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如一回来就去找细头。觉如神气地对细头说:“我今天看到好多好多书了,在我哥哥学校的图书馆。比湖里的鱼还多!”细头撇了撇嘴。“我让你看!”拉着觉如,两人一上一下,爬上木梯。这是用杂木编织、架起,然后在上面铺满干草形成的楼板。阁楼上满是破弃的渔网和一些不常用的杂物。光线很昏暗,细头掀开一层层杂物,变戏法似的,从下面拿出一大叠小人书。
“里面全是的!”细头得意地递给觉如一本。
觉如翻开一看,第一页就盖着“雷池小学”鲜红的公章。觉如大声喊:“你偷书呐!”
细头捂住觉如的嘴巴,说:“你不说,这些书我们就可以一起看。”
觉如就不做声了。悄悄地问:“你怎么搞到的?”
细头说:“前天我不是没做完作业吗?老师把我抓到办公室训我,我偷偷地发现柜子上头有好多图书。一捆捆的,捆扎书的绳子露在外头。我当时就想,这么多书,也不发我们看。”
细头接着说:“晚上等我爸妈睡着了,我悄悄地起来,拿了根小竹竿,爬到窗户上,从窗户摇头上一捆捆地勾出来的。”
觉如问:“你不怕吗?”细头说:“你说呢?黑漆漆的,我吓得直哆嗦。”
觉如有问:“你不怕有鬼吗?”觉如见细头吓得一抖。眼泪就下来了。
觉如后来想,细头当时那么小,在那么黑暗的夜里,一点也不怕,要么是胆大,要么就是全部的身心全在书上。
觉如就说:“我发誓,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细头大方地说:“你想看书,就来这里。”
两个人就着从楼梯口照进来的微弱的光,看起书来。谁也不说话,时间像静止了一般。
两人听得有人进屋里来。是细头的姐姐水红,比细头大三岁,马上就上初中了。
“妈,怎么还不煮饭,我肚子饿了。”细头的妈妈正入迷地织网。听到喊声立即起身:“饿死鬼投胎的啊。瞧你喊得多大声。”又说:“这天黑得也早,要是有电灯就好了。”
“我今天在陈家陂就看到有人在拉电线,应该要不了几天就有电了。”水红说。
“欸,细头呢?”水红问。
阁楼里已经看不了书了。细头赶紧把图书塞进稻草。“在这里呢!”
“觉如,你怎么也在这里啊,你妈妈到处找你哩!”水红说。
觉如赶紧往家里跑。
宏忍一脸的严肃样子。直接就问:“你拿了学校的书吧。”“我没有!是细头!”
觉如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出卖了细头。几天后,细头和觉如上阁楼看书,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书。几天后,觉如去办公室交班上的作业本,发现图书仍然放在柜子的上面,只是没有了绳子。细头后来也发现了。就不理觉如。见面就瞪一眼觉如:“叛徒!”。
觉如闷闷不乐很久。放学后一个人在细头门前晃来晃去。
一天放学后,又去细头门口转,见细头家里围满了人。一家人哭哭啼啼,细头也在哭。觉如磨磨蹭蹭地靠近细头。细头一把抱住觉如,觉如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原来,细头的父亲被雷管炸去了一只手掌。
细头的父亲几代单传。从小没就没怎么在船上呆过,捞捕的能力不如别人。见有渔民在湖里炸鱼,一炸两百斤,觉得炸鱼没什么技术含量,也托人从马鞍矿山谋了几根雷管炸鱼。
几天就炸了几百斤鱼。
细头的父亲,起先是用雷管。等雷管在水里引爆后,就站在船头,用捞子捞。一捞就是一满捞子的鱼。细头的父亲,十分兴奋,心里想着再炸几次,眼见着电就要牵线进来了,家里就可以买电视了。但是,雷管越来越难搞到了,花钱都买不到,能买到的是些散装的炸药。
细头的父亲琢磨着自己制作炸鱼的“水雷”。他找来油壶,往里面装上炸药,用引线连起,然后插进油壶里,再装填上石灰,又去湖里炸了几次,还是满载而归,细头的父亲兴奋地以为自己走在发家致富的路上。
直到油壶用完了。
细头的父亲,爬到床下面,找出自己的夜壶,像油壶制作水雷的方法一样,制造了一个夜壶“水雷”。
