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籍游陪着孙良夫和臧孙许两位使者离开之后,晋景公马上命人传召除了郤克、赵朔以外的其他四卿——荀首、栾书、荀庚、士燮进宫议事。
荀氏、士氏、栾氏都是世家大族,耳目消息自然十分灵通,不用刻意打听,很多人都会上赶着来告知。所以,卫国孙良夫一入新绛城,马上就有那等熟知礼仪的国人指点道:“来的一定是卫国的上卿,光看车驾旗帜便知错不了”,更有那见过世面的人见只是卫国使者的车驾进城而没有本国卿士陪同,因而便断言:“看来是有大事要发生,否则按礼应该有本国卿大夫在郊外迎候才对啊”。这些消息马上不胫而走,大族之人稍加打探变弄清楚来人是谁了。
因此,荀首、栾书、士燮等人昨日便知道了卫国孙良夫来请师的消息,知道晋景公肯定要召集他们商议应对之策。所以,他们各自在府中都与心腹之人商议过了,都知道晋景公肯定是要派兵伐齐的,而主帅也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新任的中军将郤克。但是,对于伐齐的其他安排,至于六卿之中谁人居守,谁人跟随郤克出征,他们各有各的想法。这是他们自邲之战之后的首次大战,作为晋国新晋的六卿,每个人都很想在战场之上立功取威。
尤其是荀庚,他年轻志大,自打他父亲荀林父隐退,而他从一介嗣卿直接被超拔为下军佐,成为晋国六卿之一,速度之快也是令人咂舌。因此,不论是族中之人还是晋国国人,很多都认为他之所以能够跻身六卿而有今日的地位,完全是靠了他父亲的缘故,自然他身上就被理所当然的贴上了“二代”的标签。不过,对于荀庚而言,他自认为能力不在其父之下,无论射艺、御车都远胜沉稳的父亲,因此“二代”的标签是年轻的他最痛恨的。所以,荀庚很想借着这个机会,跟着郤克出征齐国,在疆场之上立一番功绩,给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看看,自己不是依靠父亲而是有能力担任六卿的。
此时,因他父亲荀林父已经隐退,回到封邑,新绛城中能够商量的长辈只有叔父荀首在。而叔父自邲之战后,被晋景公赐予智邑,便别族另居了。所以,他昨日一收到孙良夫的消息,便马上驾车赶到城中偏北一些的叔父府邸去见荀首。两人将新绛城中自己族中亲信之人都找来,众人一番分析之后,得出结论:晋景公是绝对不会让荀首、荀庚二人同时出征。
因为,按照惯例,晋国自文公以后,虽然号为三军,但是历来出征之时,多是两军出动,还要留一军居守都城的。现在的三军,中军的兵车士卒虽然是郤氏、赵氏族人为主,但中军佐赵朔抱病,赵氏其他的几位大夫赵同、赵括,都已经被郤克收服,中军自然归郤克掌握,当然是要随他出征的。而上下二军中,荀首、荀庚二人分居上军将、下军佐之位,无论哪一军出征,显而易见,必然会有一军留守,那他二人自然也就必然有一人留守。
以荀首的智谋,他知道虽然自己也很渴望能够出征齐国,疆场建功。但是,他也知道不说中军将郤克愿不愿意带自己伐齐,就是一向欣赏自己的晋景公,也不见得会同意派他出征。以他所见,晋景公现在最怕的就是军中将领不睦、临战内讧而重蹈邲之战的覆辙,所以会极力避免出征的大军中出现两员实力相当、资历相仿而又都有谋略的将领。他自己与郤克年岁相仿,军中效力时间也不短于郤克,而且邲之战之后,自己在军中威望甚高,他们荀氏族人在上下二军中的势力也不小,若伐齐之时一旦发生分歧导致将帅不合,便会直接影响战事的走向,很可能会再次导致晋军大败。晋景公绝不会坐视此事发生。
所以,荀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受命出征的。而看着旁边的侄子荀庚,一脸殷切的神色。知道荀庚听了族人分析,知道他们二人得有一人留守,他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留守好让他出征建功。荀首知道这是他年轻人急于表现自己、立功心切,也不点破,只笃定地对着众人说道:“鲁、卫前来请师,公侯此番必然会令郤君子帅师伐齐,兵车之数应当不会太少。此战之重要,恐怕不会下于当年城濮之役多少。这正是郤君子立功定威之机,也是我公侯取威定霸之时。”说着,荀首便转向荀庚,言道:“届时,我自当向公侯请求率上军居守新绛,而请宗主与栾书率领下军随郤君子出征。”
荀庚正在犯愁怎么劝说叔父留下,而让自己出征。这时一听叔父竟然说要主动留守,而且还要推荐自己跟郤克出兵,心里十分高兴。正要出言谦让一番,却听荀首又接着说道:“依我之见,从当年邲之战和后来的伐潞戎之役来看,郤君子懂得权衡进退,应该是知兵有谋之人。而且,此次有鲁、卫等国的协助,想来伐齐取胜应该不难。”荀庚一听这话,更是马上便喜形于色了。
荀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的脾气,年轻人又骄傲得很,生怕他在伐齐途中惹出事端。此时见他一脸喜色,心中不禁生出些担心来,因此又捺着性子,拿出叔父的款儿来谆谆叮嘱道:“宗主到时候,只需要听他号令,依命行事,伐齐的大功自然就唾手可得。切不可自恃勇力,而与郤君子发生争执,更不得当面顶撞郤君子,你可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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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庚本来一脸笑意,正高兴着,却一听荀首话语一转,心中顿时便很不快,年轻人脸上有些挂不住,青一阵、紫一阵地难看。心里直犯嘀咕,这还没出征呢,你荀首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与郤克发生争执,还顶撞郤克呢?当着不少荀氏宗亲,还有一些外姓亲近大夫的面,叔父就这么说自己,岂不是让他们觉得自己这个荀氏宗主不靠谱吗?
