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国佐来盟!
齐军一路败退,先从鞌邑追到华不注山,又从华不注山向南追到糜稽山,最后向东折向谭邑、徐关。联军一路追赶,也先后向东而来。
负责打扫战场的栾书、荀庚,在鞌邑简单修整之后,也率领晋国下军的重甲兵车和徒兵,护卫着城中的主帅郤克从鞌邑直奔谭邑、徐关而来。可是当他们赶到谭邑之后才发现,此城绝不是鞌邑那样的小城可比。谭邑是齐国中部地带的一座大城,此城原本是谭国国都,城池高大。后来谭国被齐国先君桓公攻灭,之后谭邑的大族工尹氏、襄东氏等几支曾经多次杀掉戍守的齐军反叛。平叛之后,齐桓公便派驻自己两位公子亲自驻守在此,时至今日,已经有将近百年的时间了,两位公子的后代也都繁衍数代了,故而现在的谭邑城中国人早已认可齐国为母国。因此,驻守此地的谭邑大夫收到齐君战败于鞌邑的消息之后,便开始派人到各处城门招徕齐国败军,设法安置慰劳这些战场上死里逃生之人,顺便增加城中的守备力量。
这样一来,原本想着先攻下谭邑再取徐关的郤克,也不得不临时变更作战战略,他决定由自己率领下军,与栾书、季孙行父、孙良夫等人一起围困此城,保证联军退路不受威胁。而派荀庚率领潞子之戎绕过谭邑,继续向徐关进发,去支援早已一路追去的晋国中军。
而此时原本就负责追赶齐军的晋国中军兵车,在赵括、赵X兄弟俩的率领下,已经一路追到谭邑以东两百里外的徐关附近了。同时,鲁、卫联军也一路绕过谭邑和徐关,由叔孙侨如、石稷等率领轻车从南边的丘舆奔马径关而去,分路追击齐军。
在联军的追击之下,齐君无野靠着郑周父和宛茷的一路护送,沿途又逐渐收拢了不少残军,竟也算顺利的先到了谭邑,而后又撤到徐关。期间,除了齐君无野自己的几番大胆反击之外,再无任何大的战事发生。
原来,齐君无野退到谭邑之后,发现此城城池高大,人口众多,加上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齐国败军,他本想着在此据守阻挡联军追击之势,顺便等候逄丑父、邴夏、国胜、国弱等人以及其他齐国败军。一开始,无论郑周父、宛茷等人如何劝阻,齐君无野都不听,坚持要在此驻守。
所以,当齐君无野来到谭邑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打探逄丑父和邴夏等人的下落,当从败军口中得知逄丑父、邴夏被一路押解回了鞌邑,而国胜国弱先后在鞌邑和追击的途中被晋军俘获,陈稚等人又下落不明。这些消息就像对齐君无野的一连串打击一样,让这位年轻的国君心中十分难过。这一次出征,不但自己亲信的卢蒲就魁被?尸于龙邑,还把自小待自己如父执兄弟一般的邴夏和逄丑父也搭在里面了,更加上国氏兄弟的被俘,他不知如何面对在临淄坐镇的国佐,心中愧疚之下,便组织自己身边的四五十辆齐军兵车,不顾他人阻拦,执意带领这些兵车一路向西,去营救被俘的逄丑父和邴夏等人。
齐君无野虽然很勇猛,也确实向西前进了不少,期间先后遇到晋军赵氏兄弟的追兵和荀庚率领的潞子之戎,甚至是鲁、卫两国的兵车。他亲自执弓矢,如天神下凡般的不顾一切冲入这些遇到的敌阵之中,高喊着“逄丑父”和“邴夏”两个名字,在敌阵之中三进三出。
刚开始,联军追兵还不知道“逄丑父”“邴夏”是谁,也不知道面前不要命冲杀的敌人是谁。可当他们慢慢从他人口中知道面前喊杀的是齐国国君,而他口中的那两位竟然只是齐国的两个大夫,他们震惊了。这些人从没看过哪个国君会为了一两个臣子不顾生死,所以见到齐君竟然为了两个大夫冒死杀回敌阵,别人不好说,一向崇拜英雄的潞子之戎,就把齐君视作重情重义的大英雄,不但不阻挡齐君无野和他率领的齐军兵车,反而不顾荀庚之命,主动举起盾牌,为齐君和他身边的齐军甲士遮挡从晋军那边射来的弓矢。而后来遇到的卫军,竟然也为之感动,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放齐君无野走掉。
就这样,齐君无野虽然没有救出邴夏和逄丑父,可竟然在敌阵之中三进三出,而后又安然无恙的返回了谭邑。此时,晋军追兵已经渐渐云集到谭邑,在郑周父和宛茷的极力劝说之下,齐君无野放弃驻守的念头,又率领身边的齐国败军一路向后撤到徐关,在这里遇到了比他们早到此地的高固。
