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任尔王旗召，再不事君侯
“大…大哥，昨晚那个老刘太坏，他加了些辣子（古时叫番辣，即为后世的辣椒，明朝嘉靖时期就已经传入中国，种植少，初期多为观赏植物，价格很贵，比高档茶叶还贵，早期多见于走南闯北的商队中），好吃是好吃，可俺不太习惯这辛味，俺…俺肚子不舒服，俺想……”
“玛德！”马泽宇罕见地爆了粗口，骂道：“你踏酿的是来拉屎的吧！”
“……”
裴擒虎脸色涨红，不敢多话，马泽宇撇了下手，回过头不再看他。裴擒虎得令，赶紧低着身子，匆匆往河边跑去。
蹲在马泽宇身后的燕小乙，见裴擒虎向着山脚下一处茂密草丛跑去，跟着问道：“裴大哥真是会挑地方，他怎么不往山上去拉？”
官云往百米外的三弟那瞥了一眼，笑道：“三弟是个讲究人，河边的草软，山上的树叶他用不惯。”
“哈哈，这样啊。”
燕小乙点点头，暗道讲究之际，马泽宇手掌一抬，示意众人噤声。
“嘘嘘…快！别说话，进来了！”
不远处，大概有二十几匹马儿正迈着欢快的步伐，排着凌乱的队形肆意奔蹄而来。
这群马儿体型都不小，线条饱满、四肢健壮。领头那位，体型更是庞大一些，通体净白，鬃毛暗灰，比一般的关西大马体型还要大一些，看上去不下千斤。它的身上还残留着一具早已破烂成碎布条的马鞍，看样子，之前也是某位将领所乘，如今成了野马后便放逐于自由了。
其余七八匹成年的公马个体要小一些，体重在九百多斤左右，颜色不一，红的也有黑的也有，只是身上杂毛太多，明显不是纯血，不过大体看上去，都是一等一的骏马之姿，体型匀称、身姿骠健，应是良马不差，哪怕用以战马，都显委屈了。
马泽宇抿着一字嘴，觑着眼转过身，对燕小乙问：“这就是你们蹲守半年的结果？”
军中大多是粗野汉子为主，说话行事都很粗犷，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马泽宇也很少骂国粹，母亲教育很严苛的，说国粹可是要打嘴嘴的，可此时此刻，他应是气得不行。
“踏玛德，这明显就不是纯血马好吧，你信中说的惊喜就是这个？这跟那群呼伦马是踏玛一个血统么，就前面那匹头马，撑死也就一半的名马血统，连我家小白都比不了。”
毕竟两天一夜没合眼，大战之前又特意抽出空，哪知等来的，竟是眼前这些货色，他能不气么？
燕小乙张着口，凝着眸子仔细确认了好几遍，学着马泽宇的习惯食指挠了挠太阳穴，他面上有些尴尬，润了口喉咙，不好意思道：“应该不会啊，王平王双两兄弟家里早年还是广宁城里世代养马的百户呢，应该不会错啊，要不，咱再等等…？”
瞧着那群杂牌马儿优哉游哉吃草的模样，马泽宇心中十分无语，罢了罢了！既然来了，先等会吧，不行天黑了再回去。
“有动静再喊我，二弟你看会，我眯会儿。”
趁这功夫，马泽宇双手枕在脑后，直接原地一仰，就地睡了起来。话音落下，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马泽宇疲惫的鼾声就已响起。
从前天晚上打完陷马洞开始算，他可是结结实实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好好睡过觉了，好在是年轻，底子好、精气足，要搁一般人早扛不住了。
燕小乙身形挪到裴擒虎原先的位置上，身后的孙勤将马泽宇送他的棉布衣袍脱了下来，给马泽宇盖上，然后轻声问道：“关大哥，小乙兄弟，咱现在…？”
“小乙、孙勤，你俩去两边山顶上看看，若是半个时辰后没有动静，咱叫醒大哥先回吧，晚上大事要紧，不能耽误。”
两人走后，官云一个人蹲在原地，左手拽着引绳，右手拿着套马绳，凝着狭长的丹凤眸子，仔细注视着身前的动静。
