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河谷
辽阔的东北平原之上,连绵不断的松针树叶林尽数抖落开身上的雪袄,蜿蜒清澈的溪流巧笑着揭开晶莹的面纱,溪水潺潺,声若叮铃……
蹄踏新泥,步步欢腾,虫鸟争鸣,丫丫报节。
原始的东北大地,自然条件极其丰富,可因为明末恶劣的小冰期气候,这里土地是好,可直到后世满清统治的十九世纪、直到闯关东前,这里的人口,一直不多。整个辽地算起来,也不过三百来万人口,纯血统的汉人不过两百来万人,而且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明朝中后期才迁移过来。
因逃避赋税或是受到关内中原人口增长的压力,这些移民选择从陆地和海上,跋涉千里、迁徙安家,他们选择安家的地方都是位于深山密林之中,依山建寨,依溪开垦。因此,整个辽地一带的民众,大多都是未纳入统治的人口,世代居住于原始丛林之中,与世隔绝。
脚下的黑土地里,三三两两些青草探出了脑袋尖儿,正急不可耐地探出身形,想要饱览一口开春时节的第一缕香甜空气,四周的灌木丛林之中,一双双原始的懵懂大眼睛,正紧张地注视着主路上那一支庞大的商队。
东北这地方适合农牧并耕,真可谓三步一野兔、五步一袍子,是个神奇的好地方。
马泽宇拥着怀中的可儿,放松了缰绳,由且让座下的小白自行调节着速度,不紧不慢地行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他们此行的方向是赶往三千里外的百里冰原,因为马泽宇交代的任务,刘兴沛商队要开原以北一千里外的肇州下。
由于刘兴沛有后金的通商文书,说是说马泽宇护送他,其实是马泽宇和圣女一行借着他的便利,才能更好地穿行广阔边疆。
很少人知道的是,女真人看不起汉人,入关后一直屠戮中原,但唯独对那些起家时就保持通商、暗相资助的汉人商队,非常礼遇,后面入关后,晋商八大家之一的范氏,更是成为皇商。
刘兴沛家族不是普通商队那么简单,势力很大,明、蒙、金三方都吃得开,走哪都有官方发的通关文牒,而且这么大体量的商队,就是后金也是客客气气的。马泽宇一家人还没来到辽地,他在后金那就拿到了相当于女真佐领级别“一等佐襄章京”,虽是虚衔,但在这辽地甚至是漠南蒙古那,走哪都吃得开。
尤其是,由马泽宇授意,这两年他一直将家族内,开掘盐矿的队伍,陆陆续续地带到了后金控制区,谎称要“开发肇州盐矿”,这一下,可把后金高兴坏了,那可是盐矿啊,关外什么最稀缺,除了茶叶和陶瓷他们喜欢,盐、铁更是他们每年花费海量“黑钱(大多是从汉人那里,劫掠而来的,光靠后金几十万女真人、两百万汉人,能有多少生产力,钱从哪来,不都是抢来的)”进购的。
[肇州:后世属黑龙江省大庆市,这个地方不一般,算得上是金人的发家之地,宋辽时期,天会八年,完颜太祖兵胜辽,肇基王绩于此,遂建为州,始有肇州之称。]
刘兴沛家族是大盐枭,这点后金也知道,你都带人来挖了,肯定做不得假,要是咱这土地上有了盐矿,犹如后世中国找到了一处世界级大油田,那可是了不得的天大喜事。
因此,那位满清一代雄主,皇太极听闻后,更是礼遇有加,在盛京汗宫(这时还未称帝)内,亲自接见并授予“二等甲襄章京(相当于后金的副参领,明朝的游击将军一职)”的勋爵,而且甲襄章京不但是要赐予敕书,而且还有一套精良的铠甲赐予,入了后金控制区,把这铠甲披身上,走到哪,哪怕是遇到后金的佐领一级的领主,人家见面都是要行见礼的,地位比佐襄章京高多了,可谓真正的尊崇有加。
当然,这些通关文牒和汗赐铠甲,可不敢让明朝官员见到,那可是真正的杀头死罪,抄家灭门级的那种,因此都是在各自路线上、常年驻点在后金驿站里的家族亲信那里藏着,一入边地,就可拿出来,大摇大摆地行商,通行无阻。
刘兴沛这一行是巨型商队,背景又硬,因此,他们商队很少走三道大山这些惯用的走私路线,因为只要出了明朝控制区,通关文牒由塞外驻点拿出来后,广阔的塞外之地,就任他们走了。
按道理,这一行商队,从辽西边墙锦州段出后,可直接向东北行,入后金控制的义州城后,直接进入辽河套,不必走歪桃山。但奇怪的是,他们这一行人马从凌云堡出来,一路就是向西北方向行的,目的地,就是歪桃山。
“宇儿哥哥,你看那两只狍子好可爱呀,它好像在看着咱们呢,好像山南(十万大山以南)的狍子,和我们雪原的雪袍子不一样,胆子好大,还不怕生。”
昨晚那杯烈酒,度数着实高了点,今早醒来圣女脸上还是红彤彤的,还有些晕乎,本来在马泽宇怀里一直半醒半睡着,这会太阳正暖,队伍行了有十里地了,她精神好多了,正摇晃着身子骑着马背上,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四周的景色。
马泽宇哈哈大笑,道:“你们冰原是火山冰原气候,在能够适宜居住的土地上,人口密度其实不小,狍子见人见多了,自然怕人,这里的狍子因为辽地人少,通常都不怕人的,也傻得很,不光不怕生,你追它,它还会回过头等你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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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那它们岂不是种类很少了,怎么会哪里都是呀?”
