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布雷恩先生的感情后(虽然她们讨论了几次也找不出那位先生审美特殊的原因),玛丽和苏的心里分别有了一些和往日不同的想法。这倒不是说她们有意隐瞒对方,而是出于这样一种微妙的误解——简单地说的话,那就是她们都不自觉地认为布雷恩先生爱慕的是“自己”。
玛丽的心情比较复杂,所以可以先观察一下苏。她的想法较为简单。她首先感到了得意和快活,然后那种欣喜的情绪褪去后,她虽然意志坚定仍然下意识的对那位先生做了评判和考核——尽管布雷恩先生在认识他的人们中间评价很高,但苏却觉得不过如此。她的审美超越了时代的限制,因为可以说是十分“高水平”的,她从更多种可选的价值观中早已组合过自己的理想型,因而她的要求就显得十分苛刻。当她埋头苦学自我完善了好几年之后,再一次意识到“现实中的恋爱”的个词后,她的评判标准这才第一次发挥作用——首先得到评价的正是布雷恩先生,然后她又用同样的标准评价别人,这才相信了自己身边那些人的口碑是值得信任的。虽然布雷恩先生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珍惜物种,但就这个世界而言他的确是珍惜物种,尽管志趣高洁不算是自身的错误,但苏仍极为善于反省的给自己设计了一条规矩来弥补自己和普通人的鉴赏差距——参考贝内特先生的做法就行了——带着感激和喜悦之情,快乐地做个人类愚行鉴赏家,等到她把别人的蠢话心安理得的听下去把别人的傻事毫无芥蒂的容忍下来,那么她敢打包票自己一定会重新认识到布雷恩先生的价值的。“矮子里面拔长子”这句话正是要用在这种时候。
她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她有意识的克制自己那种天生的嘲讽特质尝试了几次,终于发现自己取得了了不起的成绩。她在贝内特夫人和卢卡斯夫人聊天的时候,硬是坐在那里听她们说法,硬是让自己去理解她们说的那些她以往都毫不在意的话,硬是从不断重复的话题和不断被抢来夺取的发言主导权中攫取新意。
她发现“听说我”这似乎是所有人的本能。哪怕是卢卡斯夫人这样有些软弱的十分斯文的女士也不例外。在贝内特夫人那种兴致勃勃喋喋不休的说话方式中竟然还是找到了几个间隙,去谈她想谈的话题。她们尽管有很多地方都不大一样,但这个方面确实极其类似的,她们都想对方听自己说话,为了等到自己说话的机会她们都愿意很不耐烦地忍耐听别人说那些她们不感兴趣的话题——因为一个人是无法完成交谈(以及包含在交谈里的炫耀、抱怨)这件小事的。
苏难以置信却又只能让自己相信,为了自己而容忍别人这居然是一种极其普遍的智慧,而自己居然才是练习这项技能的新手。
心平气和地说的话,苏的思想不仅有时代的优势也有时代的缺陷。她那时候的道德观念和现下的道德观很不一致。她习惯用一种较为自私但是更加公正的观点去思考问题。这导致她对于现在所处环境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个异类。她的优点和缺点都很难让人忽略。
她所在在的世界流行过一句听起来让人觉得热血沸腾的充满文学性而缺乏逻辑性的话。苏的价值观让她对这句话十分有好感。
默默听着那些谈话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这句话,话是这么说的。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苏惊讶于自己无端端的将贝内特夫人的智慧和这句她曾经十分喜欢的话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她就开始琢磨自己把它们摆在一起的依据是什么,后来她还真把这句话分析出了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涵义——这句话难道不是极为巧妙的描述了贝内特夫人和卢卡斯夫人谈话的状态吗?