大约两刻钟过后，时间已至申时将末（16点55分），瞧着眼前还是没啥动静，那群呼伦马还没来，官云揉了揉发酸的双眼，不自觉也有些困顿。
他努力睁大了眼睛，打起精神，向着四周扫视而过。
三弟本来施完肥准备回身的，哪知近前就有马儿，他怕惊扰马群，于是便躲在那里，不敢出声。
看着百米外，正躲在一方巨石底下不敢发出声响的三弟，他不由白了个大眼，暗道：这黑厮！
官云昨晚也没睡好，昨晚人多，勉强和三弟挤在一间的官云可是整整被摧残了一宿，直到马泽宇下半夜进来拿枪那会，他也没睡着其实。
官云走南闯北这些年，自问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什么荒坟破庙啥的，没少睡过，半夜狼嚎的深山密林也不觉怕，可唯独这个三弟，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努力尝试着跟着三弟的呼吸节奏挣扎入睡，也未成功，就算你刚习惯来，这黑厮还会突然停下呼吸，你吓得还以为咋回事，别呛着口水嗝屁了个求。
谁知那道庞大的黑影就站起了身子，像是黑熊精潜入山门找袈裟一样，四处翻箱倒柜，半夜穿着裤头喝水找吃的。
那黑厮不光呼噜震天，半夜还放屁磨牙，自己气得扇了他几巴掌，都扇不醒，唉！也不知道大哥以前是怎么受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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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我刚在山头上看着了，就是那群呼伦马，那匹马王也在，我勒个去，它体型大了好多，跟个巨牛一样，好大的个儿！”
官云正觉困顿之际，燕小乙矮着身子，快速跑了过来。
“嗯，好。咱先不急，再观察会儿。”
“要叫阿兄么？”
“不用，这两群野马遇到，少不了得打一架，野马习性和虎狼一样，拥有自己的领地意识，更何况咱留下的气味，哪个公马不着迷，这两伙马儿肯定会打一架的，咱不急，等网罩住了再说。大哥累了，让他多睡会吧。”
山谷内，不多时，两群马儿刚一遇见，果然打了起来。
后世的马匹大多是改良过的温顺品种，看起来没啥攻击力，其实真正的马匹，要是发起火来，几个成年人可按不住。对于马匹打架这种场面，很多人没见过，其实场面也不小。
马匹，尤其是野马，性子十分暴烈，他们打架可不是马头顶着马头，用脖子甩你一个大耳挂子那样简单，打架时，马匹不光会腾空跳跃用蹄子踢踹，甚至凶猛一点的，还会用牙齿撕咬对方，体型大一点的野马，就连虎豹豺狼这些顶端生物链的捕猎高手，都不敢轻易招惹。
那群马王领头的马群大多是普通的蒙古马，是马王无主后，流落各牧场时，一点一点圈在身边的，其中真正的纯血呼伦马很少，之前马群里几个得力干将和半数的马儿都被马泽宇抓了去，如今将近二十匹数的马群里，只有马王和另一头纯血呼伦马才是主要战斗力，其余五六匹公马，看鬃毛和体型，都是亚成年的马儿，还是驹，这种场面还顶不上用，只能畏畏缩缩地在一旁观战。
二对十，对面那十头公马还是一等一的成年骏马，比一般的战马战斗力还要强上许多，看起来马王它们，要吃亏了。
马泽宇睡得香，山谷里“煜煜！”暴鸣，嘶鸣声响彻不绝，感知力出众的他，平常就算再累，此时早就该惊醒了。
“父亲…父亲…，不…不——！”
马泽宇紧闭着双眸，眼睑上下耸动着，他蹙着额头，面上有汗，看上去，像是做了一个噩梦，面色十分惊惧……
……
枭关以东20里，蛇关。
