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秋阳专注地望着前方的路况开着车,也不会说一句话来分散注意力。
但陈希蔓却感觉有一座大山压着她喘不过气,不知为何故。
“到了。”
邹秋阳在别墅前停下车,待她走下车门后直直驶往停车库。
进入客房倒在床上的陈希蔓听见手机闹钟振铃,这才想起邹秋阳的吃药时间到了,于是下楼烧上水,在等待烧水的过程中在邹秋阳卧室里找出药盒和一支药膏。水烧开后将沸水倒入马克杯中,拿着杯子、药膏与药盒走向三楼书房。
从开始邹秋阳就告知她需要在规定时间给他吃药,早一顿晚一顿。邹秋阳没说是什么药,陈希蔓自然也没问。
因为她知道就算是治病救人的医生也会有身体不适的时候,更何况在高强度工作下,甚至是需要长时间站立伛背的手术间,不是颈椎不好,就是腰椎有问题。对他们来说,吃药或许成了家常便饭。
医生也是人,人在超出一定工作强度时就会透支身体。
药盒中的每块小方格内整齐摆放着五种小药丸,色彩各异,形状也各不相同。有淡黄色,也有白色的;有扁圆形,也有圆形的。不知是吃什么功效的药,只知道邹秋阳每天吃的药很多。
其中一小块药片但是眼熟得很,但第一次看到时愣是记不起来是从哪里看到的。
而这次再细看,陈希蔓总算想起在哪里看到的这块药片,也记起药片功效。
尽管外表平平无奇,但其实每一种药都有属于它的独立外观,就比如说对陈希蔓来说似曾相识的这块药片,白色糖衣覆盖,椭圆形,形似栓剂,她突然就认出这是抗感染药。
当初术后为防止伤口和异物感染,她每天都服用此类抗感染药,每天服用两次,饭后半小时服用一片。因为外表特异,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猛然记起曾经与这块药片的渊源,让陈希蔓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知从何而来。
为什么邹秋阳需要每天服用抗感染药?
还有那支药膏,药膏上写着“祛疤膏”三个大字。也不知为何邹秋阳让她带着烫伤膏上楼。
尽管疑惑,但也听说医生的家就是药箱,什么样的药都有。也算是真切见识到了。
带着疑问走进书房,将药盒、药膏与马克杯呈给邹秋阳。闻声抬头的工作狂又是看了她一眼,双眸闪亮。
让她想起小鹿的眼睛,圆圆大大的,单纯无害。
只一眼,邹秋阳就对她道谢:“谢谢。”
然后仰起头将药片送入口中,加水送服。
吞咽的动作将男人的喉结自上往下滚动,看得陈希蔓眼睛一眨不眨,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听说男人的喉结是最性感的部位之一,于他来说,更为致命。
心脏也突突跳着。
他又说:“你脱下袜子,让我看看脚。”
陈希蔓没多问,只当是职业病驱使,只当是当场为她复查。
在不是医院的地方,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
她依言脱下棉袜,纤纤玉足对着不远处邹秋阳的目光。
白嫩的脚踝上突兀地显现三条浅褐色疤痕,原先凹凸不平的疤痕在时间的推移下也平滑许多。
邹秋阳终于开口询问:“我记得你伤口恢复得很好,很快就干了,怎么到现在还有如此深的疤痕?”
疤痕对于人来说就像是完整无暇的美玉上突然出现的瑕疵,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留下的瑕疵。半年了她脚踝上的疤痕还是清晰可见,难免不让人生疑。
陈希蔓没好意思说,她舍不得淡化这些疤痕。这是她永久的纪念,是人生中第一次手术的印记,是她重生的标志。
也是……他在她脚踝上留下的记号。
邹秋阳见她没回答,沉默几秒后拿起让陈希蔓的烫伤膏。她与邹秋阳面对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旋开药膏圆盖,挤出白色膏体在指肚上,半弯着背,涂抹在陈希蔓脚踝上的疤痕上,缓慢打圈揉搓,动作细腻轻柔,就像当初他给她换药那天一样。
陈希蔓定定地看着邹秋阳进行着这些操作,瞳仁也定在邹秋阳身上,不舍移动半分。
他脸上神情一丝不苟,书架中透出的一丝阳光照射在邹秋阳脸上,小麦皮肤连同毛孔清晰可见,健康又令人心动,镀上一层眷念的光环。
时间物体全都在这一刻停止运行,只有他那涂着药膏的手指在做着动作,小心又谨慎。
药膏凉凉的,涂在陈希蔓皮肤上带着丝丝凉意却温暖缱绻,配合着邹秋阳手指的冰凉触感,心里反而有种痒痒的感触。他的手指皮肤有种饱经岁月的粗糙沧桑,是医生的手,让她很有安全感。
“好了。”
陈希蔓良久没缓过神来,邹秋阳又提醒了一遍。
陈希蔓这才反应过来,从刚刚的画面回过神来。
“谢谢邹医生。”
她抬眼看着邹秋阳,发现邹秋阳也在看着她,眼神柔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化。
视线触及,又很快躲开。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邹秋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重新旋开药膏,将膏体挤在另一根手指的指腹上,涂在下巴上。
隐秘的下巴皮肤上,横亘着一条深棕色凸起瘢痕。白色膏体覆盖在瘢痕上,像是覆盖掉那不曾提起的过去。
瘢痕如邪恶之蛇般延伸,正如他那不敢回首的过去。
但是那样的过去,有她。
“Jason,经过我和Dr.Wang商讨,决定将下次手术定在半年后,这段时间注意不要太过劳累,多吃清淡。药量我想你能控制得很好就不多说了,好好准备下吧!”
