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痕看着书,咬了咬唇,“为什么要闭眼啊?”
因为之前奇怪的梦境,殷落痕心里还有些阴影,根本就不想闭上眼。
天诀只好解释:“有一些东西,不让你看到才好,况且只有心神沉静,没有外物打扰才能成功,你不想我就这么消失的吧?”
不行啊……他好像越来越……没下限!
天诀自然是在胡扯,说白了就是不想殷落痕看见即将发生的那些事,心神沉静什么的几乎都是胡扯,只要殷落痕心里是愿意的,□□气这件事儿完全就是由天诀主导。他竟然也会打感情牌,这实在是……
不过这张牌显然打到了点子上,殷落痕最怕的就是天诀消失,闻言立刻决定竖白旗。“你别说了,我闭眼就是。”
殷落痕双腿蜷着,盘坐在床上,膝上摊开的就是厚厚的天诀。
他手指触摸着天诀的书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世界,一片暗寂。
天诀虽寄身于一本书,却能够看到周围的一切,自然也包括面前的殷落痕。
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周,藏蓝色缎子的衣服看上去虽皱了几分,却更添了几分凌乱的迷失感,那以往因为主人冷若冰霜而过于刻板和冷漠的脸,此时是一片的温和。略略上挑的眼角,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尖尖的下颌,还有那白皙的肤色……这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下来,其实已然一道风景。
这个人,是殷落痕,却不是原来那个他了。
心里忽然就很迷惘,到底自己该何去何从?
这句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就在自己的面前,甚至只要他愿意,吸干了这人的精气,重新住进身体就可以夺回一切。原本属于他的身体,名望,地位,权势,还有野心。
那种重新夺回一切的诱惑,忽然之间占据了他整个心思。
而殷落痕浑然不觉,只是乖乖儿地闭着眼,甚至未有任何戒备与怀疑。
殷落痕手中的天诀轻轻抖动了一下,整本书上突然涌现出无边的墨色,似要溢出书页来,殷落痕忽然觉得冷。
就是在这个时候,院子外的小巷子里忽然响起了大队的脚步声,天诀书页上的墨色在殷落痕睁开眼之前瞬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那纯粹而虚假的一片雪白。
睁开眼,还是眼前这间屋子,耳边的动静却越来越大。
此刻的殷落痕已经是半个高手,听觉感官都比以前要好得多,能够听到院外的动静。
他看了一眼天诀,感到自己浑身没有任何变化,就猜到天诀还没来得及动手。
皱紧了眉头,他道:“外面似乎是在搜人。”
殷落痕感觉得到的动静,天诀自然也感觉得到。“密室。”
这里是原来殷落痕落脚的院子,自然是有这些地方的。
不过殷落痕却暂时没去那个密室,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院墙,这一下听得更清楚了。
似乎是武林人士。
“杏林医馆被人放火,这谁干的啊?”
“谁知道啊,说不定就是咱们正在搜的这个。”
“季公子也真是,就说了个体态特征就让我们找人,这怎么找啊!”
“嘘,你别乱说话,季公子可不是什么善心肠!”
“季公子的确不是好糊弄的人,可也不是什么坏人的。”
“那是当然了……”
“这一家破破烂烂的,你去敲门看看有没有人。”
“唉,搜了大半夜了,这都天亮,要是真放了火,谁还敢在这城里待着,我还是去敲吧……”
然后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殷落痕昨夜进来时候没落锁,故意让整座院子看上去像是无人居住的废宅。
“有人没——”
自然是没人了。
殷落痕翻了个白眼。不过也心知不能再站在这里了,回身到床头,按下一个木柄的机关,床内侧的墙壁立刻翻了下去,殷落痕抱着天诀,轻悄悄地一钻,就消失了影踪。
这江湖啊,四处都是密室。
殷落痕掉进来的时候还在想,这简直是不知老到哪里去的戏码了,主角危难的时候,必定是有密室密道之类的。
然而这一次,不如在落痕山庄那一次幸运,整个密室黑糊糊的,伸手不见五指。
殷落痕皱眉,手里将天诀抓紧了,“你这密室里,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天觉的书页亮起淡淡的荧光,“钱财倒是还有。”
说起钱财,殷落痕就恨得牙痒。“你还好意思说钱财,上次在落痕山庄,我一毛都没拿走,光顾着逃命了!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搬空这里!”
“……”
殷落痕,真的不像是什么武林人士,更不像是做高手的料。
江湖上真是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贪财的江湖人士了。
天诀暗暗下了定论,如果有机会,一定好生□□他,让他把这破习惯给改了。
然而殷落痕下一句话就更让他吐血了,“天诀,你真的不是藏宝图吗?”
天诀:“……”
仿佛是看着天雷还不够多,殷落痕又补道:“原来你那作死的主人,肯定藏了很多私房钱,你作为他的心腹,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对吧?要不你说说他背着自己老婆藏私房钱的地方,咱俩一起去拿,然后对半分,怎么样?我够慷慨吧?”
……真他娘的不要脸!
天诀那书页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什么叫做私房钱?还作死的主人!对半劈——全是本座的钱,你凭什么跟本座对半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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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诀抑郁:“第一,原来那个庄主,没娶妻;第二,他的钱,不叫私房钱;第三,知道我也不告诉你;最后——对半劈一点也不慷慨!”
