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不客 第14章第二板斧——袭扰抄击

第14章 第二板斧——袭扰抄击!

风雪、硝烟、箭雨,混合交融的敌我战场上,接连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后金的袭扰进攻短促密集,且阵型变换十分灵活,往往三四队同时袭来,或并或散、或急或缓。明军三边长达三千米的防线,犹如被一群饿狼围猎的羊群,这群饿狼顶着火铳和虎蹲炮的炮火间歇,不断上前扑咬,咬一口就迂回后撤拉开距离,不多时又收拢阵型再度折返,然后复又来之。

袁督师在世时,这帮后金骑兵久经炮火洗礼,显然都练出来了,迎着炮火竟然敢一次次欺身逼近。

步兵面对骑兵,天然具有恐惧感,三四十米的距离,两个呼吸的时间便能杀将过来,这对步兵方阵的协调配合及士气要求很高,稍有不慎,露出阵型缺口,敌方就会真的发起誓死冲锋,从而一举冲溃你的前排防线。

砍着,砍着,两方将士都砍出了脾气,双方偶有的几次短兵相接中,亦有高烈度的殊死拼杀。

三千米防线的头排阵地上,到处上演步骑对拼、骑兵对砍的殊死搏杀,每隔百来米,就有十数名敌我兵士的尸体仰倒在漫天的风雪中。

马泽宇三人视线横阅整个战场,面露凝重地暗暗估量,怕是仅仅在这一小时内,双方的伤亡就达上千人以上,重伤和战死者接近五六百。

当然,在这之中,明军的表现还是勉强能被马泽宇认可的,基本上没让后金找到破绽,且将士的血性还是有的,第一排倒下的明军将士,未见有几人是背面而倒,算是一支成军十年之久的部队,该有的样子。

而且,看样子,后金此波袭扰战术,见效不大,双方交战十几年,后金练出了出色的躲炮本领,明军亦是练出了强悍的抗压能力。

后金抡出此板斧,其目的,既是战术试探也是消耗。此招,既能消耗明军的体力和箭矢弹药,又可真真假假,混淆明军的注意力。

步兵机动能力差,身为弱势方的步骑方阵,面对此等彼此往复的袭扰抄击,往往会被敌方扰乱方寸,体力与意志消磨之际,稍有不慎,露出破绽,便是一击重拳袭来,直接贯穿你的前排防线。

这种骑兵的高密度袭扰,传承自蒙古的成吉思汗时期,这一招在四百年前的蒙金、蒙宋、乃至成吉思汗远征中东、东欧的历次大战中,极为奏效。用此战术对付一般的三流步骑方阵,见效很快,基本上整上个二三十轮次袭扰,马上就能见到步骑方阵洞开防线。

不过,这是老套路,不新鲜,两百多年前,元末的起义军就找到了对付的方法——

即,火铳!

老朱和陈友谅的部队,就是优先注意到了火器的变革,并将之普及成军,大显其威!

由此,汉人武装再一次站上了军事变革的风口,上下四千年战争史,老朱是那个时代,第一次表演“以南伐北”、第二次表演“步兵追着骑兵砍”之军事名场面的狠人。

那个时代,是火器第一次显露峥嵘的时代,彼时的老朱是真的强,而不是元朝真的弱。

到了明成祖judy时期,明军更是组建起蓝星第一支独立的枪炮部队,即神机营。由此,才有了judy五征漠北无一败的全盛武功。凭此神器,才为明初三大盛世的相继出现,奠定了坚实有力的军事保证。

从老朱起兵,直到其曾孙、第四代皇帝明宣宗在位时期,明朝开国的前后几十年,一直是压着北方民族打,什么袭扰、围猎、放风筝,根本不怕,凑近了拿铳崩你,离远了就拿大炮轰。

彼时的游牧民族深恐炮矢弹丸的强大杀伤力,闻明军铳炮响起,便如惊弓之鸟,慌不迭地“驾驾驾……”。

当然,到了十六世纪中叶,后面随着棉甲制造工艺的普及,士兵穿上棉甲后,火铳的弹丸中远距离很难大伤,火铳发挥的作用不大,由此一向嗷咧的北方民族再一次提起了刀枪,又觉得自己能行了。

