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痕是被吓醒的。
一向不爱做梦的他,昨夜竟然有个奇怪的梦境。
他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抱着天诀。
他站起来,看着整间奇奇怪怪的屋子,狠命地锤了锤自己的额头,有些烦躁地自语着:“见鬼了……”
昨夜梦境,荒诞怪异到极点,总觉得有谁一直在抚摸自己的身体,甚至还不停地亲吻他,两具身体交缠,暧昧激烈至极……
可是他是被吓醒的,因为他艰难地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发觉那个亲吻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不,应该说,那个人跟现在的自己有着同一张脸。
殷落痕在屋子里踱着步,内心之中的恐慌却不断地扩散,他相信,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殷落痕。
那些触碰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现在都有一种身体上残留的错觉,如果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他几乎就要以为真的有人对自己做那样的事情。
大清早的,天都还没有亮开,他无力地坐回床上。
脑子里是那个人的脸,带着说不出的妖娆和邪肆,那种气势,是他怎么也学不来的。
那个,是真正的落痕山庄庄主殷落痕。
他手指触摸到天诀的封壳,有些坚硬,他翻开天诀,凝视着那雪白的纸页,喃喃问他:“天诀,真正的殷落痕是不是还没死?”
“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天诀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原因。
殷落痕遮不住自己满眼的疲惫,对着这个唯一的“自己人”,他也没必要伪装太多,“我梦到真正的殷落痕了。”
天诀又久久没有显示。
然后殷落痕就笑了,“你其实知道他没死的吧?不然就不会想要我保全这副身体,也不会让我练那冠绝天下的《嫁衣天诀》了。”
其实还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只是殷落痕不愿去想,因为那如果被证实是真的,他便是真的不知应该怎样和天诀相处了。
初来这个世界的那些天,如果没有天诀,他无法想象自己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可以说,早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本书就已经成为了他心里最深的牵挂,只是不触及的时候根本不会知道。
只有天诀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会知道那种依赖是如何地刻骨铭心。
只不过,其实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过于依赖,是一种极度的危险。
天诀的纸页上却开始有淡淡的墨迹滑过,在一片雪白上,像是飘渺的云影,很快地从殷落痕眼前晃过去。
手指触摸着天诀那光滑的纸页,殷落痕微笑起来,其实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
“现在你既然已经在使用这副身体,只要你足够强,谁又能够抢去?”
“我足够强?”殷落痕心里总觉得古怪,可是难得又有种窝心的感觉,“喂,难道你……不希望原来那个殷落痕回来吗?”
天诀只是显示道:“你很好。”
你很好。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殷落痕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猜测,顿时觉得有些滑稽。
天诀大约不会是原来那个反派庄主吧?
“天诀,我都快离不开你了啊。”殷落痕半开着玩笑,像是解开了什么心结,又躺回床上去。
他拿起那本书,高高地举起来,看着雪白的书页,“我会不会很容易就死了?”
“不会,有我。”
不是“本座”,而是“我”。
这一次,殷落痕看得清清楚楚,他拿下书来,放到自己的胸膛上,下巴搁在书上,声音轻轻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恩,我也知道,有你。”
过了很久,殷落痕也一直没说话。
空气里浮着细碎的微尘,在早晨起来的阳光里好像在闪光,犹如蜉蝣一般,细小飘渺,一如殷落痕此刻的心绪。
好也罢,坏也罢,好好坏坏,很多时候不由人掌控的。
“天诀,你真的是妖怪吗?”殷落痕侧了身,翻开一页,撑着头看他。
那长长的黑发铺在凌乱的床铺上,眼角斜飞,竟然有种难言的滋味浮起来。
“也算是妖怪吧。”再没有以前那种肯定的语气,这一次,却是有些不确定。
“为什么说是也算?”
殷落痕和天诀之间的关系,似乎就这样简单地确定下来了。
之前天诀说,殷落痕不会很容易死去,因为有他在,其实就已经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守护者的位置上。
这一人一书之间,相谈也变得随意,就像是多年的老友。
天诀其实也是瞎说,他怕告诉殷落痕的东西多了,他会猜出什么危险的东西来。其实他自己现在也不愿意去夺取身体了,因为,已经开始渐渐地习惯,那一张脸,彻彻底底地成为现在这个殷落痕的脸。他已经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到属于自己的表情,因而就有一种陌生感,分开久了,看久了,就觉得那身体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他似乎一开始就是天诀,而不是反派。
“我有自己的意识,可是困居于书内,就像是人的灵魂在躯壳里呆久了一样,躯壳会老去,损耗灵魂的精气,所以人会死,我也一样,精气损耗完,也许我就不见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叫他,他久久不回应,也许就是了无声息地消失了。
殷落痕听得心里一紧,立刻翻身坐起来,问道:“怎么这样?”
