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结束还有一台手术,邹秋阳在为骨折病人打着钢钉,一下一下,发出“叮叮嘡嘡”的响声,表情认真且专注。
“钢板。”邹秋阳吩咐一边的一助,声调毫无波澜。
一助萧筱将钢板递给邹秋阳,一边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从一开始她就看出来了,尽管邹秋阳依然像平常那样一丝不苟,但细心的她还是发现了他的片刻的慌乱。只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事。”邹秋阳投给萧筱一个安心的眼神。
萧筱知道,以邹秋阳的实力,就算闭着眼都能将手术完成得很完美。尽管只是主治医生,却是享誉全国最知名的主治医生,实力无人可及。经他手的病人无论病情有多重他都能治愈并且经过康复恢复得很好。院长说他只做主治可惜了,但他不屑于升职,只是一个名号而已,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医治好病人。
他的名字叫秋阳,人如其名,像秋天的阳光扫去内心的阴霾,温暖缱绻,这是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包括和他熟知的医护人员,包括病人。但萧筱知道,他也像秋天的阳光一样,没有一个人能走进他的内心——包括以为已经成为默契灵魂伴侣的她。
他确实很照顾她,也确实对她很好,但却是有距离感的,仅仅碍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家里人让他多多照顾她。嗯对,就像小妹妹一样。
手术结束,手术完成得很成功。他换上便衣,又变回邻家哥哥。
回到家后,他洗漱完毕,呈大字躺在床上,闭起眼睛。
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累,身心疲惫,别人看中的只是他外表的光芒,羡慕着他的成就,却没人关心他累不累。因为做医生的缘故,他也变得有洁癖,双手一定要拿消毒水刷几下直到细菌无法侵入,屋子里的一切按顺序罗列地非常规整,就好像有强迫症似的。只要有些许变动他的内心就会开始烦躁。
太累了,但他却享受着治病救人后的成就感。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干涸的嘴唇抿成一个弧度。
不知道以后他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但私心却还在期待着能再见。
最近因为压力过大失眠多梦,眼看就要没饭吃了,投的搞依然打了水漂,也没有出版社找她签约。早就听说投稿投中的几率就跟中了彩票一样,但她审视了几遍依然没找出问题所在;说是写得不好,好像也不是。只能说不是他们喜欢的风格。
如果不是写作实力问题,也有可能是风格不符,或者是不对胃口。有时她也安慰自己想要成为成功的作家本就不容易。
因为这不仅仅是她的梦,也是他的。
当初他们在一起谈论未来理想的时候,他就对着蔚蓝的天空,像是对未来的憧憬,缓慢说道:“未来,我想成为作家,谱写我们的故事。”
那时,她在他身边。那时,她能看到他眼睛里细碎的星光。
后来,为了找寻他,“作家”便也成为她的梦想,并为之努力着。
从医院回到家后陈希蔓便循着记忆一遍遍做着那天就诊时康复师教她的康复动作,当时康复师教了好几遍她才记住那些纷繁的动作。
那个康复师倒是挺有耐心,她这么思忖着。
那个姓邹的医生长得很帅,她清楚地记得她看到的医生姓名:邹秋阳。但她不喜欢他的狂妄自大。她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医生的模样,这个模样……确实很让人心动……
但实际开始做康复动作的时候,得益于她优良的记忆力,她很快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做完康复动作,她吃下床头柜药盒里的两片安眠药准备睡下。从几何时,因为压力过大,她只能靠这一片片小丸子似的安眠药维持她那糟糕的睡眠。
梦里,火光四起,四处皆毁。
她在火光中蜷缩成一团,火舌越燃越烈,蔓延得很快,越来越靠近她身边,转眼就快将她吞噬。她不停地哭着哭着,极力地想阻止这一切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点点地被吞灭,化为灰烬。
原本,这是她那本来温馨又干净的家,却在转眼间变成一片狼藉。
“爸爸!”“妈妈!”她不停地哭喊着,声音撕裂着,充斥着心底最深处的绝望,祈求有人能看见她,带她出去。人都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危机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自己的家人。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大火的扑棱声,还有热情的红光。四周一片安静。
除了被火灾吞灭的一切,还有逐渐变得稀薄的空气,氧气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扑鼻的尘灰味,吸入她那纤弱的呼吸道,引得她一阵呛咳,咳到她的咽喉里充满了血腥味,声音嘶哑,话也说不上来。她觉得越来越闷,鼻息中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
谁来……救……救……我……
眼前越来越黑,黑暗中她似乎又捕捉到一起亮光。
她……是不是要死了?
