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议和 班师!
栾书见国佐愤然而去,知道此时上去也劝不住,便由得他离去。这边也不稍待,栾书便转至郤克帐中,将国佐之言原原本本转告郤克。
栾书见郤克闻言之后脸色极其难看,揣度着他可能是被国佐一番反驳之言说的有些难看,而且齐君战败之后非但没有把姿态放到最低,反而是态度很强硬,为此要让郤克说出停战议和来,他脸上自然挂不住。因郤克有些怒色,栾书便对小心劝道:“郤子,以书之见。那国佐虽然口气强硬,但是实际上不过硬撑罢了。他齐国此战大败,要让他和齐君接受城下之盟,这就好比让他们在家门口、国人的面前把头低下来向吾子请和,他们脸面上毕竟过不去。为此,逞一下口舌之快也是难免的!”
“而且,如果真把齐君逼急了,与吾子在此硬耗下去,或者就在临淄城下与我军决战,以吾子新伤、三军受损之势,可能保无虞否?”见郤克脸色稍微缓和之后,栾书有继续劝道:“再者说,齐毕竟是大国,郤子若想一战而灭之,恐怕不但做不到,就是做到了,也会为吾子及我晋国招来祸事。齐国乃是太公之后,历来为东疆之伯,今无大错而被灭,郤子试想天下诸国届时将作何想法?”
说到此,郤克抬起头来看着栾书,眼中显然是有些疑虑了,栾书知他心中动摇,便不待他回答,接着说道:“他们必然想着以齐之强都难免灭国之祸,那其他小国也会有唇亡齿寒之忧,不但楚国、秦国这些大敌之国不能坐视不理,就是鲁、卫等国恐怕也不能心安,而天王也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届时,我晋国即便再强大,吾子即便再有雄心,恐也不能以一国而敌天下吧?兄弟离心、四面树敌,到时候,我晋国求一安稳尚不可得,更遑论立威称霸了!吾子细思之!”
郤克越听越动摇,一阵阵心虚,及至栾书说出最后一段话来,便更加坚定议和之念了。他虽然心中有怨气,但是毕竟是作了一国执政之人,心思还是很清明的,知道如果逼的齐国君臣跟自己拼命,到时候真的背城借一,那自己这边胜不胜确实还难说。而且,国佐之言和栾书所说也很有道理,自己此番伐齐,不管真实意图是什么,毕竟表面上打的还是尊奉王命、解救鲁卫的旗号,而自己对齐君提出的两条意见,却无一是跟此有关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自己如此做,纯粹是为了报个人之耻。如果逼的齐君答应下自己的要求来,那自己以私废公的罪名就坐实了。到时候,不但天下人不但不会佩服自己力雪前耻,反而会耻笑自己毫无公心、专逞私欲。更何况国内的晋景公智谋深沉,可不是好糊弄的,自然不会由着他郤克任性而为。硬逼的齐君接受这两条意见,那还真的如国佐所说,到时候他郤克和晋景公名声上少不了一个不义、不孝的大帽子,自己得胜回国本来是好事,可给晋景公平白无故带上这么两顶帽子,恐怕晋景公也不会坐视不理。
正在郤克被栾书说动之时,季孙行父和孙良夫两人也联袂前来。栾书自然知道这二人的目的很一致,都是来劝说郤克答应齐国国佐的请和要求。栾书与郤克见他二人进帐,稍微见礼之后,便相视一笑。虽然栾书见郤克已经被自己说动,但是让郤克扭脸答应请和的事情来,这个台阶最好还是由季孙行父、孙良夫来给。那样,郤克如果应季孙行父和孙良夫的劝说,答应齐国请和的要求,一来可以借此台阶而下,二来也可以就此卖给季孙行父和孙良夫甚至是鲁、卫两国一个大人情,实在是一举多得之事。所以,此时郤克和栾书稍微与季孙、孙良夫客套之后,便不再开言,等着二人先说。
而季孙行父和孙良夫两人当国佐来时,便已经知晓,暗中派人将栾书与国佐所谈的内容都探听到之后。二人心中便有了嘀咕,心中不免对郤克专擅太甚有所不满。虽然你郤克是来援助我鲁卫的,但现在好歹是联军一起伐齐,即便你是主帅,也不能不与鲁卫两国的上卿商议,便擅自提出议和条件。而且,据底下人汇报,二人知道国佐最后的言语中意思不善,似乎他和齐君态度还很强硬,如果联军强逼之下,齐国说不定会与联军拼命。他鲁、卫两国之军已经连续作战近一年之久,折损很大,他二人此时见齐君求和,那自己去年被辱之耻在二人看来已经算是报了,他们可不准备与齐致命。
而且,季孙行父何等老辣之人,他鲁国虽然与齐国可谓深仇大恨,但是也绝对没有生灭亡齐国之心。所谓“春秋无灭国”虽然有些夸大,但是像齐国这等数一数二的大国,想着凭借一两仗就灭了他,那真是痴心妄想。而如果齐国不能被灭,一旦郤克班师、齐国恢复实力,以今日强逼齐君之势,齐君乃至齐人必然视鲁国为死敌,届时齐君虽然不见得会向强大的晋国报复,但是若一意寻鲁国的麻烦,时不时的给自己找点事儿,想来晋国也不能为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讨伐齐国。而国内刚刚才安定下来,若给自己埋下这些隐患,到时候东门氏一族的旧党再趁机发难,那自己好不容易才扭转的局面可能就不稳了。
所以,想到这里,季孙行父深知应该劝说郤克接受国佐的条件。他当下便找到孙良夫,将“齐恨我深矣”的话说给他听。孙良夫因为卫国实力还在鲁国之下,鲁国都有此忧心,虽然自己很想跟郤克一样,逼的齐君将当日嘲笑自己的萧同叔子交出来以解心中之恨,可自己执政卫国,当然也需要考虑全盘,不能一意孤行。所以,为稳妥计,孙良夫也表示赞同与齐讲和之事,故而与季孙行父联袂来此。
季孙行父一见郤克,从他脸色上可以看出郤克内心可能已经动摇,现在没有马上答应,肯定是碍于面子。季孙行父见此,没有一上来就直接劝说郤克议和,反而在客套落座之后,好像很随意的问道:“素问郤君子学富五车,不知君子可知‘武’之解否?”
