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阮见他如此没礼貌,只冷冷瞥看了他一眼,不予理会,重新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谁知那少年竟不可肯放过她,直接从她手中抽出书本,瞄准一丈开外的柳树扔了出去,完了还一脸无辜的看着姜阮,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姜阮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之人,心中愕然,道:“你,还我!”
那少年这时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远在河岸青草处的道德经,一脸懊恼,道:“啊,丢那么远啊,这真是哥哥我的过错。”
“既然知道错了,那劳烦这位小郎帮我捡回来。”姜阮尚不知人心险恶,见他知错,好言相劝。
少年嫣红好看的唇微微勾起,凑到她跟前,一字一句道:“偏,不!”
姜阮:“……”
她上学已有半月之久,同窗皆是长安城中贵族子弟,年岁也都差不多,最小的如姜阮,十岁出头,最大的也就十四五岁,虽也有顽劣的,但是未有一人能及得上眼前这一个。
她见他穿着并不是书院里统一的衣裳,一身衣裳竟比女子还要花俏,尤其是垂在尾处那粒珍珠,招摇无比,心道不定是哪家偷偷跑进去书院的纨绔子弟。
她心想此刻书也丢了,捡回来兴许也是不能要了,要见他个子要比室内少年都要高出一个头来,一脸的轻狂恣意。
姜阮低头看了看自己弱小的拳头,又看了看眼前可恶的少年,本着祖母教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只冷冷扫了他一眼,不予理会,伸手便要关窗。
谁知那无赖少年竟一抬脚卡住了窗户,嬉皮笑道:“你若是叫一声哥哥,哥哥立马给你捡回来,以后还罩着你,如何?”
这时,室内读书的同窗们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皆坐到矮几上看热闹,有认识那窗外少年的笑道:“快看,陆晏又在欺负人了!”
姜阮闻言眉心一跳。
她入学半月之久,别家郎君姑娘的名字没记得几个,反倒是“陆晏”二字记得深刻。
并非是她有心要记,只因这个名字日日被此间的少年日日念叨,听得耳朵都已经磨出了茧子。
无非是陆家三郎陆晏上个月尾与侍郎家的嫡子当街打了一架,那侍郎家的郎君都快及冠了,却被他揍得鼻青脸肿。
陆晏这个月初又跑去张相爷家把他老人家养的金丝雀放出了牢笼,还美曰其名:鸟儿自是要自幼翱翔在天空的。
张相爷看着翱翔了不到半日便撞死在屋檐下的雀儿,一把岁数硬是追着他跑了几条街。
如此诸如此类的事,不知听了多少,便是她不想记得都难。
那陆晏竟也不否认,笑道:“胡说,我是见这小姑娘可爱,想逗她一逗!”
众人中与他相识的都放下手中课本围了上来与他说话。
尚书令的幼子上前道:“好你个陆晏,都开学多久了才来。”
陆晏倚窗笑道:“也不过才半月,你是知道我的,若是我来早了,那还是我陆晏的作风吗?”
有人羡慕道:“你是命好,换成我等,便是迟了几天家中大人便举着鞭子挥来。”
陆晏瞥他一眼,“要不,我们换个阿耶试试?也不难,只需要每日顶着日头练上三个时辰的射艺,那来不来书院都是小事。”
众人一听发出“唏嘘”之声,纷纷摇头,谁不知陆晏的父亲乃是从前的兵马大将军,娶了长公主之后便卸了兵权,被圣上封了靖国公。
这仗打不了了,靖国公就在家操练儿子,据说他操练起儿子来,就跟操练自己的新兵蛋子一般,那陆家前头两个儿子被他操练得,一及冠便丢进了军营里,美曰其名:历练。
三个时辰的射艺,啧啧,你听,这是人干的事吗?
这时,已经吃完茶进来的赵院士见课堂上闹哄哄的,敲了瞧戒尺,道:“快不快给我坐坐回去!”
