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寒衣 旧疾

陈佑掀开兰厢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薛家五姐姐私奔了?”

陆昭气得拿桌上的筷子丢他,他精准预测到路线,矫健避过。

“噢噢噢!”发脾气了,手指指着人,他一副果然是这样的表情,“那就是我说中了!”

“你可以再大声点!要不要雇辆马车拉你游街示众全城宣传?”

陈佑在她对面落座,做了个缝上嘴巴的动作,示意自己噤声。

“二宝呢?”

“没通知他们。”事情不宜太多人知道。不过,就算再怎么隐瞒,果然还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你怎知道五姐姐私奔的事?”

“我是谁啊。”小道消息王子,全京师上上下下有什么八卦能瞒得过他。

陆昭今日找他来也是这原因:“薛伯母现下卧病在床,情况很不好,你知道京师有哪些好大夫?”

“最好的大夫肯定是秦老爷子了。”秦家世代御医,最早一代可追溯到先祖皇帝,曾获先祖皇帝亲笔题书“妙手回春”的匾额。秦老头是上一任太医院使,也是这一任太医院使的爹,因为年事已高,所以退位让贤,在家颐养天年。老人家经年累积的精湛医术,自然强过经验略浅的儿子一辈,京师的达官贵人但凡有何疑难杂症,久治不愈,都会请老人家出山走一趟。

“早找老爷子瞧过了。”这还轮得到他来说,薛家人又不是傻子,“你知道那种不出名但是很厉害的民间神医么?”

“都说是民间神医了,那自然在民间。”这里可是京师。而且,既然京师有的是名医,谁愿意花功夫去民间找什么神医,跟大海捞针一个性质。

“京师每天这么多旅客,派人去客栈、城门口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见识过厉害的大夫。”

“行,我去安排。”他想着不由感慨,“你们俩真是胆子朝天长啊!”他一听就知道必定少不了陆昭跟薛澜的事,要不然就薛家五姑娘那状态,做不出也做不了私奔这技术活儿,“阿昭你说我不会哪天一早起来,就听说你私奔出京了吧?其实你那弓我挺喜欢的,到时候也带不走,不如……”

“去!”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胡说八道。

陈佑嘴里叼着一个柿饼,站起身,嬉皮笑脸道:“遵命!这就去了!”

结果没等到陈佑找到民间神医,好消息先从薛家传出来,许是秦老爷子开的药起了效果,薛夫人终于清醒过来,能开口说话了。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儿子,待薛澜依言将房间伺候的丫鬟遣退,夫人问道:“他人品好吗?”

薛澜怔了一下,点头,声音略带哽咽:“孩儿打探过了,与他共事过的王府侍卫都称赞他,说他为人宽厚,待人和善。娘放心,五姐跟着他不会受欺负的。”

“钱带够了吗?”

“孩儿卖了爹的古董花瓶,凑出来三千两银子,五姐不肯收,再三推却,最后拿了五百两。以外头的标准,这些钱足够五姐好好生活了。孩儿也跟五姐约好,若是日后她遇到难处,随时到京师城东的松竹茶馆留话,那里的掌柜我已经交代好,会帮忙捎话给我。”

薛夫人身子虚弱,尚没有多余力气说话,闻言轻点了下头,阖上眼睛。薛澜坐于床畔,上半身伏到被褥上,握着她手,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感觉到手背的温度,夫人复睁开眼,空置的左手吃劲抚上儿子的发:“娘没事……”只是心里太累,需要好好休息。

陆昭接到薛澜捎来的信,喜出望外:“薛伯母能吃东西了!” 那就是没大碍了!

一旁的钟家姐妹闻言也松了口气,钟恬衷心道:“太好了。”

钟婉看了妹妹一眼,眼神饱含责备。事情发生过后,得知妹妹参与其中,她受惊不小,再三说过钟恬,这是别人的家事,无端参与进去,办好了也讨不到好,办砸了徒然招惹一身骚。这次是老天保佑,薛夫人没出意外,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她们如何对薛家交代。

陆昭记挂着要将这好消息告知一个人,翻进客栈后院的墙,双脚落地,走至房门口,就听见一阵压抑的、急促的咳嗽声。

距离她上次过来,已经四天时间了,他的咳嗽还没好么?

她心中担忧,想要敲门,似是有感应,刚伸出手,门自动地打开。

老仆李叔端着碗站在门后,看到是她,枯瘦黝黑的面容上没什么神色变动,侧身让到一边。

陆昭看到他手中的碗是空的,有黑色的残留的药汁痕迹。

“刚喝过药?”

