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寨的战斗的确已经到了白热化。
石七朗扔下钉满箭矢的盾牌,随后又抄起一面较新的木盾,对着一名都头大喊:“丈八,确定已经勾上了吗?”
一个身材高大,唤作呼延丈八的披甲汉子有些狼狈的拔着挂在身上的箭矢,闻言点头:“都看得真真的,钩锁都已经挂上了!”
石七朗大吼出声:“那他**还等什么?等着金贼将钩锁砍断吗?随俺一起,拉!”
然而话声刚落,就有人大喊:“举盾!”
石七朗反射性的将盾牌举起,下一刻,只听到盾牌上嘟嘟声不断,正是轻箭扎到盾牌上的声音。
金军因为立的营寨十分简陋,所以也没有设立箭楼箭塔,就连木栏上也没有设弓箭手站立的位置。而且因为这是中转物资的营寨,所以选址也是相对平坦,没有高地土山,这也就导致了金军的弓箭手想要发挥作用,只能用抛射轻箭这种手段。
当然,山中作战最多只是轻甲,轻箭抛射也不能说是一种无效的手段,但对刀盾手的杀伤效果,到底比不过重箭抵近直射。
石七朗用盾牌到了一轮箭雨后,刚想大声呼喝以鼓舞士气,却突然感到盾牌有些热,匆匆一看,当即大怒:“贼人用了火箭!”
不过还好的是,盾牌都是蒙了厚牛皮的硬木制成,没有被第一时间引燃,却也让刀盾手们手忙脚乱片刻。
“放箭!掩护俺们!”石七朗有心想要让麾下弓手们也放火箭,却又想起来此战仓促,别说油料,就连寻常布条也没有带出来,当即有些气急败坏,指着金军营寨,大声下令。
随即他直接将盾牌背在身后,一手拉起绳索,对着身侧部下说道:“拉开这些碍事的栅栏!冲进去,杀光金贼!你们不是已经盼了许久了吗?如今就是机会!一口汤也不留给王五郎喝!”
“好!”
“大哥说的对!”
“寨子里的金贼,都他**包圆了!”
近五十人在袍泽的掩护下,通过钩锁,只是一齐用力,就将面前十余步宽的木栏拉得七扭八歪。
在营寨中的张决明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连忙命令梁远儿率军将木栏恢复齐整。
要说梁远儿还是有些偏才的,他见状既没有将自己这个谋克投入战场,也没有试图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去斩绳索,而是也找来一堆钩锁,套在了栏杆上,随即让麾下奋力拖拽。
忠义军与武兴军就这样,有些滑稽的开始互相拔河。
虽然将局面稳定住了,可张决明依然没有放松,他脑海中充满了恐惧,就连扶着刀的双手也得紧紧用力才能停止颤抖。
尤其是在梁远儿转身回来之时,张决明想起印在对方衣襟上的印鉴,复又想起已经丧命的温敦浑玉与那两千精锐,心中的恐惧到达顶峰。
所谓将乃军中胆,在如此恐惧的情况下,张决明几乎是不可能做出什么积极出动的命令的。
这也就导致了第四猛安全面被动挨打的局面。
见梁远儿回来,张决明不顾身边依旧有亲卫,当即就拉着对方低声说道:“你说……这一战还能胜吗?”
梁远儿知晓自家二哥已经丧胆。
这不仅仅是因为战事的不利,更是由于武兴军的军法导致的。
如果第四猛安真的坚持不住,溃散致使全军崩溃,说不得蒙恬镇国就会立即要杀人的。
其他人还好说,但他张决明绝对逃不掉!
梁远儿四周看了看,同样低声回应:“确实艰难了。但是二哥,咱们还得坚持,不能让大局在咱们这里崩塌?”
张决明只觉得心乱如麻,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阿远,你有话就直说。”
梁远儿再次四顾,随即低声说道:“如果现在撤退,若咱们武兴军胜了,都统肯定会拿第四猛安溃败为借口来治罪;若是武兴军败了,那么二哥你必然是替罪羊!”
“但是,如果正面大胜之后,咱们再撤退,也会有兵马接应;如果正面大败,咱们山中作战失败,也不是二哥你的罪责。”
张决明点头称是,随即嘴唇蠕动:“如此这般,岂不是要恶了忠义贼……忠义军那边?”
梁远儿摇头:“之前的条件还没有谈妥,如何能是恶了忠义军呢?不过还有关键一点,二哥相差了。”
张决明精神一振:“怎么讲?”
梁远儿声音变得更低:“二哥,你说就算忠义军大胜,就能吃掉武兴军吗?”