“万物有盛衰之理,这个世上本无妖魔鬼怪的。”他也只是因为仇怨太深,所以才能寄居此书而已。
“……精气这种东西,就不能补充吗?比如炼化天地灵气之类的。”想起自己看过的无数修真小说,殷落痕的脑子立刻开始了高度运转,只是片刻之间就有了无数种方案。
只是他并不知道,先不论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天地灵气,就算是有,这里也是武侠世界,炼化天地灵气什么的都成了修真了,更何况,天诀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魂灵,而非沐浴天地精华的妖物。
“补充倒是可以的……”天诀的书页,再次范上了微微的粉色。
这一次殷落痕眼尖,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了?高烧了?”
如果有身体的话,他一定会咬牙切齿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
这本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他早已经练到了万事不动于心,就算内心震动,表情也能很好地控制,可是现在一有什么情绪波动就会立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显示在书页上,让人有种去死的冲动。
还高烧呢,天诀快吐血了。
殷落痕盯了天诀半天,见他没反应,也有些紧张,忙伸指头去戳他,“天诀,天诀,你怎么了?”
天诀默然,书页终于重新恢复雪白。
“没事,只是……精气不足。”刚刚既然谈到了精气,那他就随意找个蹩脚的借口好了。
只是天诀到底高估了殷落痕这货的智商,他愣是没看出这就是个借口,竟然还紧张兮兮地捧着他问:“缺精气?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
揉揉……
本座现在就是本书!你要怎么揉啊?!本座是能让你搓扁揉圆的吗?!
天诀内心的愤怒顿时滔天而起,一时间整本书全是黑得滴水的颜色,殷落痕吓得面无人色,忍不住吐槽他:“天诀,你好歹还是本洁癖的天诀啊,怎么能够用这样肮脏的颜色呢?就跟从下水道捞出来的破鞋一样……”
“你才是破鞋呢!”
急得口不择言……
天诀真的拜服了殷落痕,一朵奇葩,即将闪耀武林,让他这个大反派,先为整个江湖武林即将被殷落痕祸害的家伙,烧上那么三炷香吧,阿弥陀佛!
“好吧,我是破鞋成了吧?”也许还是季不寒留下的破鞋……殷落痕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想歪了,他咳嗽了一声,决定将不知歪到哪里去的话题扯回来,于是问道,“你之前还没说怎么补充精气呢,快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精气多了,是不是你就能够强大一点?”
殷落痕对这个问题的急切是天诀没有想到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家伙是在关心他?
“精气多,我就能够强大,比如后期能够跟你意识交流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补充精气的方法,只能从人身上下手了。”
“意识交流?”殷落痕揣摩了一下这几个字的意思,也就了解了大半,那还真是很牛逼的能力啊。“不过,从人身上下手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我需要的精气,只能从人身上取得。”因为他自己原本就是人,草木之类的精气不符合要求。
殷落痕蜷腿坐着,凝眉思索,那目光温温和和,落在天诀身上,很是平静。
“天诀,我能帮你吗?”
“你愿意给我提供精气?”不怕他以后害了他吗?天诀倒只是随口一问,他根本不相信殷落痕会这么傻气。
“我会死吗?”电视剧里总是演,妖怪抽干了人的精气,人就会死,他也会吗?
天诀觉得好笑,只道:“控制着度,不会的。”
“那我会有修为掉落吗?”殷落痕咬了咬自己的食指,又问了一个问题。
“也不会。”天诀隐约猜到殷落痕要做什么了。
果然,殷落痕下一句是:“那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身体虚弱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恢复。”天诀答得也很平静。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摄入的精气完全是由他控制的,只不过,他做不到吞噬别人的精气,除非是对方愿意。
可是,谁又愿意将自己的精气渡给一个不知是妖是魔还是鬼的家伙呢?
然而殷落痕却没有半点犹豫,“既然这样,你不如吸我的精气好了。”
天诀于是愕然。
“你快说,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到底怎么办啊?”反正没有什么损害,以后天诀也会成为自己最大的依仗,天诀好,他就好,吸点精气又不要命,无所谓啦。
天诀似乎是在挣扎犹豫什么,在殷落痕疑惑的目光下,过了很久才显示出这么一行小字:“你闭上眼睛,不要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