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县城的班车收拾得整洁有序。圆头家承包了这条线路。圆头的姐姐就是售票员。她把大头、猪头、圆头、觉如安排在前排。
这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公共运输都能承包了。
除觉如外,其他人都有一个崭新的皮箱,觉如拿着的是觉醒读县中时候用过的小木箱。
开学后没几天年级摸底考试,高一年级6个班,270人,及格的10人。觉如刚好及格。大头、猪头、圆头都没及格。
觉如总觉得饿。校门口有一个油条铺子,觉如买了根油条正狼吞虎咽,塞满嘴巴的、干干的油条哽得觉如直翻白眼。觉如愣了下:觉悟和黄尚离他不远的地方盯着他看。
黄尚复读,觉悟想去王木匠师弟开的那家家具店看看,两人相邀着上县城来了。
觉如跟黄尚说了考试的情况,一滴眼泪就下来了。这么低的分数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过。黄尚安慰道:“这叫下马威,县一中的老传统。题目出得刁钻,你想抵赖没学过又抵赖不过。它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些尖子生:尽管你们是各乡镇的状元,到了一中也不过如此,不要骄傲!”
觉悟对黄尚说:“你是老大哥了,我弟就交给你!我会常来监督!”
黄尚说:“你弟也是觉醒的弟,我的师弟,你放心。”
觉如问觉悟:“哥,医生不是说治疗要很长时间吗?慢性病不能心急的。你怎么就急着找事情做?”
觉悟说:“我也不是就要去干活,只是在家里烦闷得很,出来散散心。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这是星期天下午,觉如告别觉悟回到了校内。
乌云压得很低。
一个班的住读学生挤在一间大寝室,上下铺的铁架床紧密排列。觉如感觉气闷,借着昏暗的灯光侧身挤过,爬进蚊帐。
已经半夜,同学夜谈在持续着。虽然九月了,蚊帐外的蚊子照样嗡嗡直叫。觉如闻到恶臭从门窗外瓢了进来,这是寝室外地沟糜烂的剩饭剩菜发出的味道。
觉如剧烈咳嗽了起来。从腥味觉悟感觉得到是血。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觉如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发现整个床单全部湿透染红。
觉如坐在教室的前排,昏昏欲睡。见化学老师的嘴巴开合得像缺氧的鱼嘴,耳朵却听得昨晚蚊子的嗡嗡声,喉咙隐隐发痒。觉如用尽全部的力气拼命地,不咳嗽了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声想起。刚跑到厕所,一大口的鲜血就喷涌而出。
觉如完全吓呆了,上课的铃声响起,觉如没走向教室。
觉如一个人走在苍茫的太阳里,像走在茫茫雪原。虚汗直流,浑身发冷。
等觉如走到县医院呼吸科,医院亮起了电灯。
夜班的医生觉如认识。医生简单地问了下,用可惜的目光打量着觉如。还没等x光医生的意见来。“病总能好的,只是可惜了你的学业。”医生说:“你这情况要住院,得休学的,得大人来啊。”
觉如哀求道:“就不要通知学校和家里了吧,学校发给了我一些助学金,我能看病的。”
医生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即使是这样,你每天要打针的问题也解决不了啊。”
“学校有卫生室,您帮我开了药,我上学校医务室打去!”觉如恳求道。“要是真休学了,我家离县城又远,我哥哥也是得了这病,我爹得这病去世的,我妈知道我也是这样,肯定活不下去了。”
日光灯照在觉如的脸上,觉如的脸瘦削成一张蜡黄的白纸。医生犹犹豫豫地开了药方。
回学校的路上,觉如发现了药店。买了注射器、酒精、煮针头的酒精炉。
觉如没敢去学校卫生室。他怕被发现了。
在校园靠近围墙的一个角落,杂草有半人的高度,觉如给自己扎下了第一针。强烈的酸胀感让觉如几乎站立不起。
第二天晚上,还在同样的地方,觉如点起酒精炉子给针头消毒,不小心烧着了杂草。巡逻的校工很快发现了觉如,惊动了校长。
觉如踩着宏忍投在阳光下的长长的影子,注视着矮小的母亲的后背。