众人一哄而散,赶紧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摇头晃脑念起书来。
赵院士一见到仍站在外面的陆晏就一阵头疼,又见到自己心爱的学生正板着一张脸站那儿,皱眉,“陆晏,你怎么一来就欺负姜家阿阮。”
陆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眼前年纪小小,分明长得可爱,脸却摆的比他阿耶都要端正的小姑娘,拉长了声音道:“哦,姜家阿阮啊……”
至此,“姜家阿阮”这四个字,成了姜阮在广源书院最大的噩梦,伴随了她整整三年。
陆晏不顾赵院士铁青的脸色,从窗台上纵身一跃跳进了屋内,然后大摇大摆坐在姜阮的后面。
赵院士看他一眼,知道他是个浑不吝,惹不起,只当他不存在,拿起手中的课本,“今日,我们来讲论语……”
初时,姜阮并不觉得如何陆晏坐在自己身后如何,毕竟她整日除了读书便是写字,至于前后左右坐的无论是大司马家的小姐,还是赵相国家的孙儿,统统不在意。
一开始,他还算老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就算醒着,无非就是偶尔同旁边的人飞了纸团,扔几本书,姜阮虽不耐烦,但也能忍。
直到后来,每回夫子留完课业,他便如同鬼魅一般,在后面唤道:“姜家阿阮,姜家阿阮……”
姜阮并不想理会他,谁知他便一直喊一直喊,声音还越来越大,惹得所有同窗都转过头来看她。
姜阮脸一热,手中的毛笔在写的整整齐齐的课业上划下浓重的一笔,忍不住回头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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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时,他便笑眯眯的看着她,“姜家阿阮,劳烦你帮我抄一抄今日的作业。”
姜阮转过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接着埋头抄写,谁知他又开始叫魂儿似的在那儿“姜家阿阮,姜家阿阮”的叫。
姜阮对于陆晏奈何不得,每每见到他来上课,便在宣纸记上一笔,后头写着:陆晏不要来了,然后在上面画一个奇形怪状的狗头,也算是泄愤了。
好在陆晏并不常来上课,只不过,积攒一年下来,也有厚厚一叠。
这原本是她心中一些见不得光得秘密,藏得严严实实,不曾与任何人看见。谁知有一日她用完午饭回来,见一堆人围着她的座位,不知讨论些什么,而陆晏则端坐在自己得位置上,面色阴沉得厉害。
她连忙走了过去,只见座位之上,那一张张画着各种各样狗头,端端正正写着“陆晏别再来了”,“陆晏是个大混蛋”诸如此类的宣纸扑满了整张台面。
这时,一向与她并不怎样说话的姜婉却娇怯怯道:“姐姐,都是婉儿不好,方才见你东西乱了,想要帮你整理,这些东西却不知怎得掉了出来。”
姜阮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些东西,她一向藏得严实,也不知姜婉是怎样的不小心,她倒是好奇的很。
毕竟是做了这样的事儿,她心里虚,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看也未看后面的陆晏,伸手一张张将那些宣纸叠放,夹进自己平日里画画装订的册子内。
谁知陆晏这时却捉住了她的手,拿过那些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似笑非笑看着她。
围观的少年们见他一脸阴沉,都十分同情的看着明明生的好看,小脸却总是面无表情的姜阮。
有人道:“陆晏,莫跟一个小孩计较,算了。”
“就是就是,小事一桩,你看人姜阮都快哭了。”
陆晏冷冷瞧他们一眼,“是吗?那不如我跟你计较如何?”
众人顿时不出声了,唯有姜婉在一旁红了眼睛,绞着手中帕子道:“陆晏哥哥,都是我姐姐不好,你就原谅他吧。”
不知为何,这声“哥哥”叫的陆晏十分的不舒服,他冷冷道:“我们很熟?”
姜婉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半晌没有说话。
陆晏看了一旁坐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的姜阮,垂着眼睫看似冷静无比,睫毛却扑闪的跟把小扇子的小姑娘突然就笑了。
他瞥了一眼手中的画,收到自己桌上,故作惊讶道:“姜家阿阮,你平日里看着挺笨的,这字倒写的挺好,不如以后替我抄写课业吧。”
姜阮这次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于是姜阮自知理亏足足替他抄写了一年的课业,直抄到据赵院士说是要为广源书院举行第一季的秋季射猎大会,因为夫子们停了课没有课业才停了下来。
大唐开国□□是以马上夺天下,本朝也一向崇尚武道,故此广源书院沿袭了前朝教授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赵院士觉得书院各个领域的夫子们勤勤恳恳教了学子们两年,是时候让家中大人来好好验收一下成果了。
对此,他在举行早会上洋洋洒洒口沫横飞的说了一个时辰,最后用一句特别糙的话做了总结:天冷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举行比赛之前,书院特地先举行了一个开幕式的游园会,为的就是先联络一下学子与家中大人之间的关系,以免将来考的特别差的,大人们打起来一时忍不住下了狠手。
游园会那一日,书院学子统一身着天青色书院院服,站在门口排列的整整齐齐,等着家中大人到来,上前行一个学生礼,以示自己如今学有所成,然后再将人领进去。
陆晏也罕见的穿上书院统一的服饰,无精打采的站在门口看着门口停放的一辆辆豪华马车,一脸的不耐。
姜阮替他抄写了半年的书,见着他恨不得躲到天边去,见他朝自己看来,赶紧扭过脸去,生怕被他瞧见。
谁知她一转脸,便瞧见自己的父亲与继母钱氏正拉着姜婉,一家人有说有笑,一时征住了。
在她面前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此刻将姜婉搂在怀里笑得开怀,钱氏在一旁一脸温柔的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
她想起从懂事起,就跟弟弟养在祖母旁边,自己的身边围绕着的永远都是一脸慈祥慈祥的祖母与屋子里的丫鬟,父亲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冷漠的,不苟言笑的,没想到,他竟也有慈爱的一面。
她不知看了他们多久,可父亲从未回头看她一眼,明明今日日头并不晒,她却觉得刺眼的很。
“姜家阿阮,这里这么无聊,要不,我带你去玩吧。”
姜阮回过头来,只见陆晏正站在自己旁边,冷冷道:“我今日没有心情陪你说笑,你找别人吧。”
她说罢,翘首张望着那条今日车水马龙的大道,不知在等谁。
陆晏心道,说的好像你平常陪我说笑过一样,自己方才在一旁看了她许久,见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直勾勾盯着姜侯爷那边,一副要哭的可怜模样。
他惊讶道:“呀,你怎么眼睛红了,不会是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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