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此时大势不在,若再不做决断,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金军与宋军的首脑人物都在为前途殚精竭虑的时候,真州城中,靳文彦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徐文。
说来有趣,靳文彦作为呼延南仙的心腹爱将,一身本事都在战阵之上,但自从呼延南仙升起别样念头之后,这厮就成了替自家将主做阴私事情的私兵,一来二去金贼没有杀几个,倒是向着传奇外交家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徐文呆呆的望着满天繁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出声,沙哑的声音犹如铁板摩擦,令人听着牙酸。
“如此说来,南仙投靠了魏胜,并且已经全踞益都府了?”
靳文彦摇头:“我来的时候,大哥刚刚打下临朐。不过益都府现在就是个空壳子,其中根本没有多少兵马,忠义大军与东平大军两路夹击,益都府能撑多久呢?”
徐文闭口不言。
靳文彦见状继续劝道:“总管,我来的时候,大哥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这消息先告知总管,千万不要在总管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在军中传出去。由此可见,大哥对于总管还是有情分的。”
这也是实话。
如果让武成军上下知道呼延南仙已经带领一部袍泽打回了老家,为家乡父老主持公道。即便此时身在宋境,这些武成军官兵说不得也会有归乡之意,到时候这仗就没法打了。
毕竟,此时武成军六千余兵马几乎全都是汉儿良家子,他们对于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热情早就磨灭在了金国一次又一次的欺辱中了。
徐文沉默半晌方才说道:“既如此,老夫杀了你,岂不是就能永除后患?”
听到此等杀气腾腾的言语,靳文彦却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只是微微摇头:“总管,大哥怎么可能只派遣我一人?若是我真的回不去,其余人也自然会找各个统制统领言语的。”
说到这里,靳文彦言辞愈发诚恳:“总管,大哥终究是想要救武成军这数千人的,即便总管执迷不悟,大哥也不会同意这几千人跟着主官陪葬。”
靳文彦顿了顿,复又咬牙说道:“我也不会同意!”
徐文终于扭头,诧异的看向了对方:“小子,你现在长进了,也敢来威胁老夫?”
靳文彦言语依旧恳切:“总管,这不是威胁,而是实话。几千条好男儿的性命,足以压过一切了。”
徐文摇头:“南仙想得太简单了,你也想得太简单了。老夫就问你一句,大金此时已经几乎全据两淮,取得大胜,你难道让老夫在此时叛金吗?”
“总管!”靳文彦看向徐文的双眼,语气也随之激昂:“金国大胜与咱们汉儿何干?”
仅仅一句话就将徐文问得张口结舌。
他本能的想要反驳,大金在军事上的胜利必然会带来土地、财富、女子,怎么可能与武成军无关呢?
但转念一想,战争得来的这些东西,难道真的会有武成军的一份吗?
就比如金国如果真的能占下两淮,最为肥美的土地是先封给武成军的汉儿将士?还是要分给金国的猛安谋克户?
对,我知道在军中的汉儿有许多,其中不乏有升官发财之人,但具体到以山东富户之子组建的武成军,在之前则是根本没有受到过任何优待!
你让我如何相信此次有我一份好处呢?
“总管,金国大胜与我武成军有何干系呢?”见徐文不答,靳文彦复又追问了一句:“可若是败了,岂不是又是咱们来当替死鬼?”
徐文叹了口气:“那你说该如何是好,难道要让老夫投靠宋国吗?老夫又不是没在宋国待过,实话告诉你,到时候宋国若不将咱们推到最前线与徒单贞那厮对战,老夫将头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靳文彦想了想,上前两步低声说道:“总管,咱们回山东吧,到时候你继续当这武成军总管也好,建个大庄子养老也罢,总之脱离了战场,莫要给金国卖命,也莫要给宋国卖命了。”
徐文被这话逗笑了。
大军行军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是人吃马嚼就是天文数字,不倚河而走行不通的。
若想要从陆上回山东,最便捷的道路就是沿着运河一路向北,可现在徒单贞正领着三万大军堵在这条路上,武成军凑过去就是送死。
可若是不走陆路走水军,就只能顺着来时路,从大江顺流而下,然后北上回山东了。
张荣与李宝二人就驻扎在镇江府,对这武成军虎视眈眈,说不准一露面就会被下游铺天盖地的舰船吞下肚子。
所谓兵不厌诈,即便商议好了,但人心隔肚皮,谁又能说清楚呢?鬼知道那泼李三是不是个记仇的主。
水路陆路全都不通,武成军就算想回山东也无路可走啊!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徐文摇头说道:“无论你那里接驳的是何人,你替老夫跟他传一句话。老夫想的从来只是保住武成军上下性命与前途罢了,只要成行,要杀要剐,老夫绝不皱眉头。
但若是想要来挡我们武成军的生路……”
徐文看着靳文彦,狞笑出声:“老夫在武成军中也是有些声望的,到时候无非就是鱼死网破罢了!”
靳文彦拱手以对,在确定对方没有其余言语后,披上斗篷,与几名伴当一起踏上小船,趁着夜色顺流而下。
他们抵达瓜洲渡的时候,天光大亮。
在初升的朝阳中,靳文彦见到了几乎一夜未眠的陆游。
详细听罢靳文彦转述的交谈内容,陆游那有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虽然没能立即说服徐文反水,但能交流就是一个美好的开端,总会给武成军造成一些动荡的。
“陆先生,既然已经与徐总管搭上了线,那么还需要与那些统制统领作言语吗?”靳文彦恭敬问道。
“自然是需要的。”陆游揉了揉眉心,以缓解轻微的头痛:“徐老将军一生经历许多,但人老了,总会有些固执。如同这般固执老人,我家中也有,不顺着他来反而会有麻烦,不如让他的子侄辈多多旁敲侧击的劝劝他。”
靳文彦连连点头,见陆游一副头痛的模样,不由得凑趣说道:“陆先生家的固执老者,莫非是令堂……”
话声未落,只见陆游冷冷看过来,靳文彦立即闭嘴不言。
“奔波一夜,你们也累了,且随阿鹿去吃些吃食,休息一日。”陆游脸色缓和,复又指了指自家亲卫:“你们的功劳已经记下,赏赐的银钱下午会发到你们手上。”
靳文彦不敢多言,拱手行礼之后就迅速离去了。
陆游望着靳文彦远去的背影,呆愣片刻后,终于将由回忆带来的纷乱情绪抛之脑后,强行将精力拉回到军政大略中来。
在舆图上比比画画了数次,复又将各方兵力比对了几次之后,陆游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巢县一带。
“这天下大局该向何处发展,就要看你的了。”陆游喃喃自语。
不过还好的是,无论政略军略,刘淮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