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一些事儿 第16章

“时光,谁是时光?”三版编辑严敏章接过老梁递过来的一叠厚厚的稿纸皱皱眉头,看着上边的署名问。

“咱们广告科新来的”老梁赔着笑脸说,“老严,多关照,带着广告呢,你猜怎么着?这小伙子真能干,拉了不少了,上两次都是老尤给编的。看这样咱月底又可以分点编辑费啦。”他话里有话地说。意在提醒对方,时光们拉来的广告会使报社每一个人受益,也包括他严敏章,照顾上稿子理所当然。老梁虽然比严敏章要大十几岁,可还是喊他老严——编辑们可惹不起,对任何人都是谦恭备至的老梁更是不敢怠慢。

“嗯——,放这儿吧。”严敏章咬着嘴唇说。

老梁千恩万谢地走了。

严敏章四十多岁,灰黄的脸色让人联想到早年生活的艰辛,一双眼皮有些松弛但异常有神的小眼睛,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胖,但腰不弯背不驼。来报社前在一个工厂宣传科干过以工代干的小科员,平时就负责写些厂里的宣传稿子、总结报告什么的。后来调到一个小学校当老师。几年前自学了电大新闻专业,文章多次在各种报刊露面。各种报刊雨后春笋似的几天的工夫遍地都是,给他提供了新的人生机遇。通过熟人的关系他找到了“信息周报”,递交了自己的简历学历和发表的作品。轻而易举地调进了梦寐以求的新闻单位,而且成了当然的骨干。每每想到动荡年代失去的宝贵青春年华他就忍不住心中感慨:四十多岁的人啦,好像才刚刚开始。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老小,原来在工厂、在学校,上比厂长、校长自叹不如,下比工人、同事老师他又觉得屈才不得志;来了报社,上有资深编辑记者,下有大学刚毕业学生和时光这样的一门心思生磕硬撞要往这行里挤的生猛海鲜,在哪儿都是夹在中间的。好比搓麻,“十三不靠”的牌,挺大,想和?难。

他拿过时光的稿子草草看了两眼就丢到了一边。“现在这高中毕业的和早先那会儿的怎么比呀?纯粹哄事儿呢。”他心里想着有些得意,“知道什么叫新闻吗?不是报告文学——说是报告文学都算是抬举啦,不是工作总结——说是工作总结也是二把刀的工作总结,老子给写厂长工作总结的时候,像这样的小子还整天在胡同里撒尿和坭玩呢。也就是带着广告呢,要不,回手就纸篓里见啦。”

怀才不遇耽误这么多年,还要给时光这样的后生作嫁衣裳,他真是老大不甘心。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儿的,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对时光这样的”生猛海鲜“他既看不起又有些害怕。只有以己之长比其之短才能得到些许平衡,决不能没有道理地牺牲了自己的优势,那等于在现在的这场新的竞争中自取灭亡。近一阵子他心情不错,文凭拿下了,又进了报社干上了编辑,像是迟开的花朵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没想到报社又突然冒出了时光这样一伙子第三路军,他不舒服、难受,就像那年在学校为了给学生们作表率,故作香甜地大口吃下了根本咽不下去的忆苦饭——糠窝窝头时的感觉。

他负责的三版是企业版,这期的稿子已经看“涨”,下午就要发排。时光的稿子要挤上去还得花时间删改。再说,放到哪儿呢?他头有些疼地想着。自己采写的一篇一千多字的稿子是煞费苦心写成的,他自认为极具文采——自己当班的版面好比老农分到手的自留地,不种白不种——这是绝不能错过的机会,自己的东西不能不种。放在二头条的位置,以免让别人感到太那个;头条是记者部程志仁的一篇大块头文章,这小子虽说来“信息周报”前只是一家杂志社干编务的,但和荣总编辑荣老板关系极铁,自己要想在“信息周报”争得一席之地,这样的人绝不能得罪,想都不用想,他的稿子不能不上;还有副总编辑于诗风交办的几篇稿子,于副总编和总编辑荣老板貌合神离暗地里拉帮结派,这是报社里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的,自己来报社是和荣总编谈的,要划线的话算是总编辑的关系进来的——天地良心,其实以前根本不认识,一点私人关系也没有!本来于总就对自己有些猜疑,谁知道哪天荣总编一退能不是于副总编的天下?对于副总编一直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不失时机地作出友好的姿态以打消敌意。虽有走钢丝之虞,但必须走好。他交办的稿子能怠慢?两张照片,是版面图文并茂的美化保证——一二版责编是新闻中心来的两杆“老枪”把持着,四版责编是两个大学毕业生,严某作责编的版面要是让别人说出个一二来还得了?剩下的只有报社搞美术编辑的茅频,一个像猫一样乖巧漂亮的姑娘的关系稿。他愿意赢得这样年轻姑娘的好感甚至崇敬,何况她是于副总编的关系呢。这篇稿子已经压了两期了,她甜甜地说过,不愿意求别的编辑,就指着他啦。他好意思再拖吗?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他嘴里小声地骂了句什么,狠狠地抄起时光的稿子向旁边的一个“格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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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尤,这有篇稿子,广告科送来的,带着广告的,我这期满了,您给看看吧。”他对着一个正埋头工作戴着老花镜的老头说。然后不等回答就踱回了自己的“格子”。

老尤是原来个在出版社干了几十年的老编审。干了一辈子了,猛的一退休在家呆着怪不习惯的。“信息周报”新成立,原来一面之交的荣总辑把他请了来帮忙算是聘用。有退休金又拿聘金,还能有接长不短的编辑费奖金,荣总辑给他找的这事儿真是天大的好事儿。他一辈子羞于提钱多少在这种新的生存方式面前有些诚惶诚恐。每天早来晚走不多说不少道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唯恐对不起自己得到的报酬让别人说自己光拿钱不干事。偷偷高兴就行啦,比在机关工作的儿子挣得还多呢,照这样,年底就能给家里添个大件,还能给河南老家寄去一些钱啦。千万别让人看出自己得意来。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像是欠了报社每一个人的情似的。

这会儿,他从眼镜上面看了已经离开的严敏章一眼,一声不响地拿过放在桌上的时光的稿子看了起来。

他已经是第三次看时光的稿子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用功的年轻人,只是还不得要领。他摇摇头叹息了一下。起身走到了电话机前——离他负责的版面发稿还有几天的时间,他觉得应该和这个叫时光的年轻人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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