但是,既然荀首主动要留守,被他说两句也没啥大事。而且,荀庚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是个急性子,素来做事风风火火,为此也没少受到父亲荀林父的责骂,“为卿当持重”是他父亲从小对他说的最多的话。这时心中虽然不快,但是也明白叔父所说都是为了自己,因此便郑重地向荀首揖道:“庚谨记叔父教诲!叔父放心,庚知道厉害轻重,此行只为取胜立功,绝不多生事端!”
荀首、荀庚等人来到虎祁宫,行礼之后,便先由执政正卿郤克对他们传达了鲁、卫使者前来请师,而晋景公已经同意发兵车八百乘援助鲁卫的情况。然后,才由晋景公对荀首等人说出自己的顾虑来。
晋景公看着入座的众人,沉吟道:“按理来说,出兵援鲁、卫一定要快,否则按照齐军的进展速度,很快便可能攻破卫国,届时齐军再回师伐鲁,形势就大不利于我了。而我们一旦失去了卫国、鲁国的策应,再出兵发起,这胜负之数就很难预料了。可是,出兵之前,寡人还有一些担忧啊!楚国子重尚帅大军驻守于新郑,若我兵车东去,子重趁机北上,届时应该如何应对?”
说着,晋景公起身向座下的郤克、荀首、栾书等人团团一揖道:“望诸位君子幸教寡人!”
群臣也都忙着起身避礼,口称“唯唯”。这时殿中,除了郤克以外,中军佐赵朔抱病不在,首当其冲地就是上军将荀首。见晋景公如此发问,荀首自然要站出来说话,他略一想,便说道:“依臣之见,楚庄一死而国内朝堂之上纷争日甚,但楚国令尹子重却帅大军驻守在郑国,这自然有些问题。其实,不是子重他不想走,而是心中有所顾虑。他之所以不撤军,想来无外乎有两方面的考量。”
见素来欣赏自己的晋景公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荀首缓缓地分析道:“一来是楚庄在时,屡次北上与我争锋,邲之战又令我损失不少士卒,晋楚可谓大仇。这次楚庄一死,他子重自然怕我趁他国内有丧之际,借机派大军尾随他南下,收取郑、陈,威胁汉北。二来,自去年子重奉楚庄之命北上,距今也足有一年之久了,出兵日久、靡费甚重,不但没有大的收获,反而还要丢弃郑、陈这样的新附之国,不光他子重脸面上不好看,就是整个楚军也必然会大为沮丧。而且,此时撤军回国,怕也是不好向其国人交代啊。”说完,荀首便看着晋景公和郤克等人。
郤克历来也是对荀首的智谋很佩服,这时听他分析的有理有据,心中已是十分认可,这时见荀首停下来,似乎是在寻求他们的意见,便顺着荀首的思路说下去:“荀子所说甚为有理,臣克也以为如此。看着楚国朝堂内讧,甚至出现灭杀申公一族的惨事,作为令尹,子重想必现在心里肯定也很着急。他的那位弟弟子反,在国内敢这么做,无非就是冲着楚王王位或者他子重令尹之位去的。”郤克说着,略带深意地看了眼前诸人一眼:“他子重也必然会心生忌惮,估计他现在心中最想的就是回国安定局势,巩固好他的地位吧!”
坐在斜对面的士燮见郤克看着自己,他知道,郤克所说的是楚国的特色国情,楚蛮信仰勇力、少有礼法,他们国内经常发生子弑父、弟弑兄、叔伯杀掉子侄的事情。就他们号称贤王,当年与我晋国先君文公齐名的楚成王,就是杀兄自立的,这可是他们楚国王室的传统啊!
想到此,谨慎守礼地士燮微一摇头,也接口说道:“确实如两位君子所说,楚蛮暴虐,不讲礼仪,唯利是图。如此,如果能够许之以利,自然就可以解除公侯之患了!”士燮没有荀首的智谋,所以略一沉思,才接着道:“比如派使者给子重一个承诺,保证不趁机打他或郑、陈二国的主意。或者给他一个可以接受的条件,让他能够脸上挂的住,而且还能给楚国国人交代。要是能够做到这些,臣燮看来子重肯定会答应,毕竟他也想早点撤军回国嘛!”
