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考分数出来后不久,学校通知觉如等20多个学生去填写志愿。指导填志愿的不是觉如的班主任石老师,是隔壁班的王老师。
王老师说:“今年招生变化很大,重点中专由以往的一档线调到三档。”细头的分数刚好落在重点中专线内;第二档是县一中和县师范,大头、猪头、圆头几个落在这档线内;觉如在第一档黄冈中学线。
黄冈中学已经闻名全国,xx同学就获得数学竞赛铜牌,这也是中国获得的第一枚国际奥赛奖牌。黄冈中学在全市各学校选拔种子选手并用心培养。
王老师对觉如说:“县一中要好的生源,数理化特别强的学生黄冈中学肯定要选去。县里的胳膊毕竟拗不过市里的大腿。”王老师看了一眼觉如,接着说:“觉如,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报考黄冈中学。县一中除了奥数比黄冈中学差点,每年的升学率都是市里的第一,在省里也是遥遥领先,鄂东明珠实至名归。”王老师又补充道:“县中对你们这样的好学生还有奖励。你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下啊!”
细头兴高采烈地,觉如闷闷不乐。
细头告诉觉如:“你知道石老师今天怎么没来吗?他结扎啦!”
“啊?不可能吧?他是男的啊。”觉如疑问道。
“千真万确,我听到其他老师在议论。他不是国家老师吗?他不是生了一个女儿吗?据说她老婆不能结扎,就只有他结扎了。”
觉如就想到他那次脚疼,石老师搂着他还哭了。
晚上,等觉悟听明白觉如因分数考高了进不了最好的中专,瞪了眼觉如:“笨死了,就不知道少考几十分吗?”
宏忍就骂觉悟。
觉悟像吃错药一样,踢了觉如一脚。
“这不就是耗钱吗!”
觉如推开门,一头扎进夜幕。
宏忍尖利的哭声原来越远,空气燥热难耐。
觉如一直走到大港边,把自己深深地埋在黑暗里。
觉悟找人,第一时间想到细头。细头说没从他那里过啊。觉悟后悔了起来。原来:
秀芹对她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觉悟问过油头几次,油头始终不说原因。有一次问得急了,油头说他的叔伯们都不看好这个婚姻,说觉悟比秀芹小。油头家是个大家族,七嘴八舌的人多,这个觉如知道。但是要说是嫌弃觉悟小,觉悟打死也不相信:都什么年代了!
觉悟发狠道:“等我挣了钱就娶你姐,做你姐夫!”油头哈哈大笑。
觉悟很后悔不该把自己的苦恼泼在觉如的头上。
几支手电筒的光一次次撩开夜幕,期待觉如的出现,一次次期待一次次落空。
是大港岸边的几支手电筒发出的光惊扰到了觉如。觉如兔子一样跑走了。一直到走到陈家陂。
觉如感觉前面仿佛是能刺人血肉的毛刺林,全身一阵阵发紧,一个人放声大哭。
觉如吓了一跳。原来,在夜幕里还躲藏着一个人,是猪头。
猪头超常发挥考到了第二档。可以读师范也可以读县一中。前两年中考,他们家已经出了两个师范生。两个哥哥都让他填报一中:“教师地位太低了,教师都难以组织双职工的家庭,一个人的微薄工资太难支撑一家的生活了!”
猪头对自己的学习本来就没有十足的信心,坚持要读师范。一家人吵得不亦乐乎。猪头也跑了出来。
猪头没多久就回去了,觉如坚持到了第二天。饿得实在坚持不下去,才溜到细头家。细头一个人在家。觉如去细头家厨房找剩饭剩菜,用开水泡了正狼吞虎咽。宏忍找了过来。
“你哥很后悔,昨晚去找你了。”觉如头也没回。
宏忍看到觉如安全,就赶紧去剥虾仁。
觉如发现宏忍的双手红肿得像馒头。一丝愧疚慢慢温暖了一颗黑夜里受寒的心。
常年浸泡在腥臭的死虾的体液里,宏忍双手的皮肤是脱落了又长,长了又脱落。
觉如长满了心思,仿佛一夜间长大了。
尽管觉如反复说觉悟是情急下才打的他,细头还是找来一块石头,要放在觉悟的床上,吓唬一下他。
“流氓!好流氓!”细头喊觉如:“我就说吧,觉悟就是流氓。”
细头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翻看觉悟藏在床里面的一本《妇产科学》。还有一本《素描技法》。两个人轮换着翻看,只读图,图的信息量大。一边骂着一边看,完全忘记了是要报复觉悟。
细头说:“我就知道那些人瞎说,原来男性结扎是结扎输精管的,并不是整个都扎起来!”
