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期如丧考妣地喃喃道:“那我是去定了……”他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而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县令三年一个任期……想着,唐氏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身子再也压抑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老三,暂且只能如此了,不过只要为父在京一天,总能想法子把你调回来的。”端木宪捋着胡须安抚道,“你到了汝县好好干,只要不出岔子,我自能帮你周旋……”
“三夫人!”
这时,唐氏身后的芷卉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坐在红木圈椅上的唐氏两眼一翻,身子就软了下去,晕厥了过去。
永禧堂里一阵鸡飞狗跳,一会儿游嬷嬷给唐氏掐了掐人中,一会儿又有婆子匆匆出府去请大夫……里里外外地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月上柳梢头,府里才平静下来。
这一夜,对于三房上下,注定是漫长的。
对于贺氏,同样也是。
贺氏大半夜没睡,不过精神还好,她当然是心疼自家老三的,然而皇命不可违。
她早早地打发了来请安的晚辈们,便吩咐下人赶紧替端木期仔细打点收拾起来,此去汝县三年,贺氏真是恨不得让儿子把半个家都搬过去。光是随行物品的单子就让游嬷嬷并两个大丫鬟列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巳时,一个婆子忽然来禀说,唐氏病了,刚命人去请了百仁堂的张老大夫。
闻言,贺氏目光一冷,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不怒而威,吓得那来报讯的婆子噤若寒蝉。
“瞧瞧,这就是所谓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女儿!”贺氏放下手里的粉彩茶盅,不客气地冷声道。
其他人哪里敢接话,连游嬷嬷也只能在一旁赔笑。
贺氏越想越气,眼中浮现一层浓浓的阴霾。他们家老三马上就要去了汝县那种鬼地方,这唐氏非但一点都不挂心,还要故意装病想躲着不去,是为不贤!
唐氏在自己的寿宴里与那玄静道观勾结,搞出那么一场闹剧,是为不孝!
如此不孝不贤的儿媳,他们端木家还真是消受不起了!
“游嬷嬷,你替我走一趟翠薇院,”贺氏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游嬷嬷吩咐道,“就跟三夫人说,要是她实在病得重,去不了汝县,倒不如‘退位让贤’!趁着热孝,我赶紧给老三再娶一房继室,好带着上任!”
贺氏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是,太夫人。”
游嬷嬷也不敢说别的,只能应声,心里则是暗暗叹气:三夫人若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三老爷走,没准会得太夫人几分怜爱。三年后三房回了京,总会得几分补偿,但如今这样,算是被太夫人彻底厌弃了!
游嬷嬷匆匆离开永禧堂,去了翠薇院……
据说,三夫人之后又晕了一次,幸好张老大夫及时赶到了,给施了针,又开了方子。
贺氏敲打完了唐氏,就又忙开了。
瞧如今唐氏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指望不上她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只能自己多费点心,亲力亲为。
永禧堂和翠薇院之间的交锋没逃过府中上下的一双双眼睛,短短不到两个时辰,阖府就都得知了端木期夫妇即将去中州汝县赴任之事。
等到正午,端木纭和端木绯从闺学回来的时候,刚一坐定,绿萝就兴奋地来禀了,并道:“……听说那汝县山穷水恶的,三夫人都气病了。”
端木绯放下手中才捧起的茶盅,直觉地朝绿萝看去。
这倒是有趣了。
端木纭在惊讶过后,冷哼一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二叔父、三叔父他们都瞧不上父亲镇守苦寒之地,现在就轮到三叔父外放去汝县了,看谁比谁强!”说着,端木纭觉得心里一阵快意。
端木绯想得更深了一层,眸光微闪,问道:“绿萝,祖父可说了什么?”
绿萝早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打听过了,就从昨日上午三老爷失魂落魄地回府开始说起……
绿萝有条不紊地说着,清脆的声音就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般。
等绿萝说到端木期这外放的差事是皇帝亲批时,端木绯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眨了眨,更幽深了。
也难怪连端木宪这堂堂户部尚书都对此事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
皇帝会亲自任命一个区区县令,这本就不太寻常,况且……
这时间实在是有些凑巧!