与枭关地形不同，蛇关是一处山谷，内有一条数里长的羊肠小道伴随着小凌河蜿蜒而下，过往商队由此穿行，从前面南闸门进来出了北闸门后，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辽河套大平原，这可是一处好地段，南来北往的商队，优先会考虑从这穿行，这里，是整个歪桃山山脉流量最大、最为富庶的一处关隘。
蛇关地势险要、海拔较高，左右各有两座山峰，左边的要低矮一些，右边的才是主峰，那是一座一百六十丈海拔的蜿蜒山峰，呈现“S”形，长有三里多，峰顶之处，也有二百来米宽。
因此蛇关寨子的面积很大，脚下是十丈宽的蛇关通道，蛇峰之上是一处面积足有五百亩的平坦土地。整个蛇关的马匪全部生活在峰顶之上，人口最多时，包括六百多名主力巡骑及两千名家属，和三四百个从各村寨征发而来役丁，共计三千人数，实打实的一方大匪。
这要放在汉人王朝的控制地界，活脱脱一具庞然大物。若要和中原一带的土匪相比，就算是大型的、拥有上千人马的土匪见了，也得喊爷，哪怕是一般的州县级地方官，对于这种体量的“黑恶势力”，也是不敢招惹的存在。
要知道，蛇关的上千人马中，主力巡骑的装备普遍强于明军，因此，哪怕是官方军队，没个三千人以上的正规军开过来，人家一点都不虚你。
这就是歪桃山第一马匪的实力。
当然，若是敌方派大军来围，人家也不怕。寨子进出只有一条道，从南闸门那里进来后，只留有一条两马并行的小路上来，正面战场上，蛇关当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
另外，敌方若是想要围困、或是奇袭，更是不可能。蛇关之坚险，倚者有三。
一者，蛇峰自山腰以上，地势就陡然拔高起来，就像一座巨型的S行印章，生生嵌在这大地上，人力想要攀爬，实属登天。因此，想要和胥关那样搞夜袭，不存在的。
二者，蛇峰上都是光秃秃的山石，引火也烧不起来，四周的树木早就砍光净了，视野极好，火攻什么的，根本不好使。
三者，山顶的寨子里，还有水源，是一处天然积成的小泊，面积数十亩，足够三千多人饮用生活。更不用说蛇寨常备的存粮就有三万石之多，一般的将领怎会在此和一帮马匪耗上一年半载。
因此，类如什么夜袭、火攻、围困什么的，根本不管用，任你是天兵天将来了，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而拥有这样绝佳的地理位置的马匪，平日里自然悠哉惬意、无忧无虑的享受着山大王的日子。
真就是辽西边地马匪们常说的那句话——“入得此山门，便是快活仙，任尔王旗召，再不事君侯！”
不过今天，这伙马匪可是没有那样安逸了，他们……摊上大事了！
就在刚刚，一刻钟前，几支响箭带着枭关传来的信，便已射进山下的关门之中，紧接着，蛇关山上，所有的马匪都知道了消息——枭关和青猿关他们，要对咱动手了！
趁你病要你命。——江湖第一要义，就是不讲武德！
这是蛇关十几年来最虚弱的时候，更是他方势力蠢蠢欲动、彰显“武德”的好机会，要是换成他们，也会这样干。
虽说枭关起势晚，听说部下主力巡骑还不足一百之数，可人家是按一比十挑出来的精锐壮勇，个个能打，俱能以一当三。且，从去年春季开始，人家就不知道从哪整了一帮身形巨大的牛角巨人，而且人数还不少，足足有五十个，犹如天兵问世，个个彪悍异常，悍勇难挡。
边地部落民族成分很杂，也有个别几个寨里，能出几个这样的巨人，也是喜欢头戴牛角，模样亦是唬人。可枭关寨里的那帮巨人可不一样，他们从不说话，也不和寨子里寻常村民交流，不但戴牛角，而且浑身上下都被钢铁包裹的严严实实。
里外三层，妥妥的钢铁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