志愿填报好不久,觉如他们去体检。量了下身高体重、测了下视力、嗅觉,例行通过。等觉如从县城回家,觉醒的信漂洋过海终于来到了。
亲爱的弟弟:
收到你的来信十分高兴,祝贺你取得这样的成绩。
恰好有两天修整的时间,我在位于纽约州长岛的最东边,很多当地人都喜欢称这里为“THE END”的地方,把你写的信读了又读。
我拿起信闻了又闻,试图闻出你的味道、家的味道、祖国的味道。
很多人在这里放风筝,有人向我投来不解而善意的目光。
有一位中国的大爷也在放风筝。他友好地邀请我坐在他身旁的沙滩上。
在异乡说着相同的汉语的愉悦感不亚于参加一场盛宴所带来的口腔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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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据说来源于中国,在纽约十分风行。大爷的风筝比起我小时候见到的已经高级了很多。风筝线用轮子规整了起来,这样的风筝线几乎可以满足人们对风筝飞翔高度的极限期望。线用轮子管理起来是个不小的进步,收放自如而又能避免线的纠结无序。
大爷风筝的图案也很有趣,是一个人形的造型。这样的风筝让我很容易想到了自己。
我就像一个被放起来的风筝。
最先牵引我的线是我的兴趣。感谢自己对知识很早就发生了兴趣。这是根无形而有力的线,它帮助我完成了至少到初中的学业。大爷告诉我要风筝从一个“死物”到飞起来,起初的牵引十分关键。我很幸运,兴趣助我完成了我学业的第一次牵引。
到高中的时候,学习压力突然加大,我曾经摇摆不定。也很幸运,重振家庭的愿望再次牵引了我。每当我质疑自己的智力,怀疑自己的选择,耳边总能回响起母亲无助的哭声。我至今还记得队长对我说逃不出他手掌的话。
扼住命运的喉咙!对命运的抗争,对家庭的责任再次拯救了我。
最大的幸运往往来自不幸。
我很幸运,一直有一根长长的线牵引着我。我被越放越高,越放越远,就像大爷的这人形风筝已经飞得很高,高到看不清面目。
我想那风筝就是我吧。
离开家,我看到了家里的贫困,离开国,我看见了祖国的落后。
出国后,我几次从梦中惊醒,我梦到了自己总在赖母亲的襁褓里,我试图挣扎,却总在梦里醒来。
想念长江里的淡水鱼(下剩有很多种鱼类在这是外来物种是要排斥掉的),想念母亲怀抱的温暖。
高处不胜寒,那放的老高的风筝在瑟瑟发抖,我想我也是的。
大爷似乎洞穿了我。能承载极限高空风筝的不再是线了。大爷只是用目光牵引着风筝,气定神闲。
“心胸”“情怀”“理想”“信念”大爷喃喃地说。
和你讲这些,或许是自我心绪的倾泻。你不一定看得懂。
但你就记住:一定要做一个有理想的人,做一个关注民生疾苦的人。从爱自己的母亲开始,爱祖国,爱人民。进而爱我们的这个世界。
弟弟,大道理讲来讲去还是讲回到了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学习好了,知识丰富了,眼界开拓了,心胸开阔了,什么人生道理慢慢就会明白。
好了,和你讲了这么多,该让你问候母亲了。
多问几次觉悟哥哥,问他有没有想我。别告诉他,他写的字还没你写的好看。
他每次写信一页纸都写不完。告诉他,写完和没写完的一页纸的重量是一样的,信件是计重收费的。浪费钱!哈哈哈。
祝福全家。
觉醒
1987.8.15
觉如发现在信的结尾处有两个字好像有水泡过的痕迹。觉如想,哥哥不会是想家哭了吧?
给觉醒写信时,在大致相同的位置,觉如咯过血在上面。不过觉如赶紧换了一张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