前日三婶母唐氏刚在寿宴时闹了那一出,昨日三叔父就接了皇帝朱批的调令要外放出京了。
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点!
难道说……朝堂上有人在暗中帮她们?!
可想而知,能推波助澜地让皇帝下旨的想必是天子近臣。
她们姐妹俩不过一双孤女,父亲在世时与简王府的那一点旧部情谊恐怕也不足以让简王府出手,更何况,简王府是武将,也干涉不到这文官的任命……
忽然,端木绯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了一张俊美到近乎冶艳的容颜——
那位权势滔天的禀笔太监,岑隐!
端木绯眯了眯眼,这只是她的一个猜测,她不能确定,更没有证据。
只是隐约有种感觉,好像自他们第一次在京郊相遇时,岑隐就对她和姐姐端木纭非常和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们释出善意。
绿萝已经说到了三夫人唐氏第二次晕倒的事,语气中难免就带上了几分讥诮。自从唐氏打起要给长房过继子嗣的主意后,绿萝、紫藤她们就对唐氏没什么好感。
“三婶母这做派未免也有些小家子气了!”端木纭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这再苦的差事也总要有人去,更何况县令是父母官,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就如同父亲在世时所说,为将者,自当戍守边关,报效国家,至死不渝。
听到端木纭的声音,端木绯笑了起来,她故意孩子气地凑趣道:“姐姐,还是皇上英明,这是要点醒三叔父呢!”她本还在筹谋着利用玄静观主让端木期和唐氏去“修行一阵子”,现在倒是不必了。
端木纭“噗嗤”笑了,颔首道:“对,皇上英明,想来三叔父一定不会负皇恩的。”
说话间,张嬷嬷捧着一个红漆木托盘缓步进来了,嘴里笑道:“大姑娘,四姑娘,今儿暑气重,赶紧喝点酸梅汤吧。”
张嬷嬷亲自给两位主子上了解暑的酸梅汤。
在井水里冰镇过的酸梅汤冰凉清爽,带着淡淡的乌梅特有的烟熏味,酸甜可口,自喉头入腹,就仿佛在体内下了一场蒙蒙细雨似的,浑身顿时舒爽了不少。
端木纭只觉得心头的郁气一散而空,笑着赞道:“妹妹,你做的酸梅汤真好喝!”她的妹妹果然聪明,连在厨艺上都这么有天分,就像母亲一样!
端木纭心情大好,就发话给院子里上下都赏了冰镇酸梅汤,湛清院里一片喜气洋洋。
三房的那点事对于姐妹俩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听过以后就将之抛到了脑后,而对于贺氏却不然,接下来两天,贺氏越来越忙。
端木期的这道任命来得实在太急,贺氏一片慈母心,觉得汝县那穷乡僻壤肯定是要什么没什么,就想尽量给儿子带足东西,但调令让他在七月中旬就到任,实在太赶了,只能让府中几个管事满城去采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这些事岑隐在一日上午就像是道家常、说闲话一样随口说给皇帝听了。
皇帝的眼眸闪闪发亮,就像是恶作剧得逞般,朗声笑道:“以端木宪这老狐狸谨慎多思的性子,恐怕现在还在揣测朕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着,皇帝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连带御案边停在一个黄铜鸟架上的那只鹦鹉也“哈哈”地笑了起来,让御书房内的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端木尚书行事一向严谨,又怎么会想到皇上会剑走偏锋呢!”岑隐含笑地附和了一句。
皇帝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正是因为端木宪精通算学,为人严谨仔细,才会进了户部,一路做到了户部尚书。
君臣两人正说着话,就有一个小内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立在一旁作揖禀道:“皇上,封公子来了。”
皇帝眉尾一扬,脸上的笑意更深,说道:“快叫阿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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