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睡了个昏天黑地,一睁眼,整个空间都是黑暗的,见不到一点光芒。
殷落痕身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上也是灰白的一片,看上去有些乱糟糟的。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子骨软得让他心惊,刚刚站起来那么一点,就觉得腿都要抽筋,满头都是虚汗,擦,天诀这家伙又开始糊弄人了,这哪里只是虚弱,简直跟一夜七次没区别了!
愤怒的他立刻捡起了天诀,一点也不客气地敲击着书脊,“别睡了,快起来!”
“作甚?”两个字淡淡地浮出来。
……
殷落痕忽然缩了缩脖子,怎么觉得这话阴森森的?他瘪瘪嘴,话都到了喉咙口又咽下去,改口道:“我们不是该走了吗?接下来的行程是怎么定的?”
“张凌云已死,天下武林群龙无首,必定要先选一个出来,我们只是要查季不寒是不是凶手,所以——往四海城走。”季不寒这种人,在天诀看来就是沽名钓誉。
殷落痕知道,四海城是每届武林盛会的举办地,内有五湖庄,名声虽然不比原来的落痕山庄,却也是正道之中出类拔萃的,四海庄庄主林德胜也是整个江湖上颇有口碑光明磊落的豪侠,他有三子,大子二子都极其出色,也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张凌云死后,代表武林老一辈的势力就开始消减,年轻的英才们都开始崭露头角。
不过这只是正道这边的情况,邪派这边一直是党争不断,相互之间倾轧吞并一刻也不曾停止,更新换代很快,有名的反而是年轻的,老的不是死了就是残了,能保得晚节的少之又少。
每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这一次肯定是要提前举办,以往的惯例都是在五湖庄外搭许多个擂台,众多豪侠同台竞技,是比较公平的淘汰制。这一年,五湖庄却是平静不了了。
殷落痕喘着气走了两步,将脑子里的思绪放慢,嘀咕了一声:“累得要死,这儿就没东西吃么?”
天诀默然,他其实应该庆幸自己及时停止,如果他再吸取殷落痕的精气,今天他就连站起来也不可能了,会一辈子躺在那里。
到底他还是心软了,不想杀殷落痕。
“以后我会控制好度的。”
“难道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吗?”殷落痕有些苦恼,常常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这状态,走出去就能被哥菜鸟一刀削死。
“有的。你给我找个人的身体,这样我就不用吸取精气了。”天诀很是随意的样子,那书页上还是淡淡的荧光,可是殷落痕觉着却是比以前的光多了些凝实的感觉。
他仔细思考了天诀的话,走过去按下机关,找个人的身体?这种事情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只是他想了许久,看着眼前出现的亮光,才发现这还是清晨,他才不相信自己只晕了一会儿,腹内空空有如雷鸣,早已是饿极,想必这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一个新的身体吗?
“如果你拥有人的身体,会跟人一样吗?”
“一样的。”
那么,天诀也许需要一副身体。
殷落痕叹了口气,他竟然觉得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就像天诀所示的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而是普普通通。
只是,到哪里去找身体呢?
“别想了,看到合适的身体我会告诉你,也不会让你做那杀人取命的事。现在你还是先练好《嫁衣天诀》,否则还没等找到身体,你就死了。”天诀说话,总是那样一针见血。
殷落痕没法反驳,立刻就要钻出去,可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去了密室。
天诀没说话,只看着。
殷落痕四处摸索,忽然之间嘿嘿笑了一声,“可怜原来的殷庄主一世恶名,藏了这么多财宝,现在倒是便宜了我这个冒牌货。”
现在,你不是冒牌货,你只是你自己。
——这句话,天诀没有说出来。
一口大箱子,里面装着的尽是珠翠,正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殷落痕虽然不识货,但是玉这种东西,普通人都能有感觉,更何况这口箱子里的东西肯定都不是凡品,他拿了几个玉戒指,挑了几个扇坠儿,全塞进了怀里,然后才开始拿金银。
天诀:“……”
殷落痕没拿那种看上去太珍贵的,毕竟这世上难找的就是稀世珍宝,如果被人认出来反而不好。
“现在我就是个款爷了。”殷落痕喜滋滋地,这身家,这腰包,出去就是钻石王老五啊。
天诀:“……”
兜里有钱,殷落痕走起路来也有了底气,虎虎生风地,似乎一下就不饿了。
他打理了一下衣服,从那口久已不用的井里打上水来,将那沾了灰尘的头发浸入水里。
柔软的黑色就那样化开在冰冷的水里,殷落痕只觉得一阵阵地眩晕,可是当头皮和颈上的肌肤接触到水的时候,一切又都清醒过来。
天诀就放在一边的石头上,似乎也在看着。
那柔顺的头发,温和的眼神,的的确确不是他自己。
眼帘低垂,看上去很是沉静,起身了,头发还是湿的,找来张绒布擦头发,他坐在井沿上,仰着头,看着这小院里四方的天空。
多安静的院子,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远离了那些血腥的杀伐之后,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坐在这里,仰头看着天,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呢?