“承诺好给,可是要用什么样的条件去劝说子重呢?”晋景公见荀首、郤克和士燮分析地很有道理,便接着士燮的话问道。
这时,一直沉默地栾书,看了一眼身前的荀首,稍稍思考,便趋前说道:“臣书听闻,年初来我晋国投靠的楚国旧臣申公巫臣言道,他说,楚庄王去世之前还一直惦记着当年邲之战中被荀君子所俘获地那位楚国王子立。据巫臣所言,这位楚蛮王子不但深受其父楚庄王的喜爱,而且在国内也很有贤名,当年没有被俘,很有可能现在继任的楚王便是这位了。如果,公侯能够将他放回子重军中,子重必然觉得既能对的起死去的楚国先王,而且也能对国人有交代了。那子重就可以对国人说自己此行将楚庄王心头记挂的王子立迎回,也算是一大功勋了,那时候他就没有理由不回国了!这样一来,公侯算是给他子重一个天大的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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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书一说完,晋景公、郤克等人立刻点头称是,这确实是一条好的计策,楚蛮王子在楚庄死后,他的兄弟即位之后,绝不会为了一个对自己王位有威胁的兄长而妥协什么,所以对于晋国而言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将他送给子重,既给了子重面子,让他撤军有名。而且,一旦子重带着这位素有威望地楚蛮王子回国,他就算彻底得罪了楚国新王,那自然会有一番精彩的窝里斗了!那时,楚国在未来几年甚至是十几年内就根本无暇再北上了,这真可谓一举多得。想到这里,晋景公看着栾书的眼中满含着赏识的神色。
而栾书一见众人认可自己的计策,而晋景公又这样看着自己,便又进一步说道:“而且楚国军中大族连尹一族的宗主襄老当年在邲之战中,为荀君子所杀,至今尸体还在我国。那位连尹襄老的儿子黑要继承连尹之位,现在就在子重军中为将,很受子重看重。而且连尹一族素来以勇力著称于楚国,他们族人此次也多跟随黑要驻扎在新郑。若公侯能够将被俘虏的楚国王子立和连尹襄老的尸体都给他们送回去,然后派使者说明晋国无意南下与楚作对之意,以此作为换取楚军南撤回国的条件。以臣所想,那子重必然会心中大喜,就是他不同意,估计黑要等军中将领,也必然会劝说他班师回国的。如此一来,子重之患也就迎刃而解了!”
栾书说完之后,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荀首。按照栾书的想法,此次跟随郤克出征,他必然要去,一是可以疆场立功,为自己以后晋身争取条件,二是自己正可以借此机会与郤克加深同盟的关系。栾书之志可不是仅仅六卿而已,他想的可是晋国执政的大位。而要想获得执政之位,首先横在自己身前的就是荀首。六卿之中,荀庚年轻,士燮新晋,只有此人位在自己之前,名望、家势都在自己之上,也就成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若再由得荀首随郤克出征立功,那自己就算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荀首留下来。
可是直戳戳地说出来,自然不行,栾书虽然也猜到郤克必然会选择自己一起出征,但是晋景公会不会留一手,专门派荀首看着郤克,防止他在军中做大,虽然理智上告诉自己晋景公绝对不会这么做,但是心中还是小有忐忑。没想到今天晋景公一召见,便说出了要解决子重之患的问题。栾书心中大喜,借着刚才荀首等人分析的档口,他趁机思索了一下,又把言辞重新组织了一番。这样才有了上面的言论,这话说出来,晋景公自然乐意。而荀首即是再聪明,也挑不出毛病,就是心理可能意识到这里面有猫腻,面上起码不会认为自己是有意挖坑设计他。所以,当晋景公目光看着荀首而对栾书所说频频点头之时,栾书就知道自己这一番话说到晋景公心坎里了。
而对面的荀首,心里也明白了,这正是自己的机会。自己出面送回被俘的楚王子立和死去的连尹襄老的尸体,既合了晋景公内心希望自己居守而不便名言的心意,自己俘获的楚蛮王子,自己杀的连尹襄老,自己代为送还,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这样就能让晋景公光明正大把自己留守下来。
而且,还能在郤克出征之前就为解决子重之患立下一功,后面伐齐无论郤克取胜与否,自己都是稳稳地功臣。荀首脑筋转动之快,在栾书一说完之时,便想到了这些。所以,荀首也猜到栾书可能是有意为之,但见晋景公赞赏栾书,便不欲栾书独占此功,因此抢在晋景公发问之前,主动说道:“栾子所言甚是,臣首愿为公侯出使新郑,劝说子重撤军!”
晋景公本来听栾书所说,一下解决了自己心头大患,心里高兴。而这时候,荀首又主动站出来要求代表自己出使新郑,这也是他心中理想的劝说子重的人选,而荀首的主动请缨,又让他感觉臣下勇于担当、和衷共济,心中自然是大为高兴。因此,晋景公双掌一击,大赞一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