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克倒也不是死抱着在平各庄改天换地的信念,只是城里难有他的立足之地。确切地说,他根本也没弄清楚自己的信念究竟是什么。但依赵克一向办事的原则,既然注定要在广阔天地熬上两三年,索性争取大有作为。经过近一年的努力,他充分发挥了聪明才智,攻下了一直对城里人颇有成见的郑书记这座堡垒,啃下了这块被视为最最难啃的骨头。他博得了郑书记的好感和信任,接管了伙房管理员的工作,占据了最令学生们羡慕、向往的位置,干上了公认的最肥最滋润的活茬儿。贫下中农有话——三年大旱饿不瘦大师傅。
所有人当中,变化最大的要属时光。体力的消耗使饭量的剧增,而且增的吓人。去挖河,他一顿吃过二十个肉龙。一次赵克回城,带回来两斤酱猪肝一斤猪头肉,时光风卷残云竟一口气全部消灭了。把个赵克惊得目瞪口呆,说:“贤弟,咱要是好这口儿下次再托人带点来,您可别一下吃出个好歹来,啊?”
时光没有城里的家作后盾,没有可资进补的机会,只好以量代质。肠胃竟慢慢地适应了农村的饭食。地里的各路活儿茬儿已经能干得不让队里的壮劳力。只是工分因为和刘宝贵的那场恶斗评了个倒数第一,比队里的老弱病残还低,干一天活儿只合人民币一毛二。
和小队长刘宝贵成了朋友。刘宝贵看出了,时光是真蔫不是假蔫,实在不值得敌视、攻击。加上时光干活从不惜力,在社员中落了个实诚的好名称,使刘宝贵逐渐放弃了对他的刁难,见面就叫:
“蔫得儿来了,蔫得儿?”
时光也不见外:“来了,臭大粪,来了?”
那以后刘宝贵多了个外号,“臭大粪”,时光多了个外号,“蔫得儿”。别人叫刘宝贵急,时光叫反倒让他开心。想起当初的“粪战”就忍竣不住。瞎子老头说,这叫——人怕挨酒怕筛。酒一热就喝不醉,人一块呆熟了就好处了。两人年龄差不多,身上有好多东西,又一样又不一样。都爱脸红,刘宝贵一脸红准是一场风暴,暴跳如雷,不是骂人摔东西,就是动手打架。时光一脸红准是一场笑剧,尴尬滑稽,谁都开心,就他自己不开心,恨不得找个地逢儿钻进去。一样的人,一样的毛病,结果却两样。
村外小河边时光常去,瞎子老头也常去,一老一小见了面就开聊,像熟人似的。慢慢的,时光习惯了,几天不去就别扭。瞎子老头的话阴阳怪气、神秘兮兮,时光的话东一句西一句、乱七八糟,但都聊得挺带劲儿,好像并不在乎聊的是什么。瞎子老头爱聊,能有人听就很高兴。时光也爱聊可不敢聊——嘴皮子不利落,唯独和瞎子老头聊有自信,不那么结巴。他知道,不管说什么,瞎子老头都不会象别人那样笑话他。刘宝贵叫他“蔫得儿”,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问谁呀?只有问瞎子老头。
瞎子老头听了嘻嘻一笑仍是慢声细气地说:
“你可不像,伸出手来……”他把时光的手仔细地捏了一遍说,“有功,内功,天生的。却来说修炼的人性子都蔫。下下人有上上智,……轻视旁人就会种下没量儿没边儿的祸根子。人呢,得自己学会找平儿找不着平儿就觉乎着活着难受,自己个和自己个较劲……什么叫‘蔫得儿’?甭瞎琢磨,嘻嘻嘻,娶了媳妇你就明白了。你可不像,越是蔫人越棒……”
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