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加快了脚步,带着两人往前走。
季惟舟和钟意紧随其后。
一边走,季惟舟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年轻男人,开口,问道:“老孙最近腿又疼了吗?”
听到这话,年轻男人原本还挂着笑容的脸颊,忽然就垮了下去,他满脸愁容,甚至还沉沉叹了口气。
“师傅最近这半个月还好,没怎么疼,但是前段儿时间比较严重,一到阴天下雨,师傅的腿就疼的直不起来,前段时间又是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腿疼的几乎是到了连路都走不了的程度了,可就是这样,师傅还撑着非得来上班。”
年轻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担忧。
季惟舟听到年轻男人的话,神色也同样沉了下去。
“没劝他?”他皱着眉,问道。
闻言,年轻男人自然是点头。
“我们都劝了,领导甚至都勒令他回家休息了,但师傅就是没听,师傅说了,他不是闲下来的性子,如今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实在是因为他腿受了伤出不了外勤了,这是没办法的选择了,但是,让他什么也不做,他忍受不了。”
话落,年轻男人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这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任谁听了,也都是没办法再开口劝了。
……
而听着年轻男人的话,季惟舟却一言不发地沉默了下去,他眼眸低垂下来,始终没有开口。
钟意走在他身边,自然第一时间便就察觉到了异常,她不由得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他眉心紧蹙着,神色凝重而沉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意微微蹙眉,她知道,这当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她并没有开口。
她想,他现在一定是难过的。
曾经一起出过任务的人,有过同样信仰的人,因为受伤而被迫离开了一线,如今只能待在户籍做内勤工作。
当然,这并不是工作性质上的歧视,他也并不觉得做内勤工作不好,只是有人并不是应该被困于一隅的,而老孙就是这样的人,让他待在这里,就如同鸟被关进了笼子,不是享受,而是牢笼。
更何况,当初的伤,还留下了病根,时不时地,就会被病痛折磨。
钟意虽不知道腿伤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却明白了,季惟舟心里的遗憾和无力,应该就是因为老孙失去了做他喜欢的工作的机会,而对于这件事情,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孙这样消沉下去,却无计可施。
钟意默默地叹了口气。
……
年轻男人也没有再说话,显然这件事情,让他也同样担忧,他一路上沉默着,安静地带着两人,七拐八拐地穿梭在办公大楼里,终于在爬了两层楼后,终于到了地方。
“到了。”年轻男人说了句。
话落,便抬手敲了敲门。
“主任,季队和钟警官来了。”
办公室里的人,听到这话的人,开了口。
一道略有些粗重的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进来吧。”
年轻男人听到指示,这才推开了门。
年轻男人推开门,转头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进去吧。”
老孙这会儿已经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儿,他立刻从工作椅上站了起来。
几乎是就在年轻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季惟舟已经抬步走了进来,而此时此刻,老孙也正迎面朝着两人走过来。
……
“老孙,你这办公室不错啊!要啥有啥,”季惟舟淡淡笑着,调侃了这么一句话。
季惟舟的表情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复杂别扭了,此时,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老孙听到他这话,就知道这是这人在调侃自己了,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瞪了季惟舟一眼。
“你这小子,有了女朋友就是不一样了,以前整天板着个脸,一头扎进案子里什么也就不管不顾了,天天就跟要跟案子过一辈子一样,再看看这会儿,哪里还有一点儿以前那样子,动不动还爱跟人开玩笑了!感情你这是谈了个朋友,顺带着重新换了个人啊!”
说到这里,老孙又挪了一步,站定在钟意面前,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我非得看看弟妹!到底得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你这臭脾气给改了!”
……
老孙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数不清,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看着还挺有喜感。
钟意忍不住抿唇,想笑又不敢笑,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如果就这样笑出来,未免太过失礼。
钟意深吸了口气,费劲儿地忍下了笑意。
老孙盯着钟意,他抬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甚至还使劲儿眨了眨眼,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看清楚钟意的长相。
但即便被人盯着,钟意也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因为她能感知得到,这是善意的目光。
然而,钟意没觉得不舒服,一旁的季惟舟,却忍不住了
老孙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收回目光去,这让季惟舟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他脚下一挪,站在了钟意身前,挡住了老孙的目光。
季惟舟并不是生气,但他的的确确是吃醋了。
虽说老孙这人他不需要担心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这东西还真不是能控制地了得,他就是不受控制地吃醋,这是下意识的,不受意志所支配。
季惟舟眼睛同样直勾勾地回视着老孙,轻咳了声,才开口:“还没看够!”