当然有一点不一样,她们的想法和举动并不缺乏逻辑性。她们从不指望别人“烟消云散”,她们似乎天生就明白自己的独特性必须存在在有旁人的环境中。一旦太过主张自己的权力而抹杀别人的权利,那么几乎就等同没有权利。人人都想统治世界,如果她们因为想要别人听她们说话,而去“摧毁”不愿意听的人,那么可以猜想当她们讲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理解和被理解是搞的好似是一种收支账目。即使不会绝对平衡,偏离平衡点也不会太远。
她自觉自己在见识和性情培育上取得了好的进展,她觉得自己能够自行修正观点上的偏差十分走运。于是就比之前更乐意于忍受一些自己原本忍受不了的人和事。后来她竟然发现以前的自己才是真蠢货。也许从大部分人的角度来看那些无聊的常规的聊天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换个角度去听却能得到收获。
贝内特夫人可能只是在聊当季流行的那些受到外国元素影响的衣服的款式和价格,但结合贝内特先生书柜上那本介绍船只航线和周期的小册子,她就能大致猜出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能够等到小镇的杂货铺都还没搞到手的异域新品。她没有去印证自己的猜测,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够去猜测就是一种收获。
她转而又发现贝内特夫人和卢卡斯夫人谈论的绅士十分有倾向性。贝内特夫人感兴趣的都是青年才俊,卢卡斯夫人更留意单身男子,所以要是她们都热衷于讨论某位先生,那么这位先生在本地肯定要大受欢迎,人人都要交口称赞。这景象简直就好像是贝内特夫人和卢卡斯夫人联手引导的某种流行热潮一样——她们谈谁,大家伙儿就会跟着谈谁。
苏终于让自己变得虚心了一点。她从贝内特夫人身上学到了另外一种洞察力。如果说她以前对别人不怎么感兴趣,而布雷恩先生多少有点激发了她对别人的兴趣,那么贝内特夫妇则教会了她两种关心感兴趣的对象的方式。一种仍然有些置身事外,而新学的那种让她觉得她好像离那些人近了一些,她和那些人的差异也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巨大——这有点像尼安德特人和智人的彼此间的划分定义,有时候人们认为这是两个亚种,但有的时候,他们又把其中一种视为另一种的某个分支。
她兴致勃勃的用贝内特夫人的方法观察别人。观察那些人的外貌和谈吐,然后从细节中揣测对方的经济基础和身份来历。或者从他在同济间的地位来判断他的前程,从他的性格中猜测他会不会求婚。这简直有点像是不科学的魔法,可命中率却不低,只要当事人中没有她的女儿的时候,只要去除她感情中盲目的喜爱和憎恶,她看得总是要比大部分自认为比她聪明的人还要看得准。
“我看她是不可能搭上那个阔少爷了。”贝内特夫人一面勾着一块小的羊毛地毯,一面对卢卡斯夫人说,“你注意到顺序了吗?顺序!虽然有人说那不重要,但是那肯定都是些没有见识的人说的话。一个打算规规矩矩结婚的公子哥儿怎么会摆着双方亲长正式介绍的大小姐不去邀请,反而去邀请她的妹妹。我想他肯定是不大满意介绍给他的这位小姐,才会这样不讲道理的把她撂在一边。我敢肯定他受不了她——我不是说她长得不好看,但是她的钱损害了她的可爱。要是他以前或是现在曾有一次算过她的嫁妆那至少说明他不讨厌她的钱,可他如果没有对那笔钱打过主意,他怎么受得了那笔嫁妆给她带来的那些额外的自信心。他要是次子,他肯定会热烈的爱上那位小姐。但他偏偏又是个稳当的长子。我觉得呀,这是上帝想让财富在人间平均一些而故意想出来的招。他偏偏不让有钱的少爷爱上有钱的小姐。而让有钱人去爱一个没那么多钱的人。”
贝内特夫人的论据和论点可能有点不大说得通,但是这个结局还真叫她说中了。
人人都觉得才貌身价十分般配的那两个人,谁也没有瞧上谁。那个阔少爷不喜欢这位大小姐,这位大小姐也觉得那位阔少爷的脾气叫人不敢恭维。那阔少爷同样也没有瞧上那位小姐的妹妹,他花了两个月去邻郡寻了一圈,回来便传出和当地一位条件看起来要比这位小姐逊色很多的姑娘订婚的消息——这很正常,有钱人也不是傻的,要是没有一颗极为宽大的心,还要找个和自己脾气相当性子一样倔强得让人受不了的伴侣彼此折磨,还不如找个明显不会和自己对着干的伴侣来的舒心。
苏以前只觉得钱是优点,在贝内特夫人的影响下修正了这个看法,钱只是优势之一,而有些时候钱带来的劣势和它带来的优势几乎是一样多的。sxbiquge/read/32/321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