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十七名将士全无例外,铠甲是完整的,没有一人是中了弓箭或者枪矛创伤,而真正的死因,全都是被一刀割喉而死。战场上,能够一击毙敌,完成单杀的人本来就少,更何况是这样干净利索的一刀割喉,那些将士为了争功没有互相旁证,也报不出是哪次搏杀之时,完成的歼敌。吴三桂根据从军多年的经验,推断,这些敌兵很可能不是死于右翼反击时的骑兵之手。
而恰好之前马泽宇孤身一人回来时,亲兵哨长和他仔细汇报了马泽宇孤身一人掠马夺刃而回的那一幕,算下时间,他是唯一能在那个时间点,完成歼敌的人,一般人可能不信会有如此骁勇的猛士存在,但听闻面前这少年正是马元侠之子后,那就不奇怪了。
强者,自然不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更何况是其父那等身怀盖世武艺的强者。
莫说几十个八旗兵被一剑割喉,单是这三年,其父手里斩下的八旗将士,都不下千人之数。去年大凌城一战,人家可是单骑一人从数千八旗大军中,生生背回了原左屯卫指挥使的尸身,远处观望的明军说,这位杀神可是真的杀疯了,一人杀穿了敌方数十层的横排队列,直入重重围困之中的最中心。
八旗队列里,怕是不下二三百名敌方骑兵落于马下,后面八旗兵应该是认出了这位杀神,知道拦不住,也不敢拦,索性等这位巴勒遵返身回去的时候,直接乖乖的让开一条十几丈的大宽道让他走的。
女真人是对这位存在,不是惧怕,而是胆寒!
万军从中都听说他能连破敌方上百道队列,单骑斩杀人家八旗贝子的强悍存在,这才是真正的以一人之力,可当千军万马,如此神威,怕是只有项羽在世,岳飞再生,才能有如此骁勇,哪怕是自己的二舅祖大弼,即使有相同的胆魄,也不敢说有这个本事。
如此盖世强者,其子焉能是凡辈?
马泽宇离得太近了,吴三桂将结论回报过后,还在美言吹嘘了几句,说要是今日由面前这位银袍少年御马披甲在高大人身边护卫,定不惧那些八旗死士如何如何。马泽宇咳了一声,眼睛快速眨巴着,不禁汗颜。
自己倒真没父亲那本事大,勉强有个一半造诣都算不错了。要是父亲在这,只凭他一人就能拦住那六十多名八旗死士,还能追着砍,自己可不敢说,能有这本事。那可是重甲铁骑啊,算战力,差不多等同于两百个轻骑兵了,而且速度那么快,武功再高也架不住敌方不讲武德的群殴啊,要是分散一点,或者少个一半人,还能试一试。
他之前孤身没敌阵,那是敌方队形还比较离散,加之速度还没提起来,百来人的离散轻骑兵还是不怕的,当然,他当时也没有大意,后面敌方大部队上来,还是麻溜溜跑回来了,不然,万一被围住,那不是开玩笑的。兵者,险地也,战场上切忌不能浪!
高公公听闻过马元侠的赫赫战绩,但去年单骑夺尸那次,可没听说过(能说么,底下那位少监回去可不劲编排他们左屯卫呢),兴致一下起来,他饶有兴致地笑问道:“你这小少年,如此战功,为何不报啊?”
高大人亲口问了,马泽宇不敢说假话,只得快速思索,然后回禀道:“回高大人,当时情况紧急,卑下一心为了阻拦住建奴的冲击,保护卑下的同僚,后面登记缴获的时候,想着既无旁证,卑下也未能带回建奴首级腰牌这些凭证,索性就不表了。”
“原来是这样,有功不张,以命抵护同僚,不错,你倒颇有良将之德!不错,不错。这样吧,你救驾一事先不说,这四十七名建奴的战功,我替你做主了,祖协统,一般按惯例,此等战功,是如何算的,应该有何赏功啊?”
“呃…回高大人,这个。”底下人为了争功,闹出这事,本身不好听,好在高大人兴致很高,眼瞅要对那位“东北第一狠人”的儿子要施以重用了,副总兵索性顺着高大人兴致,耐心回禀:
“明军战功赏格,一般分为个人勇功和所部战绩,个人勇功又分为单杀、首刀、合杀及末等的补杀,将士可用战功换取赏银或者官职提衔,如果是按个人单独斩杀的首级算,一般单杀敌兵一甲首者,为锐士,提为备伍长(预备伍长的意思),斩杀三甲首为备什长,六甲首为备队目或者副队目,依次类推,一般单杀敌方五十甲首者可提拔为备千总,百甲为备游击。
[因此马泽宇说父亲屈才不假,以他的战绩,若是不换成赏银而是官职,早就是一名征杀四方的名将了,当然还有一点他不知道,那就是“罪者不官”。父亲应该是知道的,而马泽宇一直忘了父亲的罪戍身份,平常也没人敢提,忘了这一点。
父亲是罪戍身份,虽改了籍却档案仍在,后世人一直认为古人的户籍档案制度没有多大作用,其实不然,自唐宋以后,户籍制度就很完善,甚至在明朝“定籍永业”制度下,更为严格,父亲的罪籍在都司那里改了,可父亲当年当众诛杀当朝少监那事,犯的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天下大赦都赦不了,父亲改了名也没用的,他的档案还在朝廷六部之一的刑部档案里,你当古代的档案制度,真是电视剧里雷人的通缉画像那样简单?
