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一些事儿 第74章

派活儿结束,正在一边套车的刘把式老远的冲刘宝贵喊:

“怎么着,请了没有,昨日个?”

刘宝贵恶狠狠地“啊”了一声,刘把式又问:

“吃的怎么着,大队的都去了吧,那几个产业,啊?”

刘宝贵没好气地说:

“嫌他娘的东西少了,没怎么动筷儿就走俅了。”

狗皮褥子凑了过来:

“弄什么啦我听听,都?……就晌午前儿我瞅见的那个猪头和一小扇儿排骨吧?”见刘宝贵没回答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那会儿,啊?你他娘的不听啊,人家老郑家地瓜秧子那小子摆的桌,嘿!光下水就三副,一解你那儿出来人家就奔了地瓜秧子他们家了,就一个名额您不下点本哪行啊,您得砸锅买铁——就这一锤子买卖啦……”

不等狗皮褥子说完,瞎子细声慢气地笑笑插话道:

“嘻嘻,郑家那四小子,没当书记那怎儿晚可不这样。却来说是这人呢,一当上官这浑身的毛儿就跄上茬儿了。宝贵你也是,自己设套儿自己钻,你讲话啦,庄稼不收收年年种——不去城里还过不成日子啦。过的滋润不滋润不定是在哪儿,何苦来的呢?”

听了这话刘宝贵有点下不来台了,狗皮褥子讨好地过去想给他点烟,刘宝贵憋了一肚子火,可找到发泄的地方了,他脸憋得通红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去去去,你娘的怎么不砸锅卖铁去呀?别说县办工厂了,就是城里头大工厂又能怎么着哇?喂不熟不是吗,爷爷还不伺候了!”

时光总算听懂了,刘宝贵想争一个去县工厂的名额,想贿赂大队干部,未遂。

后来,刘宝贵和时光成了哥儿们,他说那会儿真不能和队长较劲。队长快六十的人了,打小日本的时候就是村里的民兵,有功之臣,又是村里有势力的郑、孙、李三大姓中家的,现在当个脱产的小队长还不应该吗?他比不了;狗皮褥子当了几年兵,就奔着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回来的,当个不脱产的小队长他心满意足心甘情愿,再没有别的要求,他能做到吗?二十个年头儿长这么大了他只去过县城,让人一说是个井底的蛤蟆,就这么甘心过一辈子?他不能;大队郑书记也当过兵还在部队入了党,他爹解放前就是村里的村长,还有亲戚在公社当干部,复员回来人家别地儿不去,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在这平各庄当个一跺脚全村乱颤的土黄帝还屈了吗?他更比不了。初中毕业后回村劳动,凭着一把子力气,一身从小练就的好庄稼活茬儿,当了个不脱产的副小队长,真是比上不足比下也没什么富余。所以能去县里当工人对他来说是件大事。他能不上火吗?

这天,十几个学生被拆开了,和队里的社员混在了一起,东一拨儿西一拨儿的,陆陆续续被从场院出去了。时光提心吊胆的,唯恐和满脑袋冒火星子的刘宝贵赶到一块。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偏偏就是分去和刘宝贵一块儿犁地。时光的活儿是拉墒——就是在前边牵着拉犁的牲口。

刘宝贵走过来,在时光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粗声粗气地说:

“走吧走吧,蔫得儿!”

时光不懂,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看着气哼哼的刘宝贵,只好一百二十万分地加起了小心。

到了地里开始干活儿。时光从来没有碰过牲口,提心吊胆地拉着那头大骡子,大骡子一拨浪脑袋时光吓出了一身冷汗。

刘宝贵在后边把犁往地上一插,大声地吆喝:“哦——依!怀儿——来,怀儿——来!驾!耖着,耖——着!”

这些口令时光听着比坦桑尼亚的斯瓦西利语还难懂。他越是把牲口拉错了方向刘宝贵越是急,越是急,越是骂,越是骂他越糊涂,拉着牲口像是喝醉了酒,地里忽左忽右地画开了圈儿,刘宝贵被甩的东倒西歪,像是在跳迪斯克。地里其它干活的社员都放下手里的活儿,站在一边看热闹。最后,刘宝贵索性把犁往地上一掼,喘着粗气冲着时光骂开了:

“我说——我瞧着你是他娘的没长毛,要是长了毛比那驴还傻,你这儿搭楞搭楞的甩你娘的怂呐,我让你这儿?啊?怎儿就听不懂人话嗫?那兽类都听的真真儿的你个蔫得儿怎儿就他娘的听不懂嗫?嗯?你个‘悚蔫奸带犰鞭’的玩艺儿!脸儿还挺热的啊?在我手底下干活儿还敢‘不下肩儿’?叫你蔫得儿不爱听是怎儿着?掏出来让我瞅瞅,能尿出丈二瀡嘹就不是蔫得儿……”

就像两人打架,被打的越是不还手,打的人越是欲罢不能。时光越是不还嘴,刘宝贵气越大。本来凭着时光多年练就的抗击打能力,抗羞辱能力,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事有凑巧,偏偏这个时候别的队的几个女生路过,都好奇地停下来看热闹。刘宝贵见有城里人在看,没去成县里当工人的怨气一下都冒了出来,又放开花样跳着脚骂起来。骂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时光听见几个女学生小声嘀咕着:

“这人那个队的?”

“怎么这么窝囊?叫什么?”

“不知道,管他呢。”

“喝——真难听……”

几个女生终于红着脸走开了。

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时光头一低,向刘宝贵猛冲过去……

时光像颗发射的鱼雷,正中目标的中段儿——肚子。刘宝贵毫无准备,一下被撞到了地边的粪坑里。时光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迎着从粪坑里爬出来一身粪沫粪汁噢噢怪叫着的刘宝贵又冲了上去,两个人在地头上撕打着,滚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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