没等到张决明回答,梁远儿就摇头:“不可能的,因为武兴军战马多,来去如风,就算正面失败,还有营寨可守。如果营寨也失守,还可以退往沂水县固守,那里可还是有两个猛安,无论如何都能接应败军的。”
说到这里,梁远儿也喘了两口粗气,仿佛也感到了些许恐惧:“二哥说的其实不错,今日之战,咱们武兴军是负多胜少的。但即便是失败了,也不是将手中筹码输个一干二净,还有继续打的本钱,到时候二哥你就有机会了。”
什么机会梁远儿没说。
但张决明瞬间会意。
还有什么机会?
把武兴军卖个好价钱的机会呗!
“既然如此……”张决明脑中终于清明了许多,当即咬牙说道:“那就拼尽力气,守一个时辰,到时候无论成败,都对得起都统了!”
想到这里,张决明大喊:“古大寿!”
这名跟张决明始终不太对付的行军谋克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些许龃龉了,当即跑来拱手听令:“将军!”
张决明点头:“咱们这个营寨不是特别稳固,贼军很可能破营,我将所有战马都调拨给你,你在此地稍待,等会如果贼军入营,你就直接率马军冲杀,如果能迎头击溃贼军便好,如果不能,也要稍挫贼军士气!”
“喏!”古大寿有些欣喜的答应了。
第四猛安攻打山寨用不到战马,几乎将战马全都留在了大营处,带到这临时营寨的,只有百余匹而已。
说难听点,有这一百多匹战马,逃跑的时候也简单些。
张决明见古大寿接令,心中也是一定。
无论如何,第四猛安还是团结的,还是能坚持下去的。
但张决明忽略了一点,战争是两方面的事情,他倒是一厢情愿了,却没有想过忠义军这边愿不愿意。
古大寿刚刚准备妥当,一处栅栏就彻底坚持不住,被轰然拉倒在地,连带着周遭数个拒马一起,被拖拽到了外面,带起了一片烟尘。
喊杀声迅速在这数十步的空间中响起。
古大寿翻身上马,举起长矛,对着身后的金军说道:“随俺冲!杀光贼人!”
说罢,古大寿一马当先,率领百余甲骑向前冲杀。
这临时营寨不大,可供甲骑冲锋的空间只有短短百余步而已,但这个空间已经足够骑兵提速了。
很快,古大寿就冲入了那烟尘之中,中间似乎撞到了什么,但尘土飞扬之间,却也看不太清楚,只听到一阵惊呼惨叫声。
“哈哈哈!”古大寿大笑出声,目露狰狞:“儿郎们,随俺杀贼!”
说罢,甲骑就冲出了营寨,冲出了翻滚的烟尘。
下一瞬,古大寿的笑容凝固了。
在他面前,是向两边分开的刀盾手。而刀盾手之后,则是手持长斧的重装甲士。
“忠义贼是如何让甲士走山路的?”古大寿心中想法刚刚掠过,就避无可避的撞向了长斧甲士的大阵。
当先的几名长斧甲士将长斧抵在地上,用长斧前段抵住飞奔而来的战马。另一名尤其强壮的甲士飞奔向前,挥舞长斧,只一下,就将古大寿打落马下。
古大寿的胸口遭遇重创,口中喷出血泉,刚刚落地,就被躲避不及的甲骑踩中的脑袋,顿时气绝。
而那甲骑胯下战马则是瞬间打滑,马失前蹄,在甲骑的惊呼声中翻倒在地,不止将甲骑卷了进去,同样将那名高大长斧甲士撞翻在地。
于此同时,冲锋而至的金军甲骑根本无法减速,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纷纷撞向忠义军长斧大阵。
“来啊!”王世隆血灌双瞳,手中长斧轮转如飞,劈到一名嚎叫着冲向自家将旗的甲骑胯下战**脑门上,战马轰然倒地,背上的金军直接栽到了甲士丛中,砸翻两人后,就被随之而来的大斧捣成肉泥。
不过是二十余名甲骑被斩杀,由于人尸马尸所造成的阻碍,后续金军甲骑连冲锋都做不到,而失去战马速度之后,骑士就成了步卒砧板上的肥肉。
“进!”王世隆大声下令,王字大旗向前指:“压着金贼攻进去!”
催动进攻的战鼓声隆隆响起,长斧甲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进军,挡路的无论骑步,全都斩杀当场。
刚刚向两翼散开的刀盾手再次聚拢而来,在长斧甲士两翼列阵,随着鼓点声鼓噪向前。
首先溃散的金军是刚刚气势汹汹的甲骑,他们在承受了一半伤亡后,就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向后逃去。
随后匆匆赶来,在营中列阵的金军甲士就遭遇了王世隆迅猛无情的打击。
第四猛安本来就有些支撑不住,此时军心更加散乱。
草草布置的阵型在被逼退几步之后,复又被击退了几步,金军终于无法立足,全军溃败,四散奔走。
张决明绝望的看着这一幕,他还在发呆,梁远儿却是已经反应了过来,带着心腹拉着自家二哥便走。
张决明驱马奔出营寨时,呆呆回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第四猛安这么快就溃败了,蒙恬镇国这时候一定不会饶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