令齐君无野稍微心安的是,他发现高固所率领的齐军右军竟然没有受到多大损失,还能保持一军的完整建制,恰此时,原本留守临淄的老臣国佐也率领兵车两百乘赶到徐关。加上此地原本的守军和自己带回来的败军,加在一起也还有兵车五百多乘,完全可以凭关据守。
齐君无野和高固初见国佐,两人脸上着实难看。好在齐君年轻,诗歌性情中人,对于自己做过的错事,也到敢作敢当,当即便向国佐表示自己的悔意,痛哭自己当初不应该不听国佐老成谋国的建议,不应该盲目开战。而国佐心中虽然很恨齐君无野,战前不听自己的劝谏,还带走自己国氏一族的兵车,结果此战不光齐国大军战败,还把自己两个儿子国胜、国弱搭在里面了,怎能不令他痛心疾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是,国佐毕竟久历世事,知道此时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想办法挽回损失。而且齐君无野已经表示悔悟,自己再抓着不放就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是为官做宰的人了。所以,国佐一面安抚齐君无野,一面他建议齐君无野应该做好两手准备,一则应该马上派出得力之人前往晋军中请求议和,二则应该抓紧整顿战备,做好议和不成与联军决一死战的准备。
一边的高固也在国佐向齐君无野建议之后,向齐君请命,暂时由他率领右军镇守徐关阻挡晋国追兵。而请齐君率领剩余的兵车速回临淄,再召集城内国人,加强都城守备力量。并征发齐国东部夜邑、莱邑、淳于等地的兵车,开往临淄南部的另一条交通要地——马径关,以备晋军和鲁卫联军从此处进袭齐都。
此时的齐君无野也深悔自己冲动之下为齐国惹来的滔天大祸,一听国佐、高固两位谏言都是老成之见,便无不应允,他自己马上动身返回临淄动员全国的兵车甲士。而齐君出发前则恳请国佐,由他代替自己前往晋军中寻求议和。
国佐本不欲去,但是一则齐君身边能言有谋的大臣如陈稚等仍然没有消息,此时还不知在何处,齐君一时无人可使。而且,要想向晋军请和,必须要有相当身份的人前去才可以,自己与高固作为国之二守,高固既然请命守徐关,那去晋军营中求和之事,自己就责无旁贷了。
二则,国佐也存了些私心,他年事已高,爱子心切,自己最看重的两个儿子,都跟随齐君无野一起上了战场,可齐君回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没有回来,作为一个老父亲,他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所以,国佐一来徐关,就忙着从败军的口中打探自己儿子的消息,当得知自己两位儿子——国胜、国弱据说都已经失陷在联军手中了,心中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二人竟然一个也没有走脱,都被晋军抓了。喜的却是两个儿子虽然被抓,却好在都没有死,只要留着一条命,自己努力请和之后,便能想办法把他们营救出来,这对于一个父亲而言,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了。所以,当齐君无野请他代替自己去求和时,他虽知道此去必然受辱,但仍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临走之前,齐君无野给他交代底牌,只要晋军同意撤军,齐君愿意奉晋景公为霸主,并且愿意献上齐国宝器财货以犒劳晋军,而先前攻下的鲁、卫两国之地,也可以归还他们。但是,如果晋军不能同意,或者要求太多、太过分,也请国佐不要一意委曲求全,转告郤克“若君子不许,则寡人只能收合残兵,背城借一,与晋军决死于临淄城下”。
齐君的底线,其实也是齐国的底线,国佐也十分赞同,且不说鞌邑之战虽然败了,但齐国毕竟是大国,损失个三五百乘兵车自然很痛,但也不至于到了亡国灭种的危急之境,齐国国内再凑出三五百乘兵车,加上现有的兵车,仍有千乘之多,如果不顾一切的情况之下,不说轻易击败追击的联军,国佐自信总还有一战之力的。而且,据齐国败军的消息,联军在此战损失也不小,主帅郤克都被射伤,估计也不能不顾代价的强行进攻。所以,对于齐国君臣而言,拿出些补偿给联军方面自然是应该的,但是绝不能触碰底线,否则不但无脸面对国人,就是死后,也没法面见齐国历代先君。
