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克宫中复命之后,与士会等人相携而出,因大庙、宫中复命之后,使者按照惯例应该先回家庙向祖先告秉自己出使情况,所以士会有意想与郤克再做商谈,但是也只好等郤克回家庙复命之后才可以,故而现下只能依礼告别。
郤克便到宫门口右侧空处,寻因不能进宫而在此等候的随自己出使齐国的儿子郤锜、堂兄郤犨还有解张。当然,已经得知郤克回到绛城,郤氏一族中的郤招、郤毅、郤至也都要前来迎候本家宗主,但是因为其毋张、郑丘缓是军中大夫,不是郤氏本族,所以只能在郤克府中相候,郤招作为留守绛城三郤中的长辈,自然要在家中作陪。所以,郤克在宫门处只见到了前来等候的侄辈郤毅、郤至。简单寒暄几句之后,郤克便与众人一起相携回府。郤锜路上向父亲郤克言及郤招在家中陪伴其毋张、郑丘缓,因此没能一道前来迎接,郤克自然知道,这是他他别看重的点,就是家人、族人、外臣这三者之间,家人要尊重族人,族人要礼敬外臣。因此听郤招在家中陪伴其毋张、郑丘缓,他心中也是高兴的,并没有因为郤招没来而觉得自己不受重视。
待回到府中,入郤克正寝落座之后,郤毅因在宫门等候之时已经听郤锜说到郤克在齐国受到齐君臣侮辱,他性子本就急躁,见郤氏本族的大宗主受辱,心中气愤,加上他是郤克侄辈,从小与郤至二人便常在郤克身边走动,郤克因郤至、郤毅、郤锜年岁相仿,也常常带同郤锜回封邑,令他们下一代人多多接触,爱屋及乌,郤克虽然管束严厉,但确实是出于爱护之心,所以郤毅、郤至与郤克也很亲近。所以,不待郤克开口,郤毅已经跳出来,冲着郤克一揖道:“方才听少主说宗主此番使齐,齐君无野无礼之甚,连一个高固都敢欺负到我们晋国上卿头上,真是岂有此理!”他不好直接指摘郤克,便冲着郤锜说。
郤至老成一些,无论外貌还是行事风格与他叔祖很像,很有郤缺当年的风度。他对叔父郤克使齐受辱之事,也是很关切,一来叔父对自己很好,从本心里讲他不欲郤克受此屈辱。二来叔父代表的是郤氏一族,一族宗主在天下人面前被羞辱而无反应,这让郤氏族人还有什么面目在人前行走。三来,叔父本就是要接任执政的,现在受辱如此,威信自然要受到影响,那要是因此而失了执政之位,那郤氏一族的年轻人如郤锜、郤毅与自己,将错失很多机会,与面子相比,这对于郤氏一族才是真正的大损失。所以,郤至生气之余,更多的是关切,这时见郤毅抢先开口,自己也向郤克一揖,随身附和道:“宗主,此事真正闻所未闻,齐君纵算年岁小,性子野,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羞辱四国使者,难道他齐国连个明事理的大臣都没有吗?由着他这么荒唐胡闹。纵算不顾及齐、晋两国之好,也当考虑考虑我们郤氏一族,这般辱我宗主,郤氏一门岂能就此干休!”
郤招知道郤至作为小辈不好说出利益相关的话题来,只能就宗主郤克的尊严及郤氏一族的脸面来说,他比郤克、郤犨要小,因在家中招呼其毋张、郑丘缓,没有去宫门等候,所以对郤克受辱之事知道的不很清楚,还是方才落座之前郤毅跟他说了一嘴,这时见郤毅、郤至都说了话表了态,他也不好干坐着,便也起身。但他毕竟年龄大,出言做事都要稳重,因于事体不明,便先向郤克、郤犨揖道:“方才听郤毅说了宗主此次使齐受辱,但不知齐君为何如此,兄长此番随宗主前去齐国,可否告知于我?”郤招这番话是对着郤犨说的,本来宗主受辱这样的事情很丢脸,一般是不能拿出来说的,但是见郤毅、郤至已经挑起话头,而郤招又冲着自己问,郤犨没办法,只好将郤克一行在齐国临淄城和齐宫桓台所受到的屈辱简单一说,有些细节他也不知道,而且顾着郤克的面子,也不好多去描绘,只能捡重点大概说一下。
听郤犨说完,郤招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会事儿,心中惊讶大于好笑。他想齐君敢这么做,必然不是年龄小、性子野这样,肯定是有恃无恐,公然于天下人面前羞辱晋国使者,也就是做好了与晋国以及同去的鲁、卫、曹三国开战的准备。这样一来,人家有备无患,自己这边宗主受辱如果想要讨回面子,必然得要伐齐才行,可是就郤克现在的地位而言,三军将帅如何能听他的,现在又受辱如此,更是威信大跌,不说三军,就是在本族甲士面前,又如何抬得起头来。他与郤克是同辈,少了一些顾及,便直言道:“宗主,使齐受辱乃是为了天王来使和公侯之命,方才宫中如何说?公侯可否要为宗主出兵伐齐?”