恍惚间,她仿佛感受到一个怀抱,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有着。怀抱用手臂环抱着她,把她带进一个温暖的港湾。
她安心地倒在他怀里。
又是噩梦。
醒来后,陈希蔓在床上坐了一会,身体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她好久没梦到那场火灾了,那次火灾后,醒来的时候她在医院的ICU病房,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的家,全都被这场火灾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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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她的父母。
后来姨父姨妈收养了她,给予她衣食住行、还有她的学习。再后来她工作了,就自己租了房子。
那个救她的人也杳无音讯,无从知晓身份,更无法感谢对方。
而她的初恋,从那以后就消失不见,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家庭变故的关系,他不愿再见她。
她想,医生给她开的安眠药大概是起了耐药,再去找医生开别的安眠药吧。
医院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稀薄的空气让她呼吸不过来。皱着眉穿过人群,如非需要陈希蔓一点都不想来医院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尤其这会她又行动不便,只能一步一步挪着。
在神经内科医生那里重新开过安眠药后她乘扶梯下楼准备离开医院这个是非之地,在扶梯口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邹秋阳。
仅仅只见过一面,但他出众的外貌让她不记得都难。
陈希蔓准备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她只是他的一个一面之缘的病人,于情于理他们也应该装作不认识,更何况他每天面对那么多病人,怎么可能会记得她这个小喽啰。
就在她用陌生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景物一边离他越来越近,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侧过头面对她,看向她的眼睛:“陈希蔓?”
她的眼底隐藏不住的惊讶,他居然记得她?
但毕竟人家是医生,医生这个职业本身就值得仰视,而且人家都主动打招呼了,再装作没见到或者不认识就有点不尊重人了。她敛去对他的不满,毕恭毕敬地站定:“邹医生。”
邹秋阳点点头,声调降了个分贝,倨傲但多了层亲切:“最近感觉怎么样?”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陈希蔓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亲切体贴的时候,她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原来他还会关心病人。
她恍惚了一下。
“暂时还没什么改善。”想法很多,但陈希蔓依然如实地回答。
邹秋阳点点头,云淡风轻:“时间还短,再观察看看。没事的,会有改善的。”
“谢谢医生关心,我先走了。”陈希蔓也点点头离开。
终于出了医院,周边的商铺和富有活力的人群让她感觉活了过来。
“你们知道吗?今天我去门诊,看到邹医生和一位不认识的女人站在一起交谈。”一位刚到护士站的小护士多嘴说着她的见闻,像是看到了新大陆。
“不认识?怎么可能?”另一位年长的护士一脸的不相信。
小护士睁大双眼:“真的!我一开始以为是看错了,但仔细辨认后确定是邹医生!”
“说不定是女朋友呢!他这个年纪结婚也不足为奇。”老护士震惊过后,神色平静的说道。
“可是,我们听说他没结婚,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小护士很确定她的消息来源,这是连医生同行都知道的事实。
老护士歪着脸,斜眼看她:“说不定是病人,他关心病人那很正常。”
小护士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也确定邹医生不是在偶遇病人后就会搭话的那种医生,今天这个现象实在太反常。
老护士结束了小护士所有的八卦:“好了,这是别人的隐私,我们不应该去好奇并探听。先去工作吧。”说罢,带着医疗器械进了病房。
小护士撇了撇嘴角,不是很高兴地跟在老护士身后。
陈希蔓回到家,想了想,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
“他将她的世界烧成一片废墟,而她浑然不知。”
经历了长时间的叙写,本章完成,发完邮件,她长呼出一口气。静默间,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出众的脸,他朝她温柔地微笑,嘴角勾勒出一整个宇宙。
蓦然间,她在他身上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到后来,她才发现,他真的把她的世界烧成一片废墟。
而她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