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主春秋鞌之战 第33章齐侯请盟

按照惯例,两军交战之后,无论胜负情况如何,一般都要允许双方派出人员将己方的将士的尸首收回。令齐君无野十分高兴的是,负责打扫战场的齐军回来禀报说加上陷在泥沼之中的齐军在内,总共找到三百多具尸首,但就是没有找到卢蒲就魁的尸体。这说明卢蒲就魁还活着,这个消息足以让齐君无野暴躁的心中多少稳定些。

当即,齐君无野便把军中将领还有随行而来的公孙归父召集到一起,商讨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不过,这一次齐君无野没有给底下将领们先说话的机会,他一上来就定好基调了:“诸位,卢蒲大夫和许多齐军的甲士现在被龙邑守军俘获,寡人不欲逞一人之能、填一人之欲而无视军中将士之死活。因此,此次如果能够将被俘的卢蒲大夫和齐军将士平安换回来,寡人愿意撤军!”

此话一出,底下的高固、国胜、国弱、陈稚等人都很气愤,你齐君本就是为了你一人的脸面才来攻打龙邑的,现在倒好了,说什么“不欲逞一人之能、填一人之欲”,说停战就要停战。而且,已经死了三百多将士,现在就只为了一个卢蒲就魁就要跟龙邑讲和!别人抓几个俘虏,我们就得讲和,那要是真的为此而停战了,齐军以后打仗还能打吗?但是,他们知道齐君无野宠信卢蒲就魁,光看他上午在战场结束之后如何责骂的国胜就明白这一点。这时如果有谁出来阻止他换回卢蒲就魁,那势必就要得罪齐君无野,搞不好也会挨一顿骂。所以,高固、国胜他们心中不满却都不准备说话。

邴夏、逄丑父倒是很同情卢蒲就魁,希望他能活着回来,但是确实也知道为了一人而不顾全局,还是在死了这么多将士的前提下,要为了他一个而停战,那不光是此次出征龙邑的目的没有达到,而且还会寒了军中将士们的心。他们势必会想,合着你卢蒲就魁是人命,死去的其他将士就不是人命了吗?这样一来,齐君在军中的威信还能保持吗?以后如果四国来犯,齐君还如何统帅大军出征?想到这些,邴夏、逄丑父觉得也不能因私情而废公事,所以也都默不作声。

齐君见底下的将领包括素来与卢蒲就魁交好的邴夏、逄丑父都不说话,知道他们是打心眼里不同意自己为救卢蒲就魁而停战的想法。但是,对于齐君来说,如果为了一个小小的龙邑,仅仅为了安置公孙归父来恶心鲁国,就要自己失去卢蒲就魁这样的亲近之人,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这两者在他心中根本就不是对等的。所以,尽管他知道底下人怎么想,也明白他们的担忧,但心中还是想坚持己见。

尤其是,一想到高固、国胜他们素日里瞧不起卢蒲就魁的样子,现在肯定都乐得看着卢蒲就魁被俘,齐君心中的火气就上来了。加上看到素日里与卢蒲就魁称兄道弟的邴夏、逄丑父竟然也都沉默不语,齐君无野心中一阵失望,难道为了胜利就要抛弃自己的兄弟,罔顾自己内心的情义吗!所以,齐君无野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留,阴沉着脸强压着火气命令道:“寡人欲以陈稚为使者,公孙归父为上介(副使),去往龙邑与守军谈判,只要不杀卢蒲就魁,寡人愿与龙邑订盟,再不入龙邑一步。陈子、公孙,不知二位可否愿意为寡人走上一遭?”