郤克见郤招问的直接,但他毕竟是国之执政次卿,不好在他人面前妄议国君,便一言不发,郤招望向旁边的郤锜,见他摇头,便知道晋景公并没有答应出兵为郤克讨回公道之意。心中更着急,便问郤锜:“少主,那公侯到底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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郤锜被叔父郤招逼问,只好将方才回府车上父亲郤克告诉他的宫中复命之事,再给在座的郤招、其毋张、郑丘缓等人说一遍。他知道父亲不愿多说,是因为他是次卿不能非议晋景公,末了便加上一句:“公侯并未说不出兵,只是要等栾京庐大夫回命之后才决定出兵与否!”
这些细节之事,郤招、郤毅、郤至、其毋张、郑丘缓是都不知道的,因为不好在外议论此事,所以方才在宫门外等候的郤犨、解张在郤克出来之后虽然眼神有一番交流,知道晋景公不会立刻同意出兵,但对于具体的复命细节也是不知道的。这时听了郤锜所说,虽然与之前返国路上与郤克商议的基本一致,但郤克为了晋景公、替了年迈的士会硬着头皮出使齐国,晋景公果然如此绝情,士会也是出面阻挠,这也让郤克府中的诸人心中不快。确实,为君者不能庇护臣下,那臣下如何能为国君尽心尽力。用到之时好言相劝,用完了便不管不顾,对于次卿尚且如此,那对其余之人,更是可想而知了。
因此,听到这些之后,郤招站起身走到郤克和众人之前,团团一揖道:“宗主,诸位大夫,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公侯和士君子要等栾京庐回来复命之后才决定出兵与否,招与诸位绝不可等。”
“叔父说的对,难不成栾京庐带回齐侯与盟的消息,我们就不出兵了?那宗主和我郤氏一族的脸面往哪里摆?”听叔父郤招说绝不可作罢,郤毅在一旁也跳起身来附和说。郤毅知道解张素来多谋,是以说完还看了一眼解张,希望得到他的同意。
“确实如此,栾京庐大夫回国之时尚不可知,齐君与盟与否也不可知”解张先向郤招、郤毅一一点头示意,然后又转身向郤克揖道:“但今日宫中复命之后,此事必然会传遍国内,吾子与张等明日便要面对国人,届时如何自处?更要紧的是,宗主受辱那是郤氏一族的大事,要是我们一点反应也没有,那让族人怎么看我们,让国人怎么看郤氏一族?”按照路上商量的,应该调动起郤氏一族来为郤克出面,届时才能名正言顺的“逼宫”晋景公,也能施压于士会,让他们提前做出决断让郤克继任执政正卿。解张便顺着郤毅的话,继续挑动在座诸人。
“张侯说的很是,若宗主受辱这样的大事,郤氏一族无动于衷,那不单荀氏、赵氏、栾氏那些大族,就是绛城的国人,四牧(春秋时期郊外称牧)的野人(郊外的人称为野人),也肯定会以为宗主和郤氏族人懦弱无能,那宗主威信如何能保?郤氏族人的颜面如何能保?招愿与诸位大夫连夜进宫,向公侯请命,若不允出兵为宗主复仇,我等决不罢休!”郤招很同意解张说的,若不作出反应,郤氏一族便绝无脸面在国内立足了,因此向郤克和在座的郤犨、其毋张等诸位请命道。
“愿随郤子入宫请命!”郑丘缓、其毋张都与郤招在下军供职,关系本就好,而最近又在一起操练郤族甲士,更是引为知己,更何况他们都是郤克心腹。而郤毅、郤至也想着要为郤克和郤氏一族复仇,见叔父郤招要为郤克入宫请命,他们便也都纷纷站起身来应道。
众人见郤克不应,而解张也不着急起身,便一起看着解张,脸上眼神都是不解,仿佛在问刚才是你提议要保全郤克的脸面,郤招才提议入宫请命的,这时你又不附和,是什么意思?