这也是明朝后期,明金大战中,明军常处于劣势的原因。

说起来,都不好意思,人家入主中原靠的是骑射,可起家时,甚至是萨尔浒大战中,仰仗的主力仍是下马的步兵。

历史鲜少提及的是,建州女真的崛起,并不靠什么射御之术,相反,他们是一支骑马的步兵,是一支机动能力相当强的快速反应部队。

论射御之术,要到第二代领袖皇太极领导时期,大败漠南林丹汗,取得蒙古诸部盟主地位,由此,掳掠了大量战马的后金八旗,才开始蜕变成一支高纯度的骑兵部队。

努尔哈赤领导时期,他们射,也射不过蒙古人,御,亦御不过海西叶赫部。建州女真能崛起,除了努尔哈赤本人超高的军事才能和卓越的领导力,更多的原因,乃是他们的步兵技战术水平相当之高,同时期之中,无人能与之争锋,实力相当恐怖。

在萨尔浒大战中,这支快速反应部队,在机动能力、协调配合、及单兵武勇三项上,远远超出了明军各位总兵的预料,“武德”之风尤其盛行的辽东一带,他们锤炼了三十多年,同等兵力的搏杀之中,事实上,已没有哪支部队是他们的对手。

哪怕是以一敌二,亦能一战,且,鲜有败绩。这也是努尔哈赤短短几天时间便能解决一路的原因,没有此等依仗,怎有胆量破此生死局。

按常理,正常敌我交战,同等规模下,当兵力达到了五万量级的军团规模后,其战争的体量就不是战术水平的突袭战、歼灭战能短时间决出胜负的,双方交战下来,十万量级的兵士厮杀在一起,没有十天半个月难分胜负。

明军是真的不争气,说句难听的,莫说人了,哪怕是六万只猪给你扔辽东山林里,也不止几天抓完吧?

“恁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之战略,听起来高超,其实更胜在人的执行,若是手里没有来去如风的骑马步兵,没有高超的步兵技战术本事,努尔哈赤怎敢与数百倍体量强他的明朝叫板?

因此,鲜有人知道的是,努尔哈赤领导的建州女真部当年能兼并女真各部,建国称汗,并吞并辽东,绝没有什么骑射本领强之类的说法,那是后面清朝皇帝自诩的。在萨尔浒大战中,后金六万人马,真正骑马作战的,不过三分之一。彼时的努尔哈赤,肌肉是长起来了,可也不富裕,不说战马,连甲胄列装的水平,亦远远落后于明军。

这一点,鲜有人知。

明清交战六十年,纯军事角度,并不是明朝后期的军队真的弱,打不赢北方民族,没有开国初期,AKA朱老四那般五征漠北无一败的赫赫武功,而是公元16世纪初至17世纪中叶,近乎一百五十年的时间,火器的制造工艺未有突破,而同时期棉花开始大规模种植,棉甲由此普及,此时是“盾坚于矛”。

基本上历史再一次重演了蒙宋之间的名场面,此时的后金借着棉甲工艺的普及,凭借一流的步兵技战术和后期强悍的骑兵洪流,亦如四百年前,掌握铁器工艺、将劣质骨矛皮甲更换成铁甲精刀的蒙古人,再一次开启了对中原汉人的揉虐。

此中之玄机,经济学家不会言,历史学家亦少有提及,终究未被主流观点注意到,还是因为,主流历史中,都会将国亡之因归咎于人祸,而忽略了技术变革这一关键要素,某种意义上,棉甲的普及,不亚于游牧民族拥有了马镫!

而彼时,火器的发展断了档,即使有了隧发枪的出现,亦,作用不大,要等到十八世纪中期,膛线枪(来福枪)普及以后,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矛”再一次胜了“盾”,由此,热武器才再一次登上了战争的中央舞台。

这个时候还是骑兵和重甲步兵称雄的时代,彼时的欧洲还流行骑士冲锋。

咳咳,视线拉回战场,说回正文。

一轮又一轮袭扰冲击过后,八旗骑兵的体力消耗也很大,且,“甲”字营阵留守的兵力不多,后半场的袭扰中,为了防止被明军骑兵反冲锋,后金不得已解开了风雪墙。

这也检验了明军野战的防守作战能力,四周的视野封锁被解开,明军全体将士的士气不由一提。

高密度的袭扰中,明军上下体力俱是消耗大半,斗大的汗珠混合着敌我双方的鲜血不断流淌。

明军在这一个小时内,倾泻了大量的炮火,火铳和虎蹲炮炮管都轮番上水冷却了数回。由于铳管和炮管的材质跟不上这样密度的发射,马泽宇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我方营阵内,响起了一二十道令人心悸不已的铳炮炸膛声,数十名铳炮手带着撕裂心肺的痛嚎,就这样惨烈阵亡。

