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一些事儿 第25章

荣总编的早餐一向讲究。时间,七点钟——收音机开始新闻联播的时候,数量和品种,两个鸡蛋和一杯咖啡必不可少——一是保证质量和营养,二是保证饱满的精神状态,其他食物酌情配置。一般是离休在家的老伴在他起床前就都摆放在桌子上的。一边听着新闻联播一边吃着早餐,吃完了,新闻联播刚好结束,报社的班车正好到楼下。时间大都相差不到五分钟左右。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严谨、准时、高效。一年以前,班车司机由“企业经营时报”的小王换了“信息周报”的小齐以后,他的这一雷打不动的,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有几次竟然被动摇了。谁能想到再有几个月就离休了,又要在事业上作一次拼博?谁能想到文艺部主任一干就是十几年,又要担起总编辑的重任?自己被推到这一步纯属偶然,按“信息周报”的规格,总编辑必须是副局级,按理说,于诗风自己是虽副处,但作为发起人,和“企业经营时报”国际部的刘纯是新闻研究班同学,私交密切,是现成的副局级,明摆着的最佳人选,可上边就是不用。让荣总补了缺,个中缘由不言而喻。这是约定俗成的套路,下属忌讳的就是私人关系相濡以沫,最佳配置莫过于勾心斗角互相牵制。自己作部主任的时候,对下边不也是这么编排吗?

开始的那些日子荣总编总是夜不能寐苦思冥想,几次早餐因晚间失眠而延误。以前和上上下下的关系是走钢丝,现在到了“信息周报”是拳击卫冕战。对手年轻气盛,稍不留意就会败下阵来。但只要挺住,保证先不被打倒,最大限度地消耗对手的体力,凭着经验就会卫冕成功。一年以来“信息周报”总算有了些起色,已经几次了,在新闻联播的报刊摘要里,他听到了“据‘信息周报’记者报道……”。“信息周报”的沉浮与他息息相关,决定着他毕生事业的句号究竟划在什么地方。

新闻联播节目里的“报刊摘要”是荣总编每天最关心的,只要一天没有“信息周报”的稿件被选播就会使他不安。

这天早上,老伴来收拾桌子的时候,看见两个荷包鸡蛋他只吃了一个,不用问,今天的广播里又没有“信息周报”。

“你姐那孩子又来找过你啦,要不要再想想办法……”老伴小心地说。

“想什么办法?不行。”

“他就那么差?我看他画画得好可以嘛?”

“再可以也不行。他要不是我外甥,差点都没关系,让他死了这条心吧。”荣总编挥挥手示意老伴别再打扰。妇人之见,他看着老伴的背影想,有人正巴不得自己的外甥进报社呢,比如于诗风。然后就彼此彼此、同流合污、谁也别说谁?没那么简单!

他慢慢地小口呷着咖啡,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看来于诗风有的话也不全是出于私利,有点道理。一年以来,“信息周报”坚持把每期报纸送到广播电台待选,但选中的概率却不高。显然,和其他大报相比“信息周报”的稿子份量不够,热点抓得不准。“信息周报”缺少精尖人才的劣势是明显的。可人才难求,近期还不能指望国家分配,自己这方面的人选不多,而且年龄段相对偏高,除非同意于诗风的作法,把人事权从部里转到报社,由他负责去网罗人才。于诗风身边有一批当今新闻界活跃的少壮人物,没人会怀疑他戡当此任。可是,经理部已经被于诗风抓在手上了,人事权再让出去,自己这边就有失控、被架空的危险,这需要慎重考虑才行。几十年生活的磨砺、磕碰,荣总编养成了对人对事儿不轻易相信,多问为什么,有所防范的习惯。

离班车来还有几分钟,荣总编点了棵烟抽着。

“信息周报”要立住脚,在竞争中争取主动,先得想办法挣钱。计划外的事业单位,这是三家主办单位共同给“信息周报”定的调子,说穿了就是自负盈亏自谋生路。这对荣总编来说无疑是个新课题,也是个难题。相对来说于诗风进入情况要快的多,感觉上、观念上也新锐的多。那么,放手让于诗风去干,承认自己对此力不从心,甘当一个傀儡式的总编吗?想都不应该这么想。