解张知道众人望着自己的眼神,但他早就与郤克商量好了,若是单凭郤招、郤犨等郤氏诸人和几个与郤氏交好的大夫到宫里请命,晋景公不见得会答应。要请命,就必须一击而中,必须让晋景公和士会感到极大的压力才行。所以,方才解张不着急起身附和。这时见众人面带疑惑看着自己,才从容起身说到:“诸位稍安,试想宗主以次卿之重、国使之尊的身份,今日宫中复命尚不能让公侯和士君子出兵,张与诸位难道比宗主还要尊贵重要吗?”此话一出,果然郤毅等人便如泄了气一样。确实是,郤克是国之次卿,自己几个人不过是军中的大夫,再普通不过的,晋景公怎么可能就为了这几个人改变主意呢。见郤毅脸上顿时又着急起来,解张才抢先继续说道:“再者说,为宗主复仇,一是为了国使受辱,一是我郤氏宗族脸面。那公侯不愿出兵,我等郤氏族人难道也不愿出兵吗?公侯不发三军为国使复仇,我等难道就不能自己带领甲士为郤氏宗主复仇吗?”
解张这一连三问,把郤招、郤犨、郤毅、郤至以及其毋张、郑丘缓等人都问的目瞪口呆,他们觉得郤克因国事受辱,晋景公就必须要为他出兵,从没想过绕过晋景公去,单纯为了宗主受辱而郤氏一族为宗主出兵复仇,因此一时都如眼前豁然开朗一般,却又心中有些担忧,自己一族贸然出兵,晋景公能答应吗?以一族抗一国能成吗?
见众人刚刚有些兴奋却又陷入疑惑和沉思中,解张知道他们的担忧,便又说道:“若郤氏一族甲士车乘尽起,也有两百乘之多,齐国左不过就是千乘之国。当年先武王伐纣,以甲士四万对殷纣七十万大军尚且不惧,我等以两百乘对齐国千乘,难道就还害怕了不成?再者说,受辱的不止吾子一人,还有鲁、卫、曹三国使者,鲁国季孙行父是公族上卿,为国孙良夫是执政上卿,曹国公子首是曹君之子,都是他们本国举足轻重之人,若诸位愿为宗主起郤氏族兵,他们必然响应,到时候就不是两百乘对千乘了,四国敌一,难道还没有胜算?”眼见说的众人频频点头,知道他们心中开始消除疑虑同意自己,解张又补充道:“而且,诸位皆知,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合众、丰财。我等出兵乃是为了禁暴、合众,那齐君无野为了什么?他不过是为了一己荒唐罢了。我们举大义之旗、兴禁暴之师,乃是天命所归,难道还不能无望而不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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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征伐之事最重要的是要占据大义,有了大义也就有了上天的保佑,所以戎事之前还都要祭祀、占卜,军中之人对于此更是尤为信重。郤招等人都是军伍出身,所以一听解张说到“武有七德”的话,便心中更加坚定,顿时信心倍增,纷纷站起身来呼和相应。
当然,解张没有把话都说出来,就以郤氏一族的这些甲士,纵算加上鲁、卫、曹三国的军对,也不一定能对抗的过齐国,更何况鲁国现在执政是东门氏的公孙归父,肯为季孙行父出兵吗?公子首是曹君庶子,曹君肯为了一个庶子出兵与强齐相抗?
但是,解张和郤克早已谋划好了,他们并不真指望郤氏一族和鲁、卫、曹三国联军伐齐,他们只需要郤氏一族举兵,打起复仇伐齐的旗号来就行。那时候晋景公必然要作一番权衡,若放任郤氏一族去齐国送死,那损失可就大了。一来,晋景公会担起一个不为臣下的骂名,引起群臣的寒心。二来,郤氏一族是国之锐卒,当年泌之战荀氏、赵氏损失惨重,而后先氏又被自己族诛,国内中坚的力量就数郤氏比较靠谱,现在若让郤氏若甲士尽去,那中军和下军便立刻空虚。就是不顾及自己的脸面,晋景公也要考虑一下现实需要。所以,郤克和解张知道晋景公必然不会同意郤氏一族自己去齐国复仇。而执政正卿士会见到郤氏一族举族而起,便也会明白郤氏为了郤克复仇的决心有多强烈,若再出言阻止便会引得郤氏一族的仇视,那是年老多谋的士会不愿意看到的。
这样一来留给晋景公和士会的便只有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