陈稚、公孙归父虽然心里一百个不同意现下就停战,也一百个不愿意为了卢蒲就魁去龙邑交涉。尤其是公孙归父,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让齐君带着大军与鲁国作战,龙邑只是一个,他的最终目的是曲阜城。好嘛,现在刚刚到龙邑,正经仗还没打就准备撤军,公孙归父心中对卢蒲就魁痛恨无比,恨不得他死在龙邑,这样还能让齐君无野暴躁一下,让他再往前进一步。但是,看着阴沉着脸的齐君无野,公孙归父久为执政,陈稚也是宦场老人,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此时的齐君正为了刚刚众人的沉默不语而不快,心中肯定在骂底下将领不能与他同心。这时候,他们两个可不想当齐君出火气的垃圾桶。陈稚心想着不就是去一趟龙邑要回卢蒲就魁吗,龙邑人肯定巴不得你齐君拿停战来换卢蒲就魁,想着此去肯定会马到成功。而公孙归父却在心里打着别的主意。但是见齐君盯着自己,他们两人便出列应承道:“臣下愿意为公侯分忧!”

齐君在沉闷的氛围中商量如何换回卢蒲就魁的时候,另一边的龙邑城中也不轻松。

公子肸与施叔来不及庆祝今日白天的胜利,虽然生擒了卢蒲就魁和许多齐军,但自己这边与卢蒲就魁在城下肉搏的将士也死伤很多,尤其是施叔的两位兄长——施孟、施仲,都在城下受到重伤,现在生死还垂于一线。这样一来,白天抵挡住齐军的第一次进攻也就算不得胜利了。而且公子肸知道这只是齐军的试探性进攻,是他们的先锋而矣,接下来才会出动大军攻城。因此,明日要面临的进攻才是最猛烈的。所以,公子肸叫来施叔等人,正在商量接下来应该如何应付齐军大部队的攻城。

这时却突然接报说,城下有齐军使者连夜赶来要与自己谈判,公子肸有些惊讶。虽然公子肸从被俘的齐军口中得知,被他射中膝盖的那位齐军猛将就是齐国国君宠幸的卢蒲就魁,他也知道此人在齐君无野心中分量不轻,本打算以此人为谈判筹码,让齐军暂缓进攻龙邑,最好能够给他们几天时间等候鲁国援军从国内赶来。但是就算卢蒲就魁够分量,一般谈判的事情,也至少应该等到齐军大部队尝试着攻城之后才会发生。现在,齐军连正经的攻城都没有试过,就着急的来谈判。这有些不合乎常理啊!

公子肸让自己的儿子公孙婴齐和施叔的幼弟施季两个人负责带人看好卢蒲就魁等齐军俘虏,自己则和施叔赶到北门城头,从城头上坐簸箩缒下城去,见那齐国来使。当看到来人是齐国的陈稚、还有本国逃亡齐国的公孙归父,单是陈稚还好说,谈判的希望也不是没有。可是公子肸和施叔最见不得就是公孙归父,公子肸从一生最美好、最有价值的青年时代开始就无比痛恨公子遂、公孙归父父子,连带着连自己的亲兄长——鲁国先君俀一起恨起来,自己隐居十七年,就是因为此人。现在见到了公孙归父,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先不管陈稚和公孙归父来意如何,心中已经埋下了火苗。

而施叔对于公孙归父也不陌生,从小父亲和兄长都告诉自己,齐人和东门氏是自己的天敌。当年公子遂与齐国先君惠公做交易时,有一条就是以夹谷封人、龙邑封人为质,后来齐人变卦没有以质子的身份来对待两位封人,因为齐人死在夹谷和龙邑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负责看守的齐军,将夹谷封人和龙邑封人囚禁在地牢之中,受尽了各种折磨和羞辱,最终都死在了临淄城。当时的龙邑封人就是施叔祖父,所以施叔从小就受到教育,作为鲁国人、作为龙邑城封人之后,要时刻记住齐人手上沾满了祖父的鲜血,而将自己祖父送给齐人的就是这位公孙归父。所以,施叔对于公孙归父也是仇恨之极。

陈稚可不知道他们之中的渊源,只知道此时他代表齐君无野前来求盟,这里面的意图已经再明白不过,就是为了换回卢蒲就魁。而且在陈稚看来,以一人换一城,不管他们对齐军有多仇恨,对龙邑之人来说这都是莫大的好处。因此,陈稚说的很坦诚,他以为将齐君无野的原话“放了卢蒲就魁和被俘的齐军,齐君马上与龙邑订盟,再不踏入龙邑”带给公子肸,公子肸肯定马上就会同意。