荣总编真的在学,在偷偷地学。向一些其他新闻单位当头儿的老上级、老同事、老朋友咨询,突击式地看了有关的书,包括从于诗风那里,他一年来学到了不少东西。

班车的喇叭在楼下叫起来,荣总编下了楼。

班车驶过华北工业部机关大门的时候,荣总编在想:

“信息周报”应该以广告效益为首要目标,特别是在现在的初创期。不用过分担心有些人从中搀杂个人目的,报社还是拿大头嘛。依靠华北工业部在各地的“腿儿”建立办事处和记者站,把广告效益扩展到全国。有了经济实力就可以用优厚的待遇吸引更多的专门人才、有志青年加盟“信息周报”共创大业。国家分配指不上也好,分配来的大学生不一定就能发挥作用,能干还不行,还得肯干、爱干、有事业心。条件不好同样可以有所造诣,有所成就。自己一个工会小通讯员当年不就是靠了刻苦努力才到了“企业经营时报”的吗?年轻的那会儿,就是一个心思,要干这一行,多难也要干,干定了。有这么一股劲头,不就干成了?

老梁来反映,新来的时光广告拉了不少,干的很有声色。这让荣总编颇为得意。

同意时光来试用于诗风曾老大的不满。理由是,时光没有学历,没有转干,没和报社其他核心成员商量,连招呼也没打。的确,这里面有感情因素,但绝没有私人关系。只是看着时光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有点猩猩惜猩猩。不管怎么说,现在时光给自己争了面子。不管怎么说,自己来了以后,在人事上没循过私情,没有任人唯亲。比如说外甥李根想来自己就是没有松口;和程志仁的父母那么多年的老同事,他想来也是组织上安排的,不是自己拉他来的。在这一点上就比你于诗风说话硬气。

至于报社里对时光的那些议论,有必要计较吗?一个年轻人,缺点有,优点也有。关键看是不是能干、是不是肯干。倒是于诗风态度让人不放心,变的太快。别是虚晃一招后边来记重拳吧?于诗风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说别人好话,得留神。

初春的北京,马路两边的树木隐隐露出了新绿,天气不错,阳光明晃晃的,车水马龙的市区马路上,往来着行色匆匆赶着去上班的人们。

又是新的充满各种较量的一天开始了,从来在班车上不抽烟的荣总编点燃了一棵烟,深深地吸了起来……

有几件事儿和于诗风僵持不下,今天应该抽时间再谈一次,荣总编想。比如在对待试用人员的问题上,于诗风关于以正式办进报社为诱饵,刺激试用人员多拉广告的说法别有用心,上次谈的时候就不应该让步。确有才华,有事业心的,就应该及时调入,怎么能是诱饵?这是火灾隐患,烧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一把手。还有,既然报社是自负盈亏就要搞活动,搞活动就要依靠部里,依靠部里在各地的分支机构建立的办事处和记者站,而且要给甜头刺激积极性。要说诱饵这才是诱饵。你于诗风说不妥,可事实证明是有效的,西南刚成立的记者站已经打来了电话,当地一家企业有意让“信息周报”牵头在北京组记者团,由企业出资去采访。这笔帐闭着眼就能算过来,轻轻松松就能有几万元、几十万的收益,还能联系首都新闻界同行。这事儿是不太正规,可眼下都这么搞,大家心照不宣。只要不过于张扬,应该不成问题。于诗风却说这是小打小闹,非要报社参加他联系的什么国际钓鱼节。不用说一定又是和他那几个新闻少壮们捏咕的。

班车开进报社大门,荣总编望着编辑部二楼的窗户想,今天再谈的时候一定要把握住分寸,不能让于诗风感觉自己是一种妥协和让步。这个报社是一个人说了算。这一点决不能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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