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第一双锃亮发光的皮鞋在走了第一步后掉了大底。
哑巴穿起了第二双，第二双露出马粪纸后，又穿出了第三双。
这一次，哑巴穿出的是真的牛皮鞋。
下剩的那条街道本来就安静，哑巴把街面踢踏出悦耳的类似踢踏舞的节奏。
油头十分怀疑哑巴还是不是真的听不见。
油头闻到的香烟的味道，完全不同于师父抽烟时呛人的味道。
见油头抬起头来，哑巴拿出了烟盒。
油头伸出一只手，哑巴把香烟放在油头的手掌。油头从烟盒上读出这是包过滤嘴香烟。闪着银光的锡箔内包装，完胜师父的游泳牌香烟。
这时进来一群人，除了公社的秘书，油头基本不认识。
一个带着眼睛的人向哑巴伸出了手，哑巴弯着腰，夸张的红领带拂过眼镜的手。
“不是他，不是他。”秘书说。
油头找来了师父。
作为下剩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中的一个，市晚报的记者要采访下他。
油头师父搓着龟裂的双手，不停地说：“这要感谢党，感谢党的富民政策。”
一出门，记者对秘书说：“打领带的那个才像万元户。万元户要有万元户的样子。”
再有记者来采访万元户，特别是电视台的记者，秘书都提前通知采访者：要穿西服，打领带。
王木匠虽然嘴上说这样的穿着实在没办法干活，但最终还是把一件西服穿了好几天。
那是件上了电视机的西服，仿佛只有穿上了西服，人们才能把他和电视上的那个人对上号。
万元户越来越多了。
高家的兄弟老早就要上大拼。
一听说大拼就是迷魂阵。高老爷子坚决反对。
“这东西也不是什么新玩意，早就有。白洋淀那儿盛产芦苇，他们用芦苇摆过。灭绝鱼儿的玩意，吃子孙饭哩！”
对渔民来说，大拼是大置业，投入不少。要大量的竹竿和胶丝网。
大面积地围捕，需要很多钱。
公社带高家兄弟去洪湖学习大拼已经几年了，一直没有落实推行。
公社认为是渔民对国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理解不到位。
觉醒在大三的暑期回来了。这对双胞胎兄弟越长越像，并没有因为水土的原因使长相分别。
晚饭后，一家人在一起聊天。公社的秘书来了。
对这样的高材生，秘书自然是一堆恭维话。觉醒对这位父母官也很客气。
气氛融洽，谈了很久，无非就是问下觉醒一家的生活和觉醒的大学生活和学习。
临出门时，秘书才说:“明天，公社要在四队开个渔民会，宣传下国家的富民政策，推行一下大拼的试点。”
“你父亲是原四队的也是全公社的捕鱼状元。明天的会你务必也参加下，你是大家都崇拜的大学生，对国家的政策掌握的也好。”
秘书说这话的时候，觉醒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们家已经没有渔民了。但，渔民的儿子，他们都是的。
队部的大部分房子被王木匠租下了。仅仅剩下的一间稍微大点的房间早已经挤满了人。
见觉醒进来时，大家都和他打招呼。觉如也跟了去，在觉醒的前后跑来跑去。
觉醒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公社的主要干部都在。
会开得很长，从中央文件念到县里的。无非都是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围在觉醒周边的人用细小的声音问候觉醒，觉醒有点不好意思，但感觉自己紧紧地被乡情拥抱。
文件念到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干部见大家都没在听，就让觉醒讲几句。
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
觉醒磊落大方地站了起来，目光360度环视了一圈。
每个人都感觉到被这个全县的状元目光重视了一下。
觉醒说：
“今天我站在这里，被浓浓的乡情包围，我感到温暖。”
觉醒鞠了一躬。“借此机会，感谢父老乡亲对我及我家人的照顾和关怀。”
“我还是个学生，能讲几句话是因为我学的专业和渔业还有几分关联。”
觉醒说：
“我不大赞成大湖围大拼。
大拼是什么？是捞捕工具不错。
任何事物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捞捕工具如果能把亲鱼捞尽，就能把鱼种灭绝。少一种鱼就少一种鱼类基因，这是以后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捞捕工具达到最强的捞捕能力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质变，他已经不再是生产工具，而是武器。对鱼类是的，对人也是的。
我们需要生物的多样性。这两年青虾少了，连鸟儿都不来了。
鸟儿不来，生物链破坏，会影响整个生态系统的变化，进而影响整个生态环境。
生态环境也就是我们的生存环境。”
雷池渔民听不懂，他们觉得只要觉醒说的就是对的。
干部听懂了，一番交头接耳：
本来是想让觉醒从国家政策这方面动员下大家发展大拼。没想到这个书呆子却唱了反调。
公社书记到底是一把手，迅速看了一下公社落实政策的讲稿，只要不讲大拼，把发展大拼替换成大力发展渔业，提倡置办大型渔具就行了。
到公社的落实方案，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公社的主要意思是：大力发展渔业生产，要出大渔获，要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高老三站起来：“现在都单干了，要搞大的就要大投入，哪里有这么多钱？”
公社干部就说：“信用社对大型渔具的投入有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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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队开会的时候，大家听说觉醒在发言，都拥挤到窗户外面听。
秀芹也挤在里面。
秀芹没听懂觉醒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觉醒的喉结，喉结滚动处，一个个陌生的音节从喉间冒出，既新鲜，又熟悉，又动听。
人们陆续从会场往外走，高老三看见秀芹的眼球跟随觉醒在走。
高老三走出了会场，还看见秀芹磨磨蹭蹭远远地望着觉醒，就搂了高老二的肩膀，大步走。等离得觉醒有点远了，不满地对高老二说：“能得，能就别吃鱼。大拼我搞定了，关鸟啥事！”
高老二说：“我早就想大拼了，老爷子不同意啊。”
“最后通牒一下老爷子！”高老三最近看了些反特电影，新学了个词语。
晚上，高家开家庭会。
高老爷子70多了，还精神的很。
他是下剩唯一一个教过私塾也参加过革命的老先生。一直留着的山羊胡须已经全白。
可以贷款解决资金问题，兄弟六人一致认为：
大拼值得投入，大投入大回报，而且一旦布好鱼的迷魂阵就可以一劳永逸，坐收渔利。
至于觉醒说的鱼类基因库他们觉得太迷糊，保护的长江太大，不回归的天鹅离他们太高。
无论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连哑巴穿上西服打上领带记者都误认为他是万元户哩！
有钱能使鬼推磨，谁先赚到钱，谁就是大爷。
高老爷子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听完后，你们还要置大拼就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