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坠入无底的深渊,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暗,比黑色幕布还要浓郁的黑暗在眼前铺开。
下一秒,她看到点点的火星。火星越烧越旺,发出可怖的“呲呲”声,她的眼前由黑色转为一片红色,面积越来越大。
“救命!救命啊!”她大声呼救,却被刺耳的火苗碰擦的响声淹没。她的声音充满绝望、无助和对求生欲的强烈的渴切,但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对她来说像是一个世纪这样久。逐渐的,空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她也开始有心无力,咽喉中的烟雾越积越多,慢慢堵塞她的呼吸道。她迫切地呼救,声音却越来越小且伴随着嘶哑,直至最后声音被完全湮没在火光中。
缺氧的症状开始表现出来,她的呼吸变得异常困难,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就在她昏迷的最后一刻,她倒在一个温软的怀抱中,近得能感觉到急促的呼吸声。她努力地抬眼想看清救她之人的模样,对方却被一片黑色笼罩着,看不真切。
她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并且竭力想靠近那温暖的强壮身躯,最后完全瘫软在对方身上,完全睡过去了。
他的怀抱给了她最柔情的港湾,让她可以休憩的港湾。
意识又恢复为原来的黑色。
萧筱见邹秋阳面对眼前被完全麻醉后的女病人一言不发,似是在隐忍,时间已然过去半刻。
她慌了,邹秋阳从来没有过这样慌乱的表现,就算面对关系再好、即便是亲人,他也没有犹豫片刻;而即便在他们的实习生时期——邹秋阳的实习记录永远是最好的,那个时候面对病人的他依然沉着冷静,何时露出如此怯懦的神情?
聪明如萧筱,她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病人,难道这就是医院里传的那位特别的女病人?
但马上就否定这样的想法。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不会这么巧,只是一位病人而已。
病人,对他们来说只是待操作的人体。
萧筱提醒身边正处于失神状态的邹秋阳,暗示他手术可以开始了。
邹秋阳从神游的意识中脱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这才发现他分神了。他看着女病人熟睡的脸如婴儿般静谧,没有任何烦恼或忧愁,就那样睡着,让他心神一动。
分神是医护人员的大忌,被发现可是要砍头的。
他承认面对眼前心爱之人的酮体,他实在下不去手。眼前的酮体身材姣好,但作为医生见多了身材绝佳的酮体便也无动于衷,而且作为医生不应该对病人产生丝毫的感情。
但他此时却起了不该起的反应,他烦躁着,眼底漆黑一片,看不清他的情绪。
不该这样下去了!
在脸色即将变得燥热之际,邹秋阳将操作器械交给萧筱,对她说:“你来吧!”
萧筱被这句话弄得措手不及,低声呢喃:“邹医生……”
邹秋阳投给萧筱一个信任的眼神:“你的操作机会太少了,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得非常完美。”
狐疑归狐疑,但萧筱也知邹秋阳说得有道理,更何况邹秋阳的激励让她变得兴奋,她欣然答应下来,关于邹秋阳的反常情绪早就抛在脑后。
此次手术采用的是关节镜器械。萧筱在病人脚踝上开了三个小口,其中一个小口用来探查关节情况。一切都很正常,骨头也长得很漂亮,直到萧筱探查到距腓前韧带,愣住了。
显示屏上增粗残破的韧带纤维被完全撕裂,飘荡在关节腔里。
抓到你了,关节鼠。
邹秋阳看到显示屏里的情况也是惊讶不已。
一般崴脚群损伤到的都是距腓前韧带,这很正常。可韧带如其名,是最有韧性的纤维,不容易断。除非外力过于暴戾、可她是怎么把自己的韧带完全崴断的?