邹秋阳颔首:“好,就这么办吧。”
“Jason,刚刚出去的那个年轻女孩是你女朋友吗?长的很beautiful。”电脑视频里的白发老头中文蹩脚,像是用尽全力对刚才的女孩赞不绝口。
邹秋阳笑得意味深长:“我还在追她,可她……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Jason,这个女孩比较含蓄,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一边一言不发的Dr.Wang提议。
“Jason,她认出你了吗?”白发老头突然提了那么一句,三人陡然安静下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邹秋阳眉头深锁,眼神拉远,像是回到那段苦痛但却幸福快乐的过去。
“没有。”
样子都变了,怎么可能认出他来?
白发老头在视频那头深深叹息。
感情,直让人赴汤蹈火。
再所不辞。
之前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似的,她没再谈,他也绝口不提。
至于药,也只是个人隐私,也没再多想。
下午。
“Darling我回国了,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聚一聚。”
许月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卸在后备箱里,摘下墨镜,拨了通电话。
陈希蔓见是陌生号码,本想挂断却在犹豫半刻后接起,然后就听到似是从远古时代传来的许久未见的声音,婉转而热情。
在回忆中翻找声音主人,这才记起是高中时玩得很好的姐妹许月。
“啊,是你!”激动的声调略带颤音疾呼。
“今晚6点,福楼酒家,不见不散!”
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回国邀请她一起去吃饭,间接撩起陈希蔓对高中时代的回忆。
当时在高中时,许月是陈希蔓最好的朋友,也是她与郭阳之间感情的见证人。只不过后来许月出国留学,多年未回,大家都很忙,久而久之便也断了联系。
陈希蔓在客房的小衣柜里翻出一条蓝色长裙,碧蓝宛如大海,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当初高中时玩得很好的同学后来发展也很好,比如说许月去做德语翻译、王乐乐开了家装潢公司,近两年上市后股价上涨了30%,再比如说,陈立荣后来做了外科医生。
据说就职于烧伤外科,专门面对那些火灾或者爆炸烧伤的病人。
在听说陈立荣就职于烧伤外科时陈希蔓感到很意外,烧伤病人往往是面目全非的而且因为化脓而发出恶臭,内心软弱的人根本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场面。但也好像不奇怪,在学生时期,陈立农就是一位内心强大的同学。
今晚邹秋阳上夜班,所以她的夜间时间是自由的。梳妆完毕后,陈希蔓就出了门赶往约定地点。
酒店离别墅不远,别墅区门口就有不少公交车直达。出别墅不久陈希蔓就赶上别墅到酒店的那班公交。
许月的那通电话将她的记忆拉回到若干年以前,那个明亮又苦涩的高中时代。
那时的她对未来很迷茫,而他是文学爱好者。知书达礼,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至于做医生这样的理想,是在目睹那些医生尽心将父亲抢救过来的场面。还有那些因为抢救成功而舒心又有成就感的掩藏不住的笑容。
父亲哪里都好,对她们母女细心体贴又从来都不会发脾气,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好喝酒,一喝就是两斤白酒。
那天父亲很高兴,多喝了两斤白酒,引起重度腹膜炎,胰腺穿孔胃穿孔,在生死关徘徊了一会才总算没被死神拉走。
而在对未来尚且迷茫的那段时间,就是郭阳对她讲诉文学概论和那些散文中所表达的升华意境中度过的。
那时,他侃侃而谈。
那时,她也时常被陷入那些故事或是散文的意境中去。
光是想起就会嘴角翘起,幸福感也悄然涌入。
但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