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雁声远过潇湘去
这段日子,沧歌在赵子庄的身边呆了些时日,她先前本不大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近日总跟他出入各种高雅的场所,约莫了解了一些他的习性。
赵子庄是个商人,家中世代为商经营着整个江北最大的绸缎生意,并且听说生意还发展到了其他临近的边国,与别国也有贸易往来。令年二十四,家财万贯的黄金单身汉,至今还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平日里他常出入一些名人诗酒会品诗弄画,偶会拜访师友偶游山玩水再或是视察他的生意门店,无不良嗜好,是个极具风度的正人君子,基本不会出入风花雪月场,他有许多好友,大多都是商户子弟,且多数经营着江北大型的产业,也有少数为官家子弟。
赵子庄是个极其能干且富有才情的人,加上面像生得端正白净不乏有好些大家闺秀对他芳心暗许,这是沧歌这些时日跟在他身边观察发现的,那些大家闺秀们大多矜持腼腆,也只是目光时常停驻在他身上,而他总是端着自己的身段,与她们刻意的保持距离,言下之意为男女授受不亲能避嫌则避嫌,也正是他这样的态度使得家教严谨的各家小姐们即便是对他芳心暗许芳心暗许也不敢表明心意,生怕遭到赵子庄的拒绝而闹了笑话。
有一日沧歌和赵子庄从一个聚会上回来,沧歌留意到一个她不认识的商家小姐赠了赵子庄一副自己提笔赋诗的画作,那小姐不但模样生得好,举止文雅落落大方,德艺双馨,是绝对的佳人,无论外貌或家世怎么看都与他十分的登对。
赵子庄接了画就放到马车角落里了一直没有打开过,沧歌很好奇得了他的准许打开了那卷画卷,看到里头画的是一个柔若无骨风姿的女子斜倚在桃花树下闭目养神,她的肩头立了一只蓝鹊,口衔一支画得煜煜生辉的鸳鸯珠钗,右上角娟秀流畅的笔迹赋了句诗。
“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沧歌当着赵子庄面前念出了这句诗,赵子庄只是笑笑没有过多的反应。
这般隐晦又明显的暗示,像赵子庄这样聪明的人如何听不出来,反倒像是刻意装作听不出来似的。
回来的路上沧歌问赵子庄。
“那位小姐与你年纪相仿,生得这样好看家世条件也不错,为何你至今还是孑然一身呢?”
赵子庄微微发笑,淡淡的说“缘份这种事该来的总会来,不是没有只是暂时还没有遇到罢了。”
赵子庄这样回答她。
自那以后,沧歌便下意识的留意那些对他芳心暗许的世家小姐们,她们的条件大多都很好,姑娘们想接近他,他不过只是保持一贯的风度点到即止,对每一个人都一样。
这个男人,只待一人,若那人还未出现,他便始终保持着清正的心思,不四处拈花惹草,绅士而礼貌,想来约莫是最佳的配偶搭档了,一心一意,专一专情,心肠柔软,几乎完美,也怨不得那些姑娘如此爱慕他。
沧歌也终于是理解了那些个小姐们明知得不到回应却还是甘愿暗搓搓的将他放进心里,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远远的注视着他的心思。
这不禁让沧歌想起了一个人,江北修也曾经跟她说过,他也在等那个人的出现。
沧歌一直都很好奇,江北修他生命里的那个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平日里赵子庄无事安排时,沧歌便也得了空,一有空她就一个人跑上街市酒楼,四处去打听古魏家人的消息,几次打听下来,只知道古魏的太子魏韩离奇死亡,古魏皇都沦陷的事情,而有关于她的家人还有满禾一家的下落一件都没打听到,但沧歌依旧没有放弃。
这一日,沧歌着男装照常在酒馆听书,好巧不巧的竟遇见了那日在汉林轩以二十间商铺求她的那个男子,好像是叫王衍的。沧歌起初并没有认出他,是他先认出的沧歌,他明明就只见过她一面却连她的面相都记住了,从来来往往的这么一堆人里只一眼就准确无误的将她认出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那人提着一壶酒朝她走来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笑道“还真是缘分,小公子原来也爱听书。”
“王公子?巧。”沧歌微微戚起了眉,但也做到不动声色,客气应之。
“多日未见,小公子近来可好?”