后面的火炮手哆哆嗦嗦不敢再填充弹药,无奈被身后的亲兵架刀在肩,滚烫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液的斗大液滴,不断从脸盘滑落下来,浸湿了整具衣裳。

马泽宇摇摇头,这个时代的铳炮手真是个高危行业,除了两边的骑兵都是宝贝,主官令他们即使被八旗袭上脸,都严格把控射击间歇,这些步兵铳炮手,真的是个“消耗品”。平均半年零十天的职业生涯,半年操习,十天上阵,一天死一批,除了那些聪明的老手,知道哪些铳炮铸造新,管壁没有气泡和坑洞不容易炸膛,基本很难见到一年军龄以上的炮手。

八旗军这一招深得蒙古骑兵的真传,这一个小时内,虽然自身伤亡不少,但也将明军将士的体力弹药消耗了大半,在袭扰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正前方的刀牌手队形都被刺破了若干个口子,第二排的长枪手瞬间与冲进来的小股骑兵近身搏斗在一起,整个六排防御阵型稍显震荡。

“御!!

莫退!稳住阵脚!

弩、铳二总退一步,枪后总——左哨四什、九什、后哨一什、六什出列,移,前总缺口处!……”

步兵营牌、枪两位千总正觉惊骇,反应不及,值此惊险时刻,身为副千总的俞祖铭也顾不得越级,这一千一百人的刀牌手基本都是他平日训练,言出即动,

第三排的刀牌手第一时间做出执行动作,迅速迂回补上,填补了第一排的队形缺口,与此同时,俞祖铭招呼起第二排的几位主官,迅速组织人力,以长枪为牢,步步紧逼,转眼间便将这几股零散的敌兵压缩得动弹不得。

敌兵进退无距,紧紧背拥,像是被巨蟒缠身的猎物,挣扎着向前扑腾两下后,竟连战马都迈不出蹄子。

“刺!”

随着俞祖铭一声令下,短短数息之内,这几股零散的敌兵便成了血筛子。

后面的敌兵,本已并结起五个百人队,正向此处发起破阵冲锋,怎料,明军反应、处置如此之快。明军已完成阵型复位、已冲至阵前三十米处的敌兵,眼见机会已失,无奈只得散开队形,迂回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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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是数十轮次的袭扰冲击中,最惊险的一幕,稍微再慢个三秒钟,一旦被这五百人借此间隙冲入营阵内,到时恐弩、铳两排的防线都要被撕裂。

步兵营指挥官见此,不由长舒一口白雾。他顾不得骂那两个属下不争气,手一挥,干脆直接让两位千总换下来,将两人的指挥令旗都交给了俞祖铭。

他去年新调上来,本看不上俞祖铭此等只知练兵,不善眼色活的属下,哪知今日,老主官的话还真不假,作为锦州大军中极稀有的满帅旧派军官,留此人还真有用,上级还真照顾咱,还给咱留了个‘宝贝’在营里。

关键时候,唯有此人砥柱中流!

而俞祖铭确实不是凡辈,接过指挥令旗的他,立即成为整个步兵营的主心骨。

通过在他手下训练多时的阵列,还在之后的袭扰间歇中,抓住偶尔的几个短暂间隙,在交战中让刀牌手、长枪手以及火铳手各自以一什为单位,左右换了站位,这种魄力和临场调度能力放眼整个明军部队,真是不多。

如此一来,八旗骑兵原本找到的安全冲锋路线,又是被打散,通过多轮冲锋付出两百多重伤亡,轻伤员接近两个牛录,才找到的明军漏洞,无奈又得靠人命去探测。

眼见于此,战术诡变,从不吃亏的八旗兵也是知道,再将剩余的一半兵力集合在一起,再来一波袭扰抄击也是无大用,他们最后发起了一轮虚张声势的战术进攻后,也是不得已,将十五个百人队拉回到明军营阵的外围,稍作休整。

明军阵前,俞祖铭立马擎刀,将敌军一员拔什库的首级高高挑起,振臂高呼:“明军威武!”