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没有觉如想象的脆弱。
在老师惋惜的目光中,觉如接过了休学证。
“是休学不是退学”宏忍安慰觉如:“等病好了你还可以再回学校,一样可以考大学。”
三八食堂改名为古塔饭店。宏忍点了觉如喜欢的肉片汤。“不急的啊,班车承包后加了两个班次,你慢慢吃完了,我们再回家。”
宏忍关切地看着孩子,她想不到这半大的孩子已经被灌满了心事。
见到在家里等着的觉悟,觉如像受尽了委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觉悟安慰道:“不用怕的,我这不就好多了!现在医学发达,能治疗好的。”
兄弟两人很少出门,并不用宏忍叮嘱。
已经到了冬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两人就在院子晒太阳。天抹黑后,两人又约好去赤脚医生那里打链霉素。宏忍白天出门疯狂的揽活赚钱,大家都不愿意干的理乱丝(网丝纠结在一起的渔网整理成能再用的渔网)也领回来干。
为节约电费,觉如家的灯光昏暗。宏忍穿着厚重的棉袄,圆球一样蹲在地上。丝网沾满了水草,她像捉虱子一样用手指去钳。觉如看得难过,也蹲了下去。觉悟发起了牢骚,说不该挣这烂眼睛的钱。“何况根本挣不了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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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觉悟急躁,宏忍就安慰他:“渔民是花了血汗织的网,扔掉毕竟可惜,整理好还能用。你要是能和妈妈一起干,说不定还能磨你的急性子。慢慢地不急的啊。我以往总和你爹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爹总不听的,我儿决不像他。乖,不急好的快。”
觉悟这才慢慢静下心来,说:“妈,这条还是湿的,网线互相粘连,我们还是先从那条稍微干点的开始。”宏忍笑起来鼓励道:“我就说,你只要不急没人能管得到(没人能管得到:别人不及)你的聪明!”
觉悟得到了表扬,进一步说:“在除杂草过程中,要找到渔网的纲线头,用红绳子标记了,今晚我先在墙上钉些钉子,一段段地把纲线挂好,明天再想办法在院子里支架子,那样肯定会整理得快!”
觉如补充道:“这叫纲举目张。妈,你就是系着浮漂的上纲,哥,就你是系着铅坠的下钢,钢线理顺了,我,就能像渔网的网眼样把眼睛睁开!”觉如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目不识丁的宏忍听觉如这么说,满腔热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
宏忍太难了!孩子关在家里,乡里乡亲仿佛没有了觉醒寄钱回家时的热情。
两个孩子总是饿。
剥虾仁时看见新鲜的虾头收集一些,路过珍珠养殖场看见新鲜的蚌壳肉也捡些。觉醒寄回来的钱只够买药,宏忍想用这样的办法补充孩子们的营养。
起初,觉悟和觉如还吃,后来,闻到味道就作呕。
宏忍在家里养起了鸡,天晴的时候,鸡在院子里,兄弟俩还能逗着玩。下雨天鸡们就全挤进屋内。满屋子的鸡屎味道。
清明已经过去,雨却不想停歇。雨水从铺满稻草的楼顶滴下来,屋内到处是泥泞。宏忍依然像一只寻食的鸟,早早地出门,迟迟地归家。
觉悟实在忍受不了,找来了梯子,爬上瓦面。雨越来越大,觉如也爬了上去。风刮起来后,模糊一片。
兄弟俩跪下。
兄弟俩干脆把脸面朝着苍天,朝向肆虐的狂风暴雨。
屋里不再滴水,兄弟俩又高烧了起来。接连几天宏忍不敢出去,围着兄弟俩团团直转。等高烧退过,天也晴了。
宏忍迫不及待地抓了两只半大的鸡,处理干净了,放入陶罐埋入灶火的余烬,怕火力不够,又添了两把干草,就急急忙忙地赶去剥虾子,并没有向兄弟俩交代灶火的事情。
等宏忍心急火燎的赶回家,招待兄弟俩的并不是美味的鸡汤,而是一场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