齐君无野往临淄撤走的时候,国佐也从徐关向谭邑出发。来到谭邑城下的他,如他所料,并没有见到联军统帅郤克,而招待他的是晋国的少卿栾书。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一来郤克有伤在身,正合着该卧床静养。虽然自鞌邑战后,他不顾众人劝阻,执意率领大军继续向临淄进发,可行至谭邑,身体便有些吃不住了,不得已才在此暂歇,这时不来招待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二来,国佐预料,按照郤克本意,他应该不愿意现在就同齐国讲和。毕竟,如果趁此时机如果能一路打到临淄,逼迫齐君在临淄城签定城下之盟,才能彻底打消齐君无野与晋国争衡的野心,也才能报了郤克当日在此城受辱之耻。所以,国佐知道郤克不愿意见自己。
也确实如此,郤克不但不愿意见国佐,甚至也不愿意派人去应对齐国请和之事,按照他本心,趁此战抓住齐君让他当面认罪才能解气。只是在栾书、郤錡等人的劝说下,知道联军此时追击的能力有限,一时不但攻不破徐关,连鲁、卫联军绕道从南悄悄进击马径关都受阻了,实在无力进攻临淄,更不可能抓住齐君让他出气。所以,没奈何之下,逼迫齐君请和已经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了,因此才让晋军现在除了自己位份最高的下军将栾书前来应对国佐。
栾书与国佐也不是初次见面,自己是使职出身,以前盟会之事便与国佐相见过多次,再有自己栾氏一族与齐国通婚已久,自己堂弟栾京庐就是齐国女婿,如此说来,他与国佐既算是旧识,也稍粘带点亲旧。再加上他与齐君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战场之上击败齐军已经完成晋景公之命,立有大功了,不愿意逼迫齐国太甚。而且,栾书也很明白战场是战场,盟会是盟会的道理,战场可以不顾一切打的火热,可盟会之时还得循着礼仪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栾书见到国佐之时,因对方比自己位份要高,而自己年岁又比国佐小着整整一辈儿,所以招待之时很是客套热络,丝毫没有因为联军取胜而恃战而骄,先快步迎出帐外,冲着国佐一揖谢道:“国君子贵降,不胜荣谨!蔽国郤君子于疆场之上受伤,不能见客,特命书来此!”
然后,一边把国佐向帐中让去,一边口中谦称道:“国守乃大国上卿,大可不必亲自来此,若有事情,遣人见召一声,书自当前去奉命,又何劳国守跑一趟呢!”这话说得既光明正大又亲昵得体,听得国佐心中也一松。
国佐虽然知道栾书来应付自己的,虽然知道这是郤克不欲讲和之举,心里难免各色,但栾书这么热络,面对一脸笑容、连连致歉的栾书,他自己也不好失礼。于是,国佐进到帐中,先一面回礼:“栾君子过谦了,佐乃败军之使,何敢见召!”
然后待双方落座于席上之后,才把自己来意说出:“蔽国见罪于贵国公侯及郤君子,佐本不敢再来此饶舌。然而,念及我先君太公、桓公之时,与贵国先君皆曾勠力同心、共奖王室,也算是久有盟好,不忍两国就此失和,令天王为之忧心。而寡君少遭闵凶,疏于礼仪,去岁郤君子来临淄之时,多有失礼之处,现今也已经明白过来,因此才命佐前来请和,向郤君子请罪。”国佐说着,起身冲着栾书长揖到底道:“寡君愿献齐国之宝器、土地,以赎前罪,还望栾君子能够代为转告郤君子!”
栾书一听国佐谈及议和之事,便也收起笑脸,见他冲自己长揖,也忙起身避礼,然后却不上前搀扶国佐,只是身形端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国佐,说道:“国守,郤君子与书此次前来贵国,一是为了去岁贵使高固逃盟一事,二是为了替我兄弟之国鲁、卫求情。万不敢因为一些私怨得罪贵国公侯,还望国守明白!”栾书先把话说明白了,意思是郤克和我们来打齐国完全是因为你们不尊奉王命擅自逃盟,又肆意攻打我们同盟之国的缘故,可不是因为去年郤克在你们国内受辱这样的私怨,这样就把自己伐齐之事说的光明正大。
说完这些,栾书才话锋一转,继续道:“郤君子既奉寡君之命,专阃于此。议和之事,也当由郤君子自专,书不过传达而已。”说着,栾书冲国佐一拱手道:“因此,郤君子知道国守亲来此地,特命书转达‘齐、晋两国皆天命所授,克一介官臣,不敢有贪天之心,宝器不敢收,土地不敢恋,而愿贵国公侯将萧同叔子送至新绛以固齐、晋旧好,‘尽东其亩’以除鲁、卫之患,唯此而已!’”
