百草撤到一边,大约纠集了四十名神臂弩手后,就指着一个方向,大声下令:“放!”
箭雨扫荡了另一处缺口,那里已经有十几名金军甲士登上了战车,正在厮杀以扩大缺口。
这些金军虽然身披重甲,但神臂弩实在是太近了,不过十步的距离的抵近攒射,重甲根本抵挡不住,纷纷惨叫着扑倒在地。
“随我,剁了他们!”
正面,何伯求也已经率长斧甲士赶到,作为生力军,这些长斧甲士几乎甫一进入战场,就将金军压着打。虽然双方人数差不多,甲胄也差不多,但兵刃与气力差的就远了。
金军长途奔袭,又只拿着短兵来冲车阵,根本拦不住长斧的招呼,不多时,就有三十余金军被砸倒在地,若不是先登者都是悍勇之辈,说不得现在就要一哄而散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仆散东已经扔下大斧,全身的肌肉隆起,咬着牙将一辆大车横着推出一道缝隙。
“就快了,就快了,只要拉开一辆大车,一点破,就可以将这车阵拆了,快了!”
仆散东心中给自己加油鼓劲,却听到车阵之外,复又是一阵喧哗,并且还有夹杂着锣声的战鼓声。
怎会如此?
锣声代表撤退,鼓声代表进军,怎么会同时响起来呢?
仆散东有些惊疑不定,随即,他不顾身后甲士依旧在与长斧兵厮杀,亲自爬到了大车上,鬼使神差的向着南方望去。
透过已经有些稀薄的烟尘,他见到了一股声势浩大的甲骑正在急速向着战场扑来。
这股甲骑似乎并没有穿着罩袍,秋日的阳光照射在盔甲上,联结成一片,反射回来,真的犹如波光粼粼的江水一般。
仆散东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看到这支甲骑的全貌,却见一面硕大的旗帜立于大军之前。
上书一个‘魏’字。
这是……这是……仆散东还没有理清混乱的思绪,胸前就突出了一段带着血的铁锥抢头。
剧痛从胸口扩散,无力感传满全身。
在跌倒的一瞬间,仆散东用余光看向了身后。
那面何字大旗之下的主将复又抽出一根短柄铁锥枪,向前掷来。
“这些忠义贼……不是……一般的贼人……”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之后,仆散东眼前彻底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