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白天,马蛋子、秀秀囤囤儿,还有饲养员的那间小屋把时光的脑袋塞得满满的。早上刚跟着老刘把式出了车就盼着“老爷儿”快点儿落下去,甚至对老刘把式那往日已经习惯了的慢条斯理也感到难以忍受,恨不得一口气把全天的活儿干完。装好车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预习着晚上要讲的故事,想着今天怎么能讨好、接近马蛋子。连老刘把式都觉得奇怪,这小伙子今个儿老是着急忙慌地装车卸车,坐立不安的像是心里长了草。
这一天好像过的特别慢,好不容易到了傍晚,时光卸了车栓好牲口,看见囤囤儿已经在饲养员的小屋里了。远远地他冲囤囤儿笑了笑,就急急地向外面跑去。
今天他要找赵克,让他帮忙从社员那里买些鸡蛋,生鸡蛋。瞎子老头说了,喂马蛋子生鸡蛋比熟鸡蛋更好。来到红砖围墙自己的宿舍门口的时候赵克已经在那儿站着,正有些不耐烦地向围墙进口处张望着。
“贤弟忙活什么呐,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这些天?”赵克迎着匆匆赶来的时光问,“晚上饭的时候都不露?归谁那儿了,一直?”
自从学生们纷纷撤回城里待命,赵克已经不太在意公开和时光来往了,村里能和他聊天的人只剩下时光。每天伙房的事一完如果不是去哪个大队干部或社员家里去串门一般都是来找时光。这两天他都来了,一直没有找到时光,不知他这位难兄难弟在干什么。其实才两天,可他竟觉得像是过了好久似的有些没着没落的,今天是打算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时光,心里好像有许多的话要对他说。
记得有一次时光为此曾抗议说:
“大官人是不是他妈的把贤弟我——我当垃圾桶啦,怎么什么呵——乱七八糟的话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往我,我这儿倒啊?”
人呐,要是有话憋在心里没地说可真不是个滋味,赵克对垃圾桶之说不想过多解释。尤其最近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真是需要时光这样一个朋友,需要这样一个听他说话的人,需要一个力量对比绝对处于劣势的不会伤自己自尊心的朋友。就从这一点上说,比起那些精英来时光真是他可遇不可求的难兄难弟。这会儿见到他回来了自然是喜出望外。
时光顾不上多说,忙开了门把赵克拉进屋里,从自己被褥底下拿出一堆零钱塞到赵克手上说:“我,就这点了,你看看——有多少,帮我掏换点鸡蛋,越快越好。”
奇怪,一见到赵克他那刚刚有了的全新的自我一下子无影无踪了,似乎又蜕变成了原来的那一个自我——又开始口吃,又开始拘谨。这突然的变化使他产生了一种近乎仇恨的隐痛。他逃避似的想马上结束和赵克关于鸡蛋的交涉,马上回到那个自己感到温馨、亲切、愉快,使他能以一种全新面貌出现的环境里去。
赵克站着没动,不解地望着有些反常的时光,转着眼珠笑着问:“又着什么魔啦,还是出什么事啦,贤弟你这是?怎么也想起掏换这玩艺儿啦,我记着咱不好这口儿啊?出什么事了尽管说,我一定帮忙,帮到底,贤弟还信不过我吗,难道?”
时光心里觉得有一股没来由地焦躁和不耐烦正往脑袋上边顶,越是不想多说越是口吃的利害:“你瞎,琢磨什么?先别问——问问了好不好?现在能不能就给我,我弄点——那个……什么来,我有急——用,快,帮个——忙。”
时光越急赵克越觉得奇怪,越是想探个究竟,说:“你这儿给我打马虎眼呐?玩什么悬念抖什么包袱呢?不行,你得说说清楚。”
时光一看要是不说明白了怕是别想在赵克这儿弄着鸡蛋了,只好沉下气来坐在了床铺上。
赵克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眼睛盯着时光来回看,在屋里来回走着说:“刚才我可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奔你们队上去了,红条绒的衣服,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红条绒衣服?”时光装傻。
“这些天看见她好几次了,都是这点儿过来的,嘿,纯情小少女呀,另一味儿。是你们队的吧?你跟我说实话,这柴禾妞儿可是纯天然食品,纯,绝对的纯!她多大了?……行啦,甭跟我装了,你啊,我还不知道你,我不信你不知道。”
时光听到这话连脖子都红了,急扯白脸地说:“你,你他妈的别——胡说!”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一道逢儿,露出了囤囤儿的脸,他刚要进来见有别人忙又缩了回去,时光站起来说:
“来呀,囤囤儿?”
“不啦,”囤囤儿又露出脑袋来说,“我就是问问你什么前儿过去,我得先回去帮我姐干点活儿,一会儿就来。等我来了你再讲,啊?”说完关上了门……
“时光追过去拉开门叫着:“马蛋子怎么样了,啊?”时光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大声喊叫,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虽然还是细细的,弱弱的。
已经跑远的囤囤儿没听清,停下来,“什么?”
时光没有勇气再喊,只得走过去重复问了一遍。
囤囤儿一边跑一边回答着:“好多啦——”
“他姐,他姐是谁?”赵克兴趣盎然地问,“啊——我知道了,就是那个柴禾妞儿对吧?讲什么?你能给人家讲什么?我是不是听错吧,贤弟?你在给人家讲……讲什么?”他看时光一脸的不高兴忙变了一种口气说,“鸡蛋我那儿就有,准备过些天回北京带的。你要是急用就先拿去用就是了,真的,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我这儿兜圈子了,什么机密的事啊,我不给你说去不就完了吗?让我整个明白啊,你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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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想着反正囤囤儿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索性不着急了。于是就把队里关于马蛋子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克。其中他自觉不自觉地隐去了对秀秀姐弟俩的介绍。他实在不能承认自己在心里对秀秀是不是一尘不染毫无邪念,他只是不希望再有别人这么想秀秀,即便是赵克他最好的朋友,也不愿意,更受不了别人用粗话不干净的话编排秀秀。他特别强调对马蛋子的事要赵克答应他不要告诉其它人知道,免得他们都要来打马蛋子的主意,因为有一次,他就曾见过二队的一些学生趁社员不在的时候轮流骑一匹毛驴开心,谁能保证他们见到一匹真正的军马能无动于衷?
赵克听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自己的小命儿还顾不上呢,谁还有心思去注意一畜生?我请问您这阵子是不是又没的爱啦,又迷上马啦?您可真行啊,您!您说——它病不病的有什么关系呀,和您?再熬上一年半载的咱们就‘通通地大大地开路依嘛斯了’,您想点正经的琢磨着怎么能回去混个好工作比什么不强,您说说您?啊?扯这闲篇儿干嘛?”
见时光默不作声,赵克笑着叹了口气,说:“算了吧,几天没见了,不提这些烦事了,聊点什么不好啊,啊?还急吗,急我这就拿去?”看着时光轻轻摇摇头,他找了个箱子坐了下来,时光也走回自己的床铺上半躺半靠在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