“因为……它们跑得快啊,哈哈~。你想吃么,我去给你打一只来。”
你别以为圣女这心性会说什么,“怎么会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什么的,那就扯了,那不是娇气,那是作!这是古代,你不吃肉,啃草么?
只见圣女眨巴着两英寸的卡姿兰大眼睛,和近处一只饮着溪水的傻狍子对视了一眼,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单纯,不同的是,一个是懵懂,另一个是懵逼。
“不啦,我不饿,饿了再吃吧,嘻嘻~”
“哈哈~好。”马泽宇将圣女耳后散落出的一缕金发梳好,随之哈哈一笑。
这时候,队伍已经行至歪桃山山脉的外围地带,地势已经拔高了起来,数百米海拔的丘陵地带,古代也是人力难以横越的巨大障碍,山地前行,尤且艰险。
长长的队伍跟着变动起来,由四马并行变成两马并排,庞大的队伍瘦了一圈,身形拉得老长老长,犹如一条参天大蟒,沿着山路蜿蜒盘旋。
行进中,马泽宇还和身旁的刘兴沛聊起了天,看起来像是闲聊,三三两语、断断续续,也没说明白个什么事,但其实众人都懂什么意思。
队列前头的十几人里,也只有孙勤听不懂,不过他兴致很高,辽地是他生长的地方,可自从打记事起,自己就做了包衣,去哪都是被约束,犹如深陷囹圄十数年,因此也无自由可说,哪怕他是主家信任的伴读,都一样。
大山深处,尽是连绵不断的山野绿奇、走兽彩蝶,此等壮美之景色,可未曾深入领会过。
马泽宇说,“借点人啊,晚上有大事要办。”
刘兴沛回,“今晚,这么赶时间?”
“是啊,这不是要出远门么。这一亩三分地的,争得厉害,走之前,不得跟乡里乡亲串个门什么的。”
“要几个,话说好,咱们都是正经的做生意的人,可不兴打打杀杀什么的。”
“哈哈,是是是,我知道,你们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正经的人”嘛。——我大概要三百个吧,放心,不让你们冲前头,给我关上门,别留活口放跑了就行,不危险的。”
“那这…,唉,行吧,弟兄们内里都穿了布衫甲,用是可以用的,但那帮人装备可不差,甚至不夸张地说,比明、金军队还强,我担心……”
『布衫甲:穿在内里的甲衣,以树藤和多层的棉片为材质制成,民间的世家大族多用来武装自己的家丁,不含铁,因此严格意义上,不属于铠甲之列,制造工艺相当于旧时的藤甲加棉甲,优点是重量轻,穿戴方便,缺点是怕火,怕弓箭。防护性能稍弱,工艺已经落伍。一件成本四五两左右。』
“那就三件穿一起嘛,放心,有你两位义兄跟着,无碍的,若风紧,我会让他们先行扯呼。”
“可……”
这位老刘、刘世叔自己花钱从不约束不假,可是做起买卖也是一点不吃亏的主。马泽宇一伸手,道:“每人十两出场费,一晚上就行,若有伤残我来补。”(明军士兵一年的理论年薪也不过三十两,这种摇人摆阵、出工不出力的好活,自是重金不假。)
“那…行吧。我意思是太赶了,你有多大把握。”
马泽宇再次伸手,“五成。”
刘兴沛摇着折扇,脑袋也跟着摇晃道:“干你们这行,真是胆子大,服了。”
马泽宇笑道:“现在是个人都想吃这碗饭,胆子不大能行么,我已有消息,他们已有动作,不给他先处理了,还不太放心出门。”
不多时,众人行至一处水流湍急的河道低谷之中,庞大的队伍停了下来,马泽宇和刘兴沛等人在小凌河河岸上驻足等待。
小凌河是一条支流,流域面积不大,平均宽度也就十数丈宽,丰水期也不深,很多地方骑马能过,队伍身前的这段河流,不过十几米宽,齐腰高而已。
一行人只有孙勤没反应过来,还不知道驻足为何,他见马泽宇微闭着双眸,静静等待的样子,应是有什么安排,尽管很疑惑,但主不语、属不言的道理,他是懂的。
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问题别问,作为一位合格的心腹,这些事他都醒的,一切按马泽宇吩咐的做就行了。于是他不敢多问,只得在马泽宇的身后静静等待着。
约莫一刻钟过后,河对岸的密林深处,似是有了动静。
“吖!——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