这女人,太不爱惜自己了。
萧筱不动声色地将韧带在镜下缝合,并且在外踝骨上打上两颗可吸收铆钉。操作一气呵成,简单且顺利地完成了。
邹秋阳投给萧筱一个赞许的眼神:“做得不错,可以独当一面了。”
萧筱被这声夸赞乐得找不到方向,却是一脸谦虚地直说:“没有没有,是你教得好,而且本身这手术也不复杂。”
邹秋阳摇头否定:“不,这手术就像缝衣服一样也是个精细活。在镜头下缝合韧带完全需要仔细细心地进行风格,铆钉也不能打错骨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手术很成功,就看之后的康复了。”
打完铆钉,手术完成,剩下的工作就只有将患者的皮肤缝合。
“邹秋阳,你认识这位女病人吗?”下手术台后,萧筱还是将她心里的疑问抖了出来。
“不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
萧筱却见邹秋阳的眼神开始闪躲。
邹秋阳从来处事不惊,萧筱却留意到他的脸色出现裂痕。
“喂,喂,起来了。”声音的主人倨傲地响起。
陈希蔓微眯着双眼。黑暗褪去,光亮一点点地进入她的视野,视线也开始变得明朗,脑海中被雾气填满,麻醉还未完全消除。
她以为才过了十分钟,走马观花似地出现在她梦里的景象又马上消逝,却不知手术早已结束。她急切地想发出声音却发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她想问为什么手术还没开始就将她推回去,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护工像是流水线一样地将她推回病房,迎面迷蒙地看到姨妈的热切的笑容。姨妈问:“手术结束了?”
护工给出确定的答案:“结束了。”
她的思维还在混沌中。直到发现脚上如钢铁侠般笨重的跟腱靴。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
听到这句话的陈希蔓,定下心来。
好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她再也无需担心了。
那天,她感受到了作为人最失去尊严的时刻。六个小时过去,股神经阻滞导致陈希蔓依然无法坐起来,在床上躺到腰酸背痛,还体会到行动不便的人所用的尿壶。
原本她死都不肯用的物品,在真正使用的那一刻却反常的平淡。
陈希蔓想,总有一天,她会洗去此刻的耻辱,飞得更高。
第二天,一个病房的六位病人在等着医生查房,纷纷议论先来病房的是哪位医生。
八点刚过,陈希蔓自然没看到门口出现医疗大队,于是她开始想象着查房的场景。平时医生查房她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主刀医生在门口雄赳赳气昂昂地带领跟在左右膀臂的学生们进入病房,一眼就能看出主刀医生的强烈且不凡的气场,化生肖恩墨菲拯救苍生。医生的手就是肖恩墨菲的圣手,一经圣手,病人的病症便魔法般地得到痊愈。为头的“肖恩墨菲”会和蔼地关心病人的病情变化,学生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记录病历,他们会像观摩动物园一样观摩着她。
然而陈希蔓所想象的千军万马并没有出现,她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游戏,连床前站了人都不知道,一股脑地沉浸在游戏中。
直到隔壁家属提醒了她。
陈希蔓被这句提醒疑惑地抬起头,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人,思维还在游戏中遨游,游了半天才游靠岸,发现床前的人有点眼熟。
一眼……两眼……不知是看了几眼她才反应过来:
“呀!”
眼前的这人陈希蔓昨天只匆匆看过一眼就如梦般消逝。在昨天见到他后她莫名地感到安心,不见他时却异常想念。
感叹单声一出,陈希蔓便懊恼她的淑女形象再次离家出走。
邹秋阳调笑了声:“见到我就这么激动啊?”
陈希蔓想,这会他倒挺温柔。
陈希蔓转念想,怎么只有邹医生一个人过来?她所想的千万大军呢?电视剧是骗人的吗?
难不成是邹医生特地绕过来看她?这么一想她的脸红了。
经过最近几次的接触,陈希蔓才发现邹秋阳好像真的和别的医生不一样,亲近、细致,又贴心,真实不虚伪;还会对她开玩笑,对待病人像是对朋友一样,完全没有医患之间的距离感。况且,邹秋阳是病房中第一位来查房的医生,给足了她面子,多了炫耀的资本。综上所述,陈希蔓对邹秋阳有了好感。
邹医生是位好医生,初次见面时对他产生了误解,其实是位特别的医生。不知从何时起,陈希蔓对邹秋阳完全改观。
邹秋阳问她脚还麻么?她摇摇头。
邹秋阳问她能走么?她犹豫了。
邹秋阳很有耐心地鼓励她下床走走看。陈希蔓试着下床走了几步,脚踝上传来钻心的剧痛,但是还能忍受。于是她扶着墙,一步一步乌龟爬一般地缓慢地走着。
邹秋阳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告知她只要不是很痛,就可以自己慢慢走,但是要量力而行。
公式化地告知过注意事项后,邹秋阳就离开了。但她还能感知到他说这些话时的温度,能感知到从他身上传递的暖意,好似在春天,将她内心的冰雪全然融化。
不知为何,在邹秋阳走后,她的内心有种失去重要东西的失落感,定定地看着邹秋阳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陈希蔓突然感觉邹秋阳就像她的一个梦境,匆匆进入又匆匆离开。
不留下一片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