殷落痕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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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头发被风吹干了,就用一根缎带绑起来,高高地束着,看上去真是个风流的翩翩公子——当然了,前提是他不说话。
后巷里没有人,殷落痕推门出去,晃着钱袋子随意找了家铺子解决了早餐,然后就去码头,准备乘船走。
水路虽然慢,可是胜在安稳。
殷落痕最受不了的就是马车的颠簸,他不是没坐过,可是每坐一次总是吐得天昏地暗,最后坚持不下,只有放弃。
他的打算是先乘小船,顺着运河出了城再包条大船,反正现在不缺钱。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他站在城里运河边,向着那过来的小船一招手,那船夫停下来,于是殷落痕跳上去——站到了船头才看到船里面尽然还有人。
那人一身都是内敛的沉着,盘腿抱剑坐在船内,半闭着眼。
殷落痕头皮发麻,转身就要走。
船夫看得奇怪,“诶,不乘船了?”
乘乘乘,乘你个头啊!
季不寒这种煞星在这儿谁敢跟他一船?
之前不知道他是季不寒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他是季不寒,他难道还撞到枪口上自己去找死吗?
天知道季不寒跟殷落痕之间是什么大仇,总之已经斗得你死我活,哪里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反正殷落痕知道自己惹不起他。
那就只有一个字:躲。
“难得偶遇,再见即是缘分,洛痕为何回避?”
殷落痕浑身都僵硬下来,刚刚背过身去,现在却又不得不转过来,季不寒叫他洛痕?那是——没认出他来?!
怎么可能……
殷落痕摸不准季不寒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怀疑是有人跟踪自己,可是路上根本没有发现,他叫船的时候季不寒已经坐在里面了,难道真的是偶遇?可是这也实在是巧得利器了。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季公子是贵人,跟您谈缘分——呵呵。”
殷落痕也开始文绉绉地胡扯,反正一句话,就是不想跟你同船!
季不寒被他明刀暗枪地刺了这么几句,就更加肯定这人不是原来那个殷落痕了。“洛公子也是贵人,不如进来再谈吧,我想——也许你对武林大会很有兴趣。”
殷落痕摇头就要拒绝,可是谁料他刚刚要抬步走,手中抱着的天诀就一阵抖动,他垂眼一看,黑色的封壳上浮出极其浅淡的灰色的字:“答应他。”
他一愣,站在原地,挣扎了很久,仔细思考了一下天诀的用意,最终还是屈服了。
转身,他对着季不寒虚伪地一拱手,“既然季公子都盛情相邀,在下只好却之不恭。”
季不寒坐在船篷下面,一半身子被外面的天光打亮,一半却还藏在阴暗里,正如他给殷落痕的感觉,光明里藏着算计。
他坐到季不寒斜对面的位置去,显然是有些忌惮他的。
季不寒抱着那古拙的断妄剑,却问他道:“你知道多少我与殷落痕之间的恩怨?”
殷落痕差点吓得跳起来,立刻就要逃跑,他娘的,季不寒什么都知道!
然而季不寒出手更快,只是按住了他的手。
殷落痕的手掌心贴在冰冷潮湿的船板上,只觉得一阵阵发凉,季不寒的手掌却是温热的,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却更让他觉得冷。
他抬头看着季不寒,只看到他那似乎半盍着的眼,眼珠子转过来,黑玉一样,目光正落在他脸上。
“我知道你不是原来那个殷落痕,我季不寒从不滥杀无辜,你不必躲我。”
季不寒这人,的确是位风流人物。
殷落痕饶是嘴硬,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自己内心的感受。
只是坐在船内,他却似身在云端,眼底仿佛都是清明的一片。
听他那样说,殷落痕安心了一点,这样说来,季不寒似乎对他真没有恶意,如果想杀他,前夜多的是机会。“不清楚,我现在还没明白这些事情。”
他说着,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掌,被压着始终是不舒服的。
季不寒顿了一下,放开自己的手,缓缓说道:“你既然不知道,刚才我邀你,你又为何要逃?”
——这个季不寒,忒难应付了。
真不知天诀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殷落痕暗中腹诽,狠狠地掐了书脊一把,然后才调整了心思,想了想对季不寒说道:“我听说是你杀了原来那位,而且,你曾经是殷落痕的……”
男宠。
这两个字实在说不出来。
殷落痕上上下下打量季不寒,这样的人物会是男宠?
季不寒似乎不介意,竟然浅笑了一声:“你想多了。”
殷落痕顿时想去撞死。
天诀,你又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