郤克听季孙行父之问,稍微一愣,知他有说辞,便不多说,直接拱手向他请教道:“季孙谬赞,克焉敢当学富五车之誉。恕克无知,请季孙幸教于我!”
季孙行父也不谦让,一捋长须道:“先王所谓‘武’者,乃是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之谓也。郤君子此番伐齐,可当‘武’之谓也。”说着,见郤克连忙摆手口称“不敢”,季孙行父没有理会他的逊辞,只是笑着解释道:“鞌之战,一战而败齐国三军,君子以此可禁齐君擅伐之暴,戢齐、鲁、卫、晋、曹五国之兵,安五君治下之民,更可以此和万邦之众,丰天下之财,可谓大武矣!”
“克安敢当此之誉!”郤克见季孙行父把自己说的如此之高,最后还以“大武”之辞相许,便连忙起身逊辞。
“《诗》曰:‘耆定尔功’,吾子若能定此功,自然当得起大武之谓!”季孙行父微微一笑,上前两步盯着郤克,语中双关的说道。
一边的孙良夫心中暗道:“季孙行父果然厉害,先把郤克夸上天,然后一句‘耆定尔功’,便将来意说明。如此劝和,虽然没有当面明说,却把劝和之意交代得明明白白,还顺带把郤克夸上天了。如此一来,不但郤克没了国佐所说的“不义、不孝”的大帽子,而且还得了好名声,也避免了当面劝说双方面子上拉不下来的问题。确实高明!”
心中边想,孙良夫边看着郤克,见他脸上似乎仍有迟疑之色,便忍不住上前劝道:“郤君子,若不答应国佐议和之请,齐君乃至齐人必然恨我深矣,到时候与我等拼命,反而得不偿失了。而且兵无常胜,联军此战损失也不小,若接下来再作战,恐怕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贵国乃大国,自然不惧于齐,可我卫国和季孙之鲁国实力远逊于齐,事后如果齐国因为今**迫太甚而再来寻衅,我二国也不好总劳郤君子及贵国远道来助。所以,既然齐君愿意奉宝器从晋,也愿意将失地归还于我二国,君子不如从之。”
见孙良夫把话说得直白,一边的季孙行父也适时地加了一句:“君子不为别的,只看在鲁、卫的面子上,就答应此事吧!”
郤克见此,也不好再推拒,就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下“勉从众意”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郤克在季孙行父、孙良夫的陪同之下,来到齐国爰娄,与国佐盟会,期间约定:一,齐君无野来年将亲赴晋都新绛朝见晋景公,以示顺服之意;二,齐国奉纪甗、玉磬等传世之宝器于晋,并献牛、羊、豕各三千匹以作犒师之用;三,齐国归还所侵占的鲁、卫两国之地,并承诺不得擅自进攻两国。如此一来,郤克也将齐军战俘放还,整理军容之后,便带领晋国中、下二军班师回国。
回至国内,晋国自然又是一番庆祝。此时齐国降服,而出使楚国子重的荀首也带来好消息,楚国先撤军出郑国,后听闻郤克大败齐军,又主动撤退至汉水以北的宛、邓之地,以此表示不与晋争衡之意,晋景公闻此心中大喜。
所以,当郤克帅师返回新绛之后,晋景公亲自在大庙之中,为郤克、栾书、荀庚等人举行饮至大赏之典。并且趁此机会,宣布在三军的基础上再建新三军,如此一来晋国便有六军。新建的三军称之为“新三军”,旧有三军和新三军的将佐则由郤克依照此次伐齐的军功推荐,分别是郤克将中军,继续担任晋国执政正卿,而荀首也因劝说子重之功升任中军佐,成为执政次卿。荀庚因为鞌之战中的大功,由下军佐接替其叔父荀首、一跃而升任上军将,士燮则以居守之功而仍任上军佐之职。栾书因为在大战之中表现不是很突出,此时位置没有改变,只不过下军佐一职空缺之后,便由郤克做主将原本属于中军的赵同升任为下军佐。而新三军中,韩厥将新中军,赵括为佐;士朔将新上军,韩穿为佐;荀骓将新下军,赵旃为佐。
就此,荀氏一族中就此产生了三位议政之卿,分别是荀庚、荀首、荀骓,而依附于郤克的赵氏一族也因此而有了三卿之位,在郤克的协助下,赵括与赵旃也位列卿位。同时范氏与韩氏的权势也得到了扩张:范氏的士燮与巩氏的士朔;韩氏的韩厥与韩穿,都因此而得以升任卿列。
而郤氏,只有郤克一个人高高在上。这是郤氏的落寞吗?当然不是!卿不为己,而为其家!两年后的郤克因为鞌之战中的旧伤复发而死,死前超拔栾书为中军将。五年之后,晋国迎来三郤(郤锜、郤至、郤犨)执政的时代,而郤氏也成为继赵氏之后,晋国唯一一个堪称四世八卿的大世家(郤芮、郤榖、郤溱、郤缺、郤克、郤锜、郤至、郤犨),史称“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成为主宰晋国乃至天下命运的大卿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