可是,陈稚没有想到,公子肸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并没有表态,只是瞪着自己身边的公孙归父不说话。其实,就公子肸而言,虽然他仇恨公孙归父和齐人,但是他好歹是公子出身,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自己不会为了自己一人之愤而拿龙邑全部守军和百姓的命来作赌注。而且,公子肸本来想着陈稚和公孙归父作为使者夤夜前来龙邑城下谈判,说明齐君对卢蒲就魁的在乎程度已经超乎自己的预想。这样的话,要是两方谈判的时候,以卢蒲就魁作为筹码,肯定于自己这边极为有利。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齐使者不循常路,没有给对方讨价划价的余地,上来就把齐君无野的原话、他们的底线抛给自己,这到不像谈判了,倒像是来下命令一样,这也太不合常规了。而且,公子肸也没想到,齐君无野竟然会为了一个卢蒲就魁而彻底停止进攻龙邑,而且听陈稚之意,竟然还要与自己订盟,从此不再踏入龙邑一步,并且马上从鲁国国境上撤军。这卢蒲就魁也太重要了吧?

当然,这种好事,对于公子肸来说那真是求之不得,正准备要答应陈稚之时,却被一边倒施叔叫住,原来刚刚自己与齐使者陈稚交谈的时候,自己这边城头有人从上面缒下。而缒下之人正是自己儿子婴齐,公子肸见他来到自己面前,便知道事情肯定有变,看了一眼身边的施叔脸色极差,更是心里没底。但是,自己作为主将又是在与齐国使者谈判的过程中,自己是绝不能慌神的,便先向陈稚和国弱微笑示意。然后才带着施叔和公孙婴齐走到城下,离齐国使者有个三四十步之远。见自己儿子一脸着急的神色,施叔一脸愤怒,知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心中还在想难不成齐军趁着自己来谈判的功夫率军从别的地方渡河来攻了?还是施叔的两位兄长伤重有差?

公子肸心中着急,但是在齐使者面前,还要勉强做出镇定的样子。沉着声气向自己儿子问道:“婴齐,何事来此?”

公孙婴齐知道齐使者在前面不远处,虽然隔了三四十步,小声说话应该听不到,但是此事实在太大,为了保险起见,便只能低声附于父亲耳旁说道:“父亲,不好了,卢蒲就魁杀人了!”

“卢蒲就魁不是被绑着吗?如何杀人?”公子肸一脸懵,想着自己走时卢蒲就魁还被绑着,怎么就突然杀人了?但是一转念,突然看到施叔愤怒的眼神,又想到自己儿子和施季受命看守俘虏,为什么不是施季来报?莫不成……公子肸不敢再想了,冲着儿子低声吼了一句:“杀了何人?”

“是施叔之弟,施季!”公孙婴齐面带愧疚的小声回道。

虽然只是小声细语的一句话,对公子肸而言却不啻是晴天霹雳一般。看一眼身边痛苦、愤怒、悔恨交织在一起的施叔,他不知如何安慰。一边是施叔、施季兄弟,一边是卢蒲就魁,一边是龙邑守军和百姓,还有一边嘴角阴笑着的公孙归父,公子肸心乱如麻,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掉一般,不知该如何思考,只能示意自己儿子公孙婴齐走到自己身边,小声嘱咐他去跟齐国使者说明今日所提之事,自己需要静下来想一想,请齐国使者先回,自己明日再做答复。

他本来还想着如果齐君无野真能为了卢蒲就魁而撤军,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方才听陈稚说起齐君无野的原话,心中还有些担忧,以为条件太过优越了,还生怕他们有诈。现在还没等自己答应的,卢蒲就魁却出岔子了,被俘中还把施季给杀了,这要是自己放了卢蒲就魁,施叔如何想?城中守军如何想?这如过山车般的心情变化,令公子肸心中搅作一团,说不出是难受还是什么,好不容易等齐国使者走了,自己回去的路上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摔倒在地,好在儿子婴齐见他脸色不对,从旁边伸手扶助了自己。