“多谢王公子关心,在赵庄主手底下做事很轻松。”
“你若答应跟了我,在我底下做事我保证你会更加轻松。”
沧歌如何听不出王衍这话里明里暗里调戏的意味,但她心中此刻却生出了些好笑的想法,这王衍若是知道他费尽心思一心要得到的人竟然是个女子而非男子,他会作何反应?
沧歌喝了口热酒,别开眼看向说书台,故意不去看他。“赵庄主对我有恩,我会一直为他做事作为报答,见谅。”
王衍瞧见了沧歌有些冷漠的样子,想到他可能也听见了他在外头的风言风语故意为之心,心里头就很不是滋味。
半刻,他发出了个低低的笑声。
“小公子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我很欣赏你。”
“公子谬赞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不过我王衍随时欢迎你到我府上来做我的侍从,我会给你这天底下最好的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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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还是收了这个心思,我认为赵公府已经给了我天底下最好的优待,我不贪,够了。”
“话还是不要说太满,万一有一天,你发现我的好了呢?嗨~对了,我老一个劲的小公子小公子的叫,也不知道你叫什么。”
王衍忽然转了个话题,这倒好,省的沧歌还得在一番周旋。
“叫我沧歌便好。”
“沧歌?”王衍迟疑了片刻“姓沧?这个姓氏在江北可不多见小公子当真是江北人也?”王衍看她的目光多了点打量的意味。
沧歌直觉王衍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是江北人。”沧歌依旧假作淡然回答。
“你可听说过古魏的第一猛将名沧琅的?”
这个名字从王衍嘴里说出来着实让沧歌狠狠的惊了一把,沧琅是父亲的名字,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奇怪的是王衍一个商人非官宦人家竟然知道父亲的名讳?
自离开古魏到了江北这些年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提起这个令她感到温暖而亲切的名字,自然难以掩饰心中的异动,可为了避免在王衍面前暴露身份她却还是要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来。
“不知。”
“这个沧琅号称古魏最神勇的护国大将军,多年来他曾带兵多次与楚政王交锋,虽最终古魏不敌江北大败,但谁人都知这并不是沧琅用兵谋略的问题。说到底论国力实力,古魏同江北云泥殊路,在兵力众寡悬殊的面前古魏战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这位沧琅将军却能够同装备精良的江北军僵持如此之久,最后却因古魏朝廷内部问题,军备补给跟不上导致古魏大军全军覆没。”
王衍忽然跟她一顿描述了自己的父亲,沧歌却不知皇城陷落竟是因为这层关系,她故作淡然,想听他接着说下去。
“只可惜了沧琅将军这样的神将,在古魏却毫无用武之地,有这样忠烈将领用生命守卫一国疆土,却还是不敌皇室的昏庸无能一败涂地。”
趁着王衍停顿的话隙,沧歌顺其自然的接下话茬。
“江北祁已经攻陷古魏皇都了,那沧琅将军一家江北祁作何处置?”
说这话时,沧歌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她很怕从王衍口中听到的不是自己想听到的答案,但她几经辗转打听了这么久有关家里的消息一直未果,现下王衍明显是知道一些有关的内幕的,如果她不趁此机会打听清楚,往后可能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不论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沧歌都必须接受。
“古魏皇城沦陷后,江北祁便提出让沧琅将军入江北皇宫为他做事,本以为一向忠烈硬气的沧琅会毫不客气的一口回绝,却没想沧琅将军竟同意了。”
沧歌的心整个高高的悬了起来,她顿感不妙,依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是不可能会答应江北祁这样的要求的,想着沧歌些微紧张的问王衍。
“同意了?也就是说,沧琅将军现今已经入江北为官了?”
王衍淡淡的点了点头,认真道。
“没错,嗨~说这些其实和你没有太大关系,我也就是正好听你说你姓沧,这个姓在江北少有,但却是古魏的大姓,忽然就想起来这么一个人罢了……”
王衍说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又道。
“哦对了!那沧琅将军有个女儿也姓沧名歌,和沧公子恰巧同名。”
沧歌愣了愣,生怕他起疑,心下里稍加思索了片刻对他道。
“恰好同音罢了并不同名,我名后的“歌”为“戈壁”的“戈”,非“歌女”的“歌”。”
“原来沧兄叫沧戈啊,看来真是巧合,小沧兄,你我虽不是雇佣关系,但普通朋友却不知能否做得成呢?我王衍的生意遍布整个江北,广结天下能人贤士,上到官户下到商人,今后在江北我可以罩着你,帮衬你,只要你需要开口我一定会帮。”
此时的沧歌刚得知父亲安然无恙,那颗久悬的心终于是落下了,但心中又不免疑惑,江北祁曾以株连九族要挟过她,后来她又刺伤了他的胞弟,还在避世谷对他下过杀手,照他先前的说法,她这种罪行株连九族都是轻的,如此江北祁为何还会放过她们一家?