老孙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臭小子吃醋了,他年纪比季惟舟长几岁,更何况,也是经历过爱情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季惟舟此时此刻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他那么了解季惟舟,自然知道,这小子对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老孙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目光,还扫了季惟舟一眼,目光揶揄,分明就是在调侃。
调侃这个曾经信誓旦旦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警察这个身份,如今却因为爱情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人。
他也隐约听说了,这小子似乎是另有打算,否则,中心不会轻而易举的进行人员调动,他最近听说,中心正在寻摸新人,甚至还把选拔通知送到了户籍科这里。
特案中心在海州市警界,甚至可以说全国范围内,都是大名鼎鼎的存在,是所有警校生和警界新人最向往的地方,在那里他们能见识到最可怕最复杂的案件,同样也能见识到最穷凶极恶的罪犯,而且,还有最专业的刑侦手段,和最专业的侦探精英。
所以,选拔的消息一经发布,很多年年轻人都蠢蠢欲动,户籍科的那几个自然也不例外,好不容易重新有了这样的机会,大家自然都不愿放过。
这不,今天早上就有两个刚来没多久的新人来找他,想让他给他们签推荐书。
其实,他并不排斥年轻人去寻找更好的机会,因为这是人之常情,正所谓人往高处走,他更是希望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里登顶,发光发热。
但是,这不代表可以好高骛远,特案中心的选拔一层又一层,哪里会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老孙和几个年轻人好好聊了聊,他并没有否定他们的决定,只是给他们了一段时间,让他们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样,也让他们好好看一看这些年,特案中心侦办过的案子,和调查员在办案过程中,受过的伤,吃过的苦。
等到他们彻底了解了特案中心存在的意义,也明白了进入特案中心意味着什么之后,还能够义正言辞,坚定不移地告诉他,他们还是不改的想要加入特案中心的想法的时候,他一定会很开心的为他们写下推荐书,尽最大的努力,送他们进入选拔的名单。
老孙垂眸,看着正隐隐发痛的那条腿,深吸了口气。
这一辈子,他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
季惟舟看着老孙沉默了下去,看着他正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那条受过伤的腿的时,神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他大概也猜到了,老孙在想什么。
季惟舟同样朝着老孙那条伤腿望过去,眉心紧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开了口,问道:“老孙,最近这段日子,你这腿是不是重了?”
方才老孙朝他走过来的那几步,他就察觉到了问题,印象中,这条伤腿平日里走路时,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在阴雨湿重的天气时,才会旧疾发作,甚至走路都会有明显的跛。
可最近这段时间,明明没有阴雨天气,老孙这条伤腿,却出现了跛脚的情况,再加上方才那年轻人说的话,季惟舟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他看着老孙,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问道:“你这腿最近又伤着了?”
听到这话,老孙明显一愣,紧接着,他便躲开了季惟舟的目光。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在心虚。
见状,季惟舟脸色更加低沉了下去,他心里“咯噔”一下,同样沉入了谷底。
“老孙,你跟我说实话,你这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季惟舟再一次问道。
……
老孙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许久,才慢吞吞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了季惟舟。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对着季惟舟说道:“前段儿时间下了几天雨,我这腿疼的受不了了,就去医院复查了一下,结果医生发现,骨头上有点儿问题。”
季惟舟听到这话,眉心一抖,他神色冷肃,沉声问道:“骨头有问题什么意思?你又伤着了?”
听到这话,老孙却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他甚至还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应该是癌,医生说我现在腿疼,应该主要也是与这个有关,和旧伤关系不大。”老孙平平静静地说着话。
话落,他又是冷笑了声。
这声冷笑,夹杂着讽刺和无奈。
讽刺的是,他明明四十多岁,明明是可以像其他警员在外忙碌奔波的年纪,却失去了资格,只能窝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偷偷的羡慕和嫉妒,而无奈的是,这样的选择,是不由他心意的。
……
季惟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目光有些呆滞,呆愣愣地看着老孙,半天没说出话来。
而一旁的钟意,也被老孙的话吓到了,这样的消息,尽管她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乍一听到,也是悲伤的。
她能明白季惟舟此时此刻的痛苦。
这个消息太过残忍,对于季惟舟来说如此,对于老孙,更是晴天霹雳。
他已经因为这条腿失去了做一名外勤调查员的机会,如今,就连让他坐在办公室里出出力的机会,也要夺走,对于老孙来说,这不像是造化弄人,反而更像是老天故意不给他留任何机会。
……
钟意深吸了口气,缓缓抬手,拉住了季惟舟那只垂在身侧,一点儿没反应的手。
她用尽力气握着季惟舟的手,她能感觉到那只手冰凉冰凉的,似乎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用力再用力,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季惟舟。
可是,她也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
老孙自然看出季惟舟此时此刻的沉默,这一刻,他却笑着,坦然而又平静地开了口:“别想那么多,我现在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这么多年,我得到的都是苦果,接下来无论再发生什么,我也都能接受,你也不用怕刺激到我,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老孙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更平和,也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不在意,可老孙并不知道的是,他越是这样,在乎他的人,越是心酸难过。
季惟舟深吸了口气,他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他缓声开了口:“医生有没有说你这骨头现在大概是什么情况?已经确诊了吗?有没有多看几家医院?”
问完,老孙淡淡点了点头:“确诊了,我已经看过三家医院了,结论都一样,只不过还是中早期,控制好了,也不会那么快就死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尤其是这个不带一丁点儿温度的“死”字,季惟舟脸色更加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