“这个威力会更猛”细头的父亲想。
船驶出大港,到驼湖的水深处,细头父亲站在船头,将夜壶的引线一点燃,往河里一甩,可惜夜壶不沉底,在河里浮起来了。细头父亲赶快拿起竹篙往河中间戳夜壶,谁知夜壶在水面就爆炸了,鱼没有炸到一条,竹篙却炸成几节,回到家里,细头父亲一连丧气了好几天。
正在细头父亲快要泄气的时候,打听到有一个远房的表亲也在马鞍矿山。这本来几乎不认识的亲戚,因为一大篮框鱼又亲热了起来。
一大捆雷管,被细头的父亲藏在床底,以往放夜壶的地方。
又炸了几次。
蹦”的一声巨响,河里的水柱冲向天空,高达10几米高,细头父亲高兴的心情也窜出好几米。河面上飘起来一大片白花花的鱼来,翘嘴鱼、鲤鱼、鲢鱼、金丝鲤、鳊鱼、草鱼,甚至有时候还将乌龟,团鱼等等也炸起来了。
更多的是捞不来的小鱼苗,白花花的一片。
这天,去大源湖炸鱼。细头父亲用火柴点燃了一根香烟,左手拿香烟,右手持雷管蹲在船头,准备一点着引线就将雷管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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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引线点着后冒了一缕烟就不见再有动静。
细头父亲以为没有点着,就将雷管收回来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只得听见耳边一声巨响,右手感觉一震,雷管在手中爆炸,他顿时失去知觉。
大家还在哭哭啼啼,觉如发现细头父亲奄奄一息,就大声喊:“快点送医院啊!”
所有的人都清醒了过来。找来台运输鱼的活鲜车,直接送到武汉外科医院救治。
因为右手掌被炸烂,已伤及骨头,医生只能对细头的父亲进行截肢手术。
光头和细头本来是要到觉如店里借割字机的。一大半夜,都沉浸在对雷池的回忆里。直到听到外面很急促的敲门声才回过神来。水红、觉醒的妻子、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站在外面。
水红初中就考取了师范,在县城教书。觉如的嫂子是被水红带到觉如店里的。觉如见过几次他的这位嫂子。觉醒虽然四十岁了,可是结婚没几年。见到嫂子,觉如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你怎么才来啊!”
嫂子压抑着没有哭出声。觉如的嫂子也在水生所上班。这次去新加坡参加个研讨会,一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刚一下飞机,就被县里的几个领导接机。县里的领导反复说什么条件都可以,只想让逝者早点安息。这样一拖就是一个星期。
跟着回来的几个年轻人是觉醒带的研究生。
嫂子问过觉如情况后,说:“不可能啊,你哥哥那么个算细的人。”
觉醒每次回来,都给乡里乡亲带大量的礼品。尤其对觉悟是有求必应。觉如第一次听说觉醒在物质生活上对自己严苛到这个地步。
哥嫂是在美国认识的。觉醒除了回下剩把自己收拾下,让自己看起来还是个体面人。即使在美国,也长年四季穿一双黑色的布鞋,要是让他去买双像样点的新皮鞋,他就会列举出布鞋的种种优点,甚至说布鞋上有妈妈的味道。嫂子只好作罢。
在水生所,都快院士提名了,理发的都不愿意花钱,总找街头巷尾挑担子的老头理发。还说能照顾下老人,让老人多赚点手工钱。嫂子又只好作罢。
吃饭更是随便,从来不跟嫂子上街过早。每天的早餐就是昨晚是剩饭,用开水泡泡就吃。
“你哥,肯定是把那个店当成正规的理发店了”嫂子哭了起来。
“我说吧”细头激动了起来。“毫无疑问,觉醒哥没做那事。肯定是那帮龟,强迫觉醒哥承认,觉醒哥不承认,活活被打死的。”
这句话,就像那次潮湿的雷管引线,在空气里静静地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