再有,父亲又为何会同意江北祁的规劝入江北为官,这一点也不像是父亲的作风……难不成是因为她的缘故?!
沧歌越想越乱,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搭理一旁喋喋不休的王衍,甚至他方才后半段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只是一个人陷入沉思,王衍见沧歌不搭理他,顿生醋意,不悦道。
“沧兄难不成是看不上我王衍,不愿意同我做朋友?”
沧歌回过神来,只听得他说的什么想和自己做朋友,沧歌根本就没打算和这个人深交,做朋友更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一心想向赵子庄要她回府,可她是女子,到底不是他喜欢的男子,这趟浑水她是不会去搅和的。
被王衍这么一顿胡搅蛮缠,沧歌本来就是为了来图清净的,父亲的事情又扰她心神,便没了心思在听书吃酒,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
沧歌抿下最后一口酒水,淡然的看了他一眼。
“沧歌不过只是个下人,只知道要做好自己的本分,自是不敢同王公子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平起平坐,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脸面,叫别人见了去,反倒会惹人口舌毁了公子的声誉。……不过沧歌还是要多谢王公子的赏识,还望公子理解在下,莫要在为难我了,在下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还不等他出声挽留,沧歌便快速的起身离开了,余光扫见王衍作势要追出来却被随行的人给拉住了,那人跟他说了什么话才把他给暂时劝住,而后,沧歌便没多留意匆忙回了赵府。
这天夜里,就着朦胧的月色,沧歌躺于床榻上一夜未眠,脑海中思索着今日从王衍那打听来的消息,可是任她怎么想,也想不通江北祁为何会这样做,按理来说,现在的沧歌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像江北祁这种精明算计,万事都要权衡利弊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们一家。
江北祁这么做究竟是为何,沧歌越想越坐不住,家人在他的手上就是江北祁抓住了她最大的软肋,如论如何都要找到父亲,所以沧歌思酌在三,决定偷潜江北皇宫见父亲一面。
可是江北皇宫戒备森严,若要想顺利的潜入还需做好周密详细的万全准备,她虽曾在江北皇宫里住过好些时日,但几次出宫还是托的江北修的福,可如今她要一个人闯,生怕会出什么纰漏,沧歌暂时还是没有更好的头绪,又干干的熬到了天亮才勉强睡了一会。
沧歌起来时已近中午,她吃过了午饭在赵府里消食时,瞧见赵子庄坐在凉亭中品茶看花,赵子庄正好也看见了她,便主动的邀她一起品茶赏景,这茶是前阵子他从古魏商人那弄来的珍稀雪山茶,沧歌心里装事,没多想就走了过去。
赵子庄给沧歌沏了一盏茶,沧歌谢过他,心思流转间,开口道“这几日闲来无事时我便上茶馆听书,不巧昨日遇见了那日诗会向你讨要我的公子哥。”
赵子庄听罢,顿了顿,眉头微颦,面带思忧。
“你说的是王衍?”
沧歌点头“是他。”
“他可有为难你?”
沧歌摇头。“还是试图说服我到他身边做事,但我都给回绝了,这倒不打紧,只是昨日我倒是从他嘴里听说了一奇事,想同赵庄主探讨一番。”
赵子庄浓眉微挑,来了些兴致。
“哦?是何奇事,不妨说来予我听听。”
“赵庄主可有耳闻古魏第一名将沧琅?”
赵子庄点头。
“自然晓得,沧琅在未同楚政王交锋前戎马一生,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各大国邦均盛名远扬。”
“没错,正是此人。古魏前不久归并江北,我听王衍说江北皇帝江北祁向沧琅将军提出赴江北入朝为官的邀约,想让他为他所用,那沧琅将军同意了,当真有此事?”
赵子庄听罢,莞尔笑道“原来不过是这事啊,确有此事,而且四下里都传开了的。”
沧歌不解:“这位将军是出了名的赤胆忠心,竟会同意此事?”
赵子庄手扶下巴稍加思索片刻,回她道。
“倒也不是不好理解,只是江北祁惜才,愿意做伯乐抛橄榄枝,而那沧琅将军也不过是不甘一身才华谋略今后无用武之地,所以选择投靠江北祁为他所用罢了,各取所需。”
“也就是说,沧琅将军当真已经入宫为官了?”