李叔点了下头,待陆昭进来,他迈步出去,从外头阖上门。

现下差不多黄昏时候,窗户关着,屋内没点灯,光线昏暗。

陆昭循着不间断的咳嗽声摸到床边。

生病的人在床上半坐着,拥着被子,斜靠于床栏。

他面色比上次还难看,之前是苍白,如今却透着种衰败的死灰色,看得陆昭触目惊心。

“请大夫看过了吗?”

他待咳过这一阵,喘息了一刻,才有力气回复她:“没关系,吃几剂药就好了。”

她一听就急了:“你没请大夫看是不是?”一定是按照先前的药方抓药吃的,“你经常像这样旧疾发作吗?京师好大夫多的是,为什么不找个大夫看看,也许能根治你的病呢!”老这样一次一次地遏制并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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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身体不适,不便招待陆小姐……咳咳咳……”

小姑娘急得侧身,弯下腰,轻拍他胸口顺气:“你别说话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陆昭回头,看到老仆进来,交代道:“李叔,你来照看人,我去请大夫!”

颜典闻言拉人都来不及,小姑娘敏捷的身手像只小猴子,一跃就跃到门边。

“李叔……咳咳……”

老仆领悟意思,拦下人:“我家公子是旧疾,治不好的。”

“没治过怎么知道治不好?滁州治不好,这里是京师!就算京师的大夫也治不好,天下之大总有更厉害的名医,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就放弃?”

老仆默然一瞬:“小姐请回吧。”

“我不回!我现在就要去请大夫!”认准是对的事,执拗劲儿上来了,小姑娘说一不二。

颜典原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此时旧疾犯了身子难受,自控能力减弱大半,对他认定胡搅蛮缠的人相当恼怒:“陆小姐出身尊贵,不知人间疾苦,这天下名医虽多,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人更多。”

她自觉抓到关键点:“你是担心钱吗?没关系,我有钱啊!”

床上的男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毕深吸口气,不知是在平复身体,还是在平复沸腾的怒气,良久闭着眼,轻柔的声道:“我这可不是跟花楼的姑娘一样了,还得多谢陆小姐打赏了。”

陆昭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言语中的怒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道歉:“对不起……”她不了解男人的心理,不明白他生气的点在哪里,不过既然他不喜欢,“那算我借钱给你好不好?可以签字画押的。”

“咳咳……李叔,送客!”

她下意识要反抗,可见他双目紧闭,看都不看人一眼,脸色已由先前的灰白转成铁青,知他还在生气,自觉现下争辩只会让他更生气,加重病情,只好顺着老仆“请走”的手势乖乖出了门。

门阖上,杜绝屋内景象,杜绝与屋内人的一切关联。

被扫地出门的少女,在原地迟疑站了许久,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只感觉心急如焚,偏又束手无策。

一贯温柔体贴的人,怎有这样固执己见的坚持,这该如何是好?

没了军师一号,她还有军师二号。

“给我找个不要钱的大夫。”

陈三公子有听没懂:“谁收你钱了?”达官贵族就算府里没有专门的大夫,平素要请的也是固定的那几个名医,都是岁末统一结账的,打赏倒是可能,收钱?谁会跟她收钱。

“不是不收我钱,是给谁看病都不收钱。”

这听上去就是脑子有病啊:“靠喝西北风活着?”

她瞪着人:“所以让你想啊!”要这么容易解决,她还用把他挖出来?

“你这是想干吗?穷得连看病的钱都出不起了?没关系,我有钱啊!”陈佑跟陆昭的思维那是一条路上的,钱就不是个事儿。

陆昭郁闷:“我也这么说的,他不同意!”

“哪个他?”

“颜典。”

“你不是不要了吗?!”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而且,他是我的朋友。”

什么朋友,就是冤孽,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是放不下,陈佑腹诽,女人就是麻烦。不过在这件事上他深刻明了陆昭的感受,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比女人更麻烦,那绝对是——自以为有气节的穷人!

“穷得叮当响,都快流落街头了还在嫌东嫌西,送钱给他,他觉得是侮辱,借钱给他,他觉得是变相的侮辱,你妹!”

陆昭诧异道:“你怎么这么生气?”他也太有代入感了。

“我怎么不生气!”气得快吐血,“爱咋咋地!老子不管了!”

“哎哎哎!”她敲敲桌子,示意某人冷静,发什么脾气呢,让他来想办法的,结果他看上去比她还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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