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吴林老师把同学们送到以后,就回学校了。狗皮褥子事件没像想象的那么严重,第二天以后没人再提过。
下地劳动前是学习。三天的安排松松垮垮。先是大队书记介绍村里情况。
书记不到三十岁,白净的面皮,与村里其他人的肤色形成反差。戴一顶早被城里人淘汰了的鸡屎绿单军帽——不是部队发的而是街上卖的、仿制的那种。鼻子眼睛长得还算不错,但经不起推敲——细看轴线稍歪,姓儿却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姓郑。情况介绍的干巴呲咧的,毫无兴味。什么大队干部各小队队长都有谁谁谁谁,什么有多少亩地都种什么,亩产多少斤,村里的贫下中农多少年来如何战天斗地,今后还将如何战天斗地,地里还要种什么,亩产要突破多少斤等等。接着,是几个同学代表谈体会,讲稿还是学校里用过的,上来发言的人像是电影里被日本鬼子抓来卖唱的,别别扭扭,哆了哆嗦,敷衍了事,显得老大不情愿。下面的人交头接耳的聊着不相干的事情,上面乐得正中下怀把声音压得又小又含糊,反正凑够了钟点就算交差。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念报纸,念学习材料。
书记讲完话回大队部暖和去了,学习会交给地址主持。会场成了自由世界,乱哄哄的一片,坐在前面的赵克和画家在一起,有一次回过头与时光挤了挤眼。大鼻涕笔直地端坐第一排,十二分认真地扬着头听着。
第二天和第三天是念报纸,念先进人物事迹文章,没计划,没目标,是先进,是英雄就念……找到谁的材料就念谁的,实在找不到了就念报纸。书记不再露面。地址指定几个人轮流上去读材料、读报纸。被选定的人上去念经似的闭着眼一通叨咕。大部分人在下面大聊其天各行其事。学习的地方改在了伙房院里,为学生们来,伙房头三天不是包子就是面条,做得很粗,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大家索性带饭盒来学习,到了中午直接在伙房打饭。
最后一天的下午,赵克上去念报纸,赵克口齿清晰声音洪亮,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一些关键地方重音不对,原来的意思变了,本来很严肃的话,变得荒唐而滑稽了。文章快完的时候,不知是谁带头敲起了饭盒,赵克换气的地方是“咣”的一声,逗号的地方是“咣咣”两声,停顿再长些大概是句号的地方是“咣咣咣”三声。文章念完了众人都开心地笑起来,一直主持会的地址也笑了。
地址走到前面说:“我最后再说几句,供诸位参考……”
“咣,咣。”下面意犹未尽,以敲饭盒作答。
地址笑笑说:“学习到此结束。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大家要入乡随俗。各位好自为之吧……”
他的话音一落,下面有节奏地敲起了饭盒:“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肥头大耳的管理员从窗口探出头来,似非笑地说:
“这帮产业,我瞅着是包子吃多了,有一个算一个,整几顿窝逮子,地里下两天趟子力码儿就踏实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