身后,全体步兵营将士皆是举起了手中的刀枪,“吼吼吼——!”地呼呼振势。

“哈哈,还得是我俞叔啊!”马泽宇瞧见明军的士气被鼓舞,也是不住叫好,身后二人亦是点头赞叹。

两翼调转了马首方向的骑兵营将士,见此,士气皆被鼓舞起来。他们第一排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八旗骑兵撕咬,有些损伤,不过伤亡不大,毕竟后两排的队友手里,有骑兵火铳提供的火力阻隔。

败多胜少的辽西军团亦是成军十年的明军精锐,每年几百万军费也不是全贪掉了,他们打劣势仗不行,相持仗还是有把握的,若仅是前三板斧的两板斧砸下去,就将明军阵型砸出大口子出来,那不用说,按崇祯皇帝的性子,这帮人全都得撸了。

坡上,三位吃瓜群众兴致还很高,一边交流起两军得失之处,一边谈论起俞祖铭的练兵秘诀。

大战稍歇后,尤感风雪寒,不知怎的,三人聊着天忽地对视一眼,有些迟愣。

裴铁生眨巴着铜铃大眼,不知觉隔着上乳的破单甲骚着痒,一阵风雪飘过,貌似将原因表了出来。

三人一阵长叹,这样眼巴巴瞧着,身闲置评,既有些不好意思,亦是技痒难耐。

官云掸了掸身上的风雪,有些尴尬,心性高傲的他,亦不是甘愿吃瓜的那种人。

少年老成的他捻须环顾,狭长的双眸渐渐敛起,紧接着,视线投向两翼明骑和外围休整的敌兵,睥睨的目光不断扫过。

他在马泽宇这里管着马队,他善马识马马术更了得,一身马上武艺马泽宇自问都不一定是对手,若要一展所长,可当全军骁冠。

这边的明军垂马立刀,眼中警惕不已,而那边的敌兵却在一百步外,有恃无恐地散开着队形,呼呼大喘气,官云见此,不禁对明军嗤笑不已,他哼的一声,目露不屑道:

“哼!什么八旗精锐,不过是一群鬣狗之众、宵小之徒,这种袭扰战术,不过如此,仗着马匹速度之力罢了。

双方的体力都被消耗,要是给某一千骑兵,配上丈六月牙长戟,某就直接反冲上去,敌方一半的兵力都进行了两轮以上的冲锋,大多是强弩之末,剩下的,某一个来回突驰,就能将他们全部突下马来!”

马泽宇闻言,仅是微笑不语,其实二弟技痒,他知晓。不过二弟此言不虚,他旋即点点头,表示认可二弟这话。

月牙长戟,是队里骑兵手中的利器,是三人一年多苦心调试,特制的。杆身采用木包铜工艺,以当世最先进的“滚压包铁法”制成,戟刃形如月牙,精铁铸,两尖平齐,两刃外宽一尺五,刃长一尺三,重五斤半,杆重十六斤。

因为长度加长到了5米12,比长枪兵手里六段五节的丈二(3.85米)长枪,还长很多,因此采用七段六节结构,末端配了三斤八两的配重环把,而且杆身的一、二、三,三个握节即二尺三寸(73.5厘米左右)、四尺六寸、六尺九寸等还加了半月形的护手,防止脱落和格削。

此类武器既然这么重这么长,单纯用来搏杀,是不便的。其对于个人臂展和武艺要求很高。

这类武器马泽宇等人重视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高速行驶的马匹上,死死盯住敌方的上身横截面,不需要用戟尖刺死他,只需要在敌方快要靠近的一个身位前,利用冲击力将敌兵推入马下,从而不迟缓我方骑兵的突驰速度,做到快速突驰,纵横无档!

而敌方骑兵一旦在高速运动中栽落了马,即使不落伤残,也难以短时间起身,乱军之中那就是待宰的羔羊,届时,我方可为刀俎,彼可为鱼肉,任由宰割。

凭此利器,一旦将速度跑起来,两方骑兵交战,敌兵近前不得,我方亦能留出安全距离,一旦成军,便是马泽宇手中制衡八旗骑兵的一张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