赵子庄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说:“他两月前便已经入江北皇宫了。”
沧歌听到这里,脑子发怔,后来转念一想,是了,她自逃离江北皇宫至今已经过去数月有余,这几月她打探不到家里的任何消息,想来家中一定发生了变故,否则以她对父亲的了解,怎可能会同意这件事千里迢迢赴江北给灭家国的君王当差。
沧歌越想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沧琅将军没有别的入江北的原委?”
“要问还有什么原委,恐怕只有沧琅将军本人心里有数了,沧歌为何对此事感兴趣?”
“哦,很早以前就听过沧琅将军的事迹,偶然间王衍说到此事,感到好奇罢了……”沧歌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漫不经心的假意喝茶,这时抬头看赵子庄见他重新蹙起了眉,看着她的眼神又更深了一些。
他说“这个王衍是个得不到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下回若是再遇到他还骚扰会你可千万要紧着些,王衍是个成熟的商人,十分圆滑……不然下回别一个人去茶馆了,叫上我我陪你一起可好?”
赵子庄眼里擒着温柔的笑意,眉目舒展,沧歌知道他只是担心她,怕她被王衍给忽悠去了他的府上做内侍,王衍私下里的行为作风一向都荒淫怪诞人尽皆知,赵子庄的担心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沧歌心里想的是好不容易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处理自己的私事,根本不想被外人打扰。
一个王衍也就罢了,在来个赵子庄,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说漏嘴了什么,总之能避开是最好的,想着沧歌便紧着道。
“这可使不得!赵庄主日无暇晷,每天都要处理布行门店大大小小的琐事,怎么能占用赵庄主的时间陪我呢。”
“沧歌怎还如此客气,那我要你陪着我去,如何呢?”赵子庄笑着眨了眨眼,玩味的说。
沧歌心下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不过只想自己一人好好的听书喝酒,多一个王衍就算了,现令又有赵子庄,真不能让她好生清闲清净。可赵子庄是主,他说的她又怎能拒绝,便只得点头答应了。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听说城东会有盛大的烟火会,很是热闹,明日你可想到街市上逛一逛?”赵子庄摊开手中的折扇,在胸前摆了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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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赵子庄这么说她才想起来,上元节是中原的大节日,据说中原人民每当这个节日家家户户就会挂灯祈福,年轻的小姐公子会装点打扮一番上街游行观灯,未出阁的小姐们在伴生树下祈求良缘,因江北每年的上元节都会大张旗鼓的放烟火,所以更是无数眷侣最佳的约会时节。
古魏却没有上元这个节日,也难怪她这么不上心,想想她来江北的这些日子,每逢佳节,各宫欢天喜地的设宴过节,她倒另类的想尽各种办法逃避这些节会。
沧歌她倒不是不想过节,相反她很喜欢热闹的,以前在古魏的时候,逢年过节沧歌都会约上满禾和魏韩遛到街市上疯玩,玩得精疲力竭了才会各回各家。后来到了江北,大多数时候,由于情势所迫许多节日沧歌基本上都是独自在芷清殿里冷清度过的,宫里规矩多门禁森严,她不被允许私自出宫,所以上街参加集会活动她更是从未有过,也自然不知道江北上元节的闹市是怎样一番热闹的光景。
沧歌想也没想说道“自然想啊!”
“那明天我带你去街上逛逛如何?我知道一处视野绝佳的地方,可以尽览灯火通明的街市和璀璨的烟火。明日难得上元节,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便不要在这样委屈自己一身的男子扮相了,我许你好生打扮打扮去伴生树下求缘,说不准可以在街市上遇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呢~”
赵子庄遇到沧歌时沧歌孤身一人身边什么也没有,更是和亲人走散了,那模样看着也十分的年轻稚嫩,便以为她还尚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沧歌也不辩驳,总不能说自己嫁给了江北当朝皇帝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沧歌索性不管了任他如何想。
沧歌听罢,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此时身上的装束,精简干练的黑灰色束腰袍子,袍子上也没有多余繁杂的纹样,看起来朴素了些,却也不至于太寒酸,本来就是在赵子庄身边隐姓埋名当差的,这样的穿着在合理不过。
“男装女装都只是一种装束,用途都相同,我这样挺好的。”
赵子庄见她固执劲上来了,知道说不动她,也就当作刚才自己什么也没有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