栾书转述完郤克的原话之后,便看着身前的国佐。栾书心里明白,虽然郤克这些话里面说不要贿赂之物、不要齐国土地,只为了固旧好、解兄弟之患。可是,这两条看似全然不需要齐国付出多大代价的要求,却实际上最为狠毒,齐国绝无答应之理。
首先,那萧同叔子是齐君之母,齐君虽然知道郤克这话说得很在理,这是为了巩固两国旧好的需要。可是,这明摆着就是郤克为了报当日萧同叔子在大朝之时笑他之耻,所以就算为了恢复旧好,齐君也绝不可能答应把自己的母亲送出去做人质。更何况,第二条“尽东其亩”,面上好像只是简单的让齐国改变田地之间田垄的走向而已,可说白了这直接就是要齐国从此之后不再对晋国设防备,到时候只要晋军愿意,兵车没有田垄的阻挡,疾驰之下,旬月之间便可赶到临淄,这直接威胁到齐国国本,不但齐君不能同意,就是齐国臣民也万不会答应。郤克本意这两条就是齐君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只要齐君拒绝,那正好给自己借口进攻临淄。此时栾书说出之后,果然见国佐那原本褶皱遍布的老脸之上更加扭曲。
国佐如何不知道郤克心中所想,他也明白这两条看似不起眼的要求实际上狠毒无比,但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国佐长吁一口气之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向栾书道:“请栾君子正告郤君子,萧同叔子非他,乃是寡君之母,是蔽国之小君,其身份显贵。如果在世间寻找与其匹敌之人,本国国君夫人尚在其下。”国佐说着,脸上带出一丝讥笑,向栾书说:“倒是在晋国,贵国公侯之母却能与之相比。”
国佐之意再明白不过,萧同叔子乃是齐国国母,春秋之时虽然也有交质之事,但是从来没有要把自己母亲献上来换取质信的道理。栾书也明白此理,一时脸上无光。却听国佐继续数落道:“郤君子代贵国公侯,布大命于诸侯,秉承天王之命欲求盟会,现在却说出‘必质其母以为信’的话来,其若贵国公侯之命何!其若王命何!”说到这里,国佐走向前两步质问栾书道:“而且,逼迫寡君以母为质,就是强令寡君不孝。《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以不孝令于诸侯,难道吾子及贵国就是这样行德义于天下的吗?”
国佐越说越气,抬起右手指着上面道:“当年先王疆理天下之时,秉持的‘因地制宜’之策,就是要各国各地能尽土地物产之宜,而广布其利,故而《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现在郤君子代贵国公侯想要寻盟诸侯,疆理天下,却说‘尽东其亩’而已!”国佐一声冷笑,续道:“‘尽东其亩’,于贵国不过就是吾子戎车往来的便宜,可是于我齐国而言,却是要让国人百姓不顾地理之宜,强行变更旧法,到时候国人田地耕种浇灌皆不利、物产不收,于我国人而言却是要命之事!吾子如此行为,纵然置我齐国百姓于不顾,难道还要变更先王旧法、违弃先王之命吗?”
眼见栾书面上越来越难看,国佐却也不在乎,继续责道:“反先王之命则为不义,若以不义之命来寻盟诸侯,以佐之见,贵国公侯想来也难为盟主吧?郤君子不顾贵国公侯之命,只为一己私怨,对于贵国而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想当年,夏商文武之所以能够称王天下,都是树德而济同欲,而我先君桓公与贵国先君文公之霸,也是因为勤诸侯而善抚之,以共承王命。现在郤君子求合诸侯,却是为了逞无疆之欲、愤一己之私。《诗》曰:‘布政优优,百禄是遒。’郤君子既然‘不优’,那又何能得‘百禄’,诸侯又何能倾心归附!”
国佐最后拂袖言道:“若郤君子枉顾这些,仍然坚持那两条不孝、不义的条件。寡君临来之前也曾命佐转告郤君子‘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桡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国佐说完,也不待栾书再言,便一拱手口称“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