古代律法和伦理纲常制度很严,罪者不官,意思就是,犯人遇大赦或有功恩赏,可以改入良家户籍,甚至可以做小吏,在军中做军吏都可以,但如果为官的话,谁也不敢给你操作,就算上头有人律法不纠你,儒家经典教条之下,对文官包括六品以上的武职官员,其道德要求也会很高,你上面没人,嫖娼都能给你撸了,更何况是犯过十恶不赦大罪的。
很少人能够明白曹操“唯才是举”那种行为是何等气魄,以为只是帛书一传,写这四个大字四方名士就来了,那是扯。
因此说起来,马泽宇很晚之后才知道,父亲年轻时为了挚友一时激愤而落下的十恶不赦的罪籍身份,不光连累了很多人,包括自己的家族,而且这道看不见的枷锁永生永世的禁锢在了他的身上,因此,不入流的武官还好说,六品以上父亲不屑,也从未想过,怕连累他人承担举罪人为官的骂名,因此,父亲,实际上已经做到这个时代不赦之罪籍所能达到的最高的位置,也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那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任何人都如此,而能被赦免的罪,皇帝特旨,还是能当官的,也有这样的例子。
因此只要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就只能去读水浒,看再多的儒家经典,经史子集也没用,除了当土匪就是造反了,等改朝换代,那就另说了,这也是为什么历来造反的,那些骨干成员哪个不是曾经满手沾血的狠人,所谓,一朝风云起,提剑入长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果换成赏银,应在一千四百一什两左右,不过没有旁证和凭证,认领时,会折扣一点,既然高大人亲自开口,可以全额给的。当然,就看这位勇士选择了,如果是要官职,按常理满四十不足五十甲首,可提为副千总级备用武官,实授副把总级(把总和副千总,一般都是从五品,品级相同,且把总和千总并无上下级关系)武职,这位勇士目前还是预备八品武官身份,不算正丁,需要降一阶,且从军资历不够(马泽宇是去年开始才代父出征的),还需再降一阶。
因此,按惯例,可提为从六品备用哨长,实授副哨长武职。
当然卑职也是极为喜欢这位年轻勇士的,高大人又开了亲口,就算直接拔到副千总级实授也是可以的,不算超格,不算超格。”
高大人耐心听完,点点头,给右边吴三桂示了个眼神,意思很明白,马泽宇军籍在左屯卫,级别和官职先在左屯卫拔上来,然后就能正式调去宁远的监军护卫大营,调给你了,程序正规,也不算自己任人为亲。他大笑道:
“此子人不凡,如此奇功,自然不能和常人相提并论,我做主了,就按最高官职给,直接提到副千总级,按这官职应该是提为从五品,直接实授把总武职就可。祖协统你看呢?”
“可以的可以的。”
“嗯。那你呢,小少年郎?”
马泽宇面上波澜不惊,实际背后已是冷汗直下。今日高大人尊口一开,要是顺上这杆子往上爬,将来无论自己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将自己看成高大人派系,属于宦官派系。虽然这个时代,这是大多数底层军官可望而不可求的,但他心怀夺天之志,功名但凭马上取,从未想过要走谁人的门路。而且这样一来,自己有了正式官职,超出了自己预期的规划,以后不好干“事业”啊。
他躬身垂礼道:“谢高大人、祖协统大人抬爱,卑下还是想换取些赏银,官职这些,待卑下学艺大成之时,未来定报国门。”
话一出,高大人和副总兵两人疑惑,一旁的吴三桂,有些急了,自己的父亲还夺职归家呢,哪还有时间等你学艺大成,急着等人用呢,他向高大人请了个礼,插话问道:“这位小兄弟,今日高大人在此为你亲口铨功,这份拔恩,一般人想要可没有这个机会,你可莫要自谦,为何只要赏银呢?”
马泽宇微微转过身子,向吴三桂行了一礼,回道:“谢将军(游击将军官职不低了,后世也是中校或上校级别,除了在督师、兵部尚书级别那里自称卑职,一般总兵那里都可称呼末将),卑下知晓,非是卑下自谦,而是今日我那七百人的同僚,伤亡近三分之一,卑下不忍同僚垂泪,想拿这些赏银,分给那些牺牲的同僚家属,还望各位大人莫怪。”
一番话说出,二老一小瞬间抬首明了,原来是这个原因。三人瞬间又对银袍少年高看了一眼——良将之德啊,果真不负其父威名。短短一个呼吸间,俱是说不出话来。
马泽宇是打迂回,也是真心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心赤诚的摸样,让吴三桂眼睛都亮了,要是高大人不在这里,他恨不得马上拉马泽宇拜把子了。
“义父…?”他有些着急,不想错过这位良将才子,出声道。
高大人莞尔一笑,看出了义子眼中那抹火热,他摆摆手,示意勿虑。吴三桂在他心中份量很高,当然他也是真心喜欢面前这位少年,他大笑道:
“无妨,你这赏银我做主,就当特加的,从我这赏赐给你,正好就当铨给你的救驾之功。那一箭,说起来当真惊艳不凡,怕是整个军中高手中,能有此等箭术者,不过寥寥,手拉强弩,一箭穿吼,你保全了中军的体面(上位者,不会轻言救恩,何况是一位无名小子),当得大功一件。且那名建奴还是一位佐领,也是要加赏的,这一千多两赏银,我给你做主了。
至于官职祖协统也不少你的,我瞧你武艺出众,品行上乘,是个不多得的良将才子。
自古英雄出少年,本官着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