原来,公子肸和施叔离开后不久,就有人来回报施季,说他两位兄长——施孟、施仲因为白天伤势过重,刚刚在家中过世了。施季与施叔是一母同胞,对于施孟、施仲这两位兄长来说,虽然他们是自己父亲庶出之子,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兄弟四人之间的感情。他们自幼就在龙邑生活,从小就与齐军作战,在战场上自己和哥哥施叔被这两位兄长不止救过一次,这份兄弟之情绝不比齐君无野与卢蒲就魁之间的感情差。因此,听说自己两位兄长竟然在一日之间同死于齐军白天的进攻,心下痛苦之极。

而这时在一旁的卢蒲就魁却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让本来上心不已的施季心中顿时怒火中烧。施季在公子肸走之前,已经知道了齐君无野派使者来,就是准备以卢蒲就魁来讲和的,所以心下更加又悲伤又气恼。心道就是你齐君无野和你卢蒲就魁带着人进攻的龙邑,你卢蒲就魁被俘了,还能有人来救你,我的兄长却只能在家中等死!心中一遍一遍的问自己,难道你齐君无野的兄弟就是兄弟,我的兄弟难道就不是兄弟了,你说一句为了你兄弟的性命停战就停战,那我兄弟的性命岂不是白白死掉了。所以,刚刚家人禀报他两位兄长去世的消息时,他心里就有了杀掉卢蒲就魁的念头,而这时卢蒲就魁的笑声无疑是火上浇油,让施季的杀心顿起。

其实,卢蒲就魁也知道了齐君无野为他来请和之事,但是他心中却不想让齐君为了自己而丢下面子。尤其是自己昨日军中豪言壮语一番,现在被俘虏了,还得要齐君无野拉下脸来求龙邑之人。这让那些鄙夷自己出身的高固、国胜等人心中怎么想,让齐君如何还能再有脸面在这些臣子面前要强。想到这些,自己就绝不能活着,否则以齐君的性格,就一定会撇下所有来就自己。刚刚听到施季家人说他两位兄长因为白天自己进攻而伤重不治,便有了求死的念头,所以才出声大笑。

施季不顾公孙婴齐的劝阻,拿着刀冲到卢蒲就魁身前时,见他一身箭伤,手脚都被绑在一起。施季虽然年轻,但是知道不能杀俘虏的道理。便上前用刀将卢蒲就魁被绑的绳索一刀挑开,让他自己随便挑一件兵器,与自己光明正大的决个死活。

当然,公孙婴齐也很看不惯这个卢蒲就魁,明明被俘虏了,还十分骄横。刚刚施季为他的两位兄长痛心,公孙婴齐也是感同身受,恨不得拿卢蒲就魁来抵命,偏卢蒲就魁还主动起来挑衅。所以,公孙婴齐也很想让施季杀了这个人。而且,在公孙婴齐看来,卢蒲就魁已然被重伤了,身上箭矢遍布,不用说走路,连站立都成问题了,这时肯定不是施季的对手。所以,公孙婴齐并没有下狠心来阻拦施季。

可是,仿佛是一刹那的功夫,卢蒲就魁暴跳而起,全然不顾施季手上戳中自己肚子的刀,也不用兵器,就只用他自己两个沙钵大的拳头在施季脑袋两边一对,施季便如帛绢一般轻飘飘的倒下了。

这一切太快,快的让施季没有防备,让公孙婴齐也没有反应过来。直等到一边被施季手中的刀划开肚皮的卢蒲就魁一边狂笑,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尔等龙邑鼠辈,待我齐军明日攻城之时,你们便会都似这无知小子一般,被我军一个一个杀死!”卢蒲就魁中的箭矢本来就很多,又加上肚子上的这一刀,脸上疼的扭曲变形,嘴中却毫不留情,还在说得起劲,身边的龙邑守军一时被他这副恐怖的面容嘴脸吓得纷纷倒退。

好在公孙婴齐被他这一喊,喊得回过神来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决断,便飞快的追出城来寻自己的父亲公子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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