于是殷落痕彻底明白了,“原来你是嫌我不够慷慨,分赃这种事情,你就直说嘛,我这人很好商量,要不你六我四?”
算了吧,不要再跟这种白痴说话了。
天诀已经放弃治疗了。
他一本书,怎么跟他分赃啊?怎么分,这钱也是殷落痕的。
天诀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平复心境,遇上殷落痕这样的极品,对人——不,是对书——的心智,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殷落痕四处摸索,似乎摸到了灯盏,于是点起火折子,一看是支蜡烛,插在灯座上,已经满是蛛网,看上去是很久没用过了。
也不知还点不点得燃,姑且一试好了。
殷落痕伸手去点蜡烛,另一手单手拿着天诀,已经不觉得吃力。
点着之后,太久没用的烛芯有些受潮,爆了几个灯花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客要来呢。”殷落痕随口一说,转头也就忘了。
转身一看,整间密室都是一间小屋子,看上去像是书房,大约是个秘密基地。
东面墙边是一排书架,放着许多的书籍,书架前是一副桌椅,已经很有些灰尘,一架水墨画的屏风,地上散落着几个蒲团。
殷落痕走过去,捡起那蒲团拍了拍,转过脸去避灰尘,然后才坐下来。
“我们继续吧。”淡淡地提议。
天诀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他开口了,自己自然是不会拒绝。
于是书页被翻开,淡淡的荧光就在眼前闪烁,就像是人呼吸的节奏,那一刻,殷落痕真觉得自己手里的是一个活物,而不是一本冷冰冰的书。
重新闭上眼,这一次耳朵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天诀那泛起的淡光闪烁不定,泼墨似的图画再次出现在整本书上,纸页自动翻开,像是有疾风吹来,却没有哗啦啦的响声,只是无声而迅速地翻着。
那一层凝实的黑气,伴着银白的淡光,渐渐地溢出了书页来。
殷落痕没有睁眼,尽管他知道——这个时候定然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那是一个淡淡浮起来的人影,穿着织金的华袍,身量体裁却与如今的殷落痕如出一辙,明明是怎么看怎么美的一个人,面目却有些模糊的感觉,只有那一双眼,寒星似的,在这昏暗的密室里,也显得耀眼。
这个人影,便是如今的天诀。
只是他抬起手,却摸了摸自己的脸,模糊的一层暗光组成的身体,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够感知到。
他已经无法凝出自己原来的脸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尖还聚着那点淡淡的光辉,伸向了殷落痕的脸。
顺着那脸部的轮廓,手指滑下来,点在他下颌。
殷落痕却似乎毫无感觉。
修长的身子俯下来,长发垂落颊边,那一双眼逐渐地靠近了。
他告诉自己,只要吸干了眼前这人的精气,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都会回来,甚至还有武功……
说不清是受夺回身体的引诱,还是出于内心真实的渴望,他的虚影,越加靠近。
双眼紧闭,身周的感知被提到极限,可是殷落痕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身前正在发生什么。
之前被那书上出来的虚影抚摸,他亦是没有半分感觉。
在书页透出来的光芒的照耀下,整个人都像是沉浸了温水里,有浅浅的热流滑过四肢百骸,让人身子发软,有什么东西漫过了他的喉咙,让他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嘴唇。
这就是被吸取精气的感觉吗?
殷落痕实在是有些不敢想,此刻的自己,是用怎样一种姿态接受着这样一件事情的发生。
其实,那可以称之为一个“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夺命。
因为这个吻的施加者,自己也很纠结。
唇与唇触碰,他无法感知,他却能够清楚地了解这种感受。
第一次,这样亲吻一个男人,尽管是以吸取精气为名。这个身体,还是自己的。
他都觉得荒唐,可是一切都停下来。
到底是吸干了这人,夺回身体,还是另想办法……
源源不断的精气涌进来,让他的虚影更为凝实,然而永远都只是虚影。
他始终是需要一个身体的。
只是,快忘记,眼前这个才是自己的身体,这人,是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人,日后终究是要死的。
狠心一下,他的手指落在殷落痕的颈上,却加重了吸取的力度。
不过是个虚假的亲吻,他终究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尽管他现在不叫殷落痕了。
原本温水一样的感觉,逐渐地改变,四肢百骸之内有凉气冒出来,刺痛他全身的经脉,只是他还没有睁眼,只是疼得皱起眉头,脸色煞白。
殷落痕手指猛然捏住天诀的书页,压皱了纸张。
那种痛苦让他睁开眼睛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只是触摸着手下的天诀,他又觉得悲怆起来,连他也不知情从何起。
相信,或者,不相信。
相信,或者,背叛。
意识逐渐模糊,他一头栽倒。
那身姿挺拔,气势逼人的男人,以虚影的方式悬浮在离地一尺高的空中,俯视着殷落痕躺倒的身体。
相信吗?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已经凝实许多的虚影,逐渐散落成光点,又缩回了书页里,淡光一闪之后,书页更加雪白。
从此以后,世上只有一个殷落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