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不客 第61章义州孙将军

第61章 义州孙将军

“嗯,这事咱瞧着不知真假,那三伙马绺子,平日里走得可近。”

“大哥莫慌,那两个关寨离得远,跟咱平日里也没啥过节,咱派两个腿脚好的今晚就去联系一下,确认此事。咱在枭关那,也是能通消息的,那两个线人咱可花了老鼻子钱了,我也派个人,详细问清此事。

如今咱和松岭那边的关口商道,全让枭关那帮狠角色用炸药给填了,往西走,只能徒步翻山,夜里山路难走,应该明早就能收到消息。

我瞧着,枭关那伙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发战帖,目的就是想影响咱寨子士气,迷惑咱。都说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他越是以礼相待,越是背地里磨着刀,越是这样大张旗鼓的,我还偏不信,他能打进来。”

“啧,我啊,还是没琢磨明白,那两个叛徒为何偏偏选择在起事那晚动手,劳资是对他俩起疑心,可还没抓到证据,怎么着,就跟谋划好的一样,偏偏就选择那晚杀我。”

“呃…这事我也琢磨许久,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想让咱寨子永远乱着,他们好继续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那个枭不知年岁多大,定是一个年轻小辈,仗着部落男丁之壮勇,刚出道就这么张狂,不光屠人寨子还填人家山门,太出风头了。你当咱这辽西地界真没个说话的主儿,胥关那伙马绺,听说早年和龙虎关还结过亲,关系好得很,你二话不说,就给人家屠了,当真没人制得住你?

咱这歪桃山片界,就他们收费是三成,惹得不少松岭的商队居然绕远路跑咱歪桃山过关。松岭那些大绺,哪个不想杀杀他们锐气。

可惜啊,枭那人,也不知底下是何人给他参谋。我听说他们枭关实质上还是燕氏那会人当家,领头那个二当家,虽名为二把头,实则是冢宰一样的角色,他像是混过江湖的,礼尚往来、年节孝敬这些,从来都不断,明面上,各家都找不到借口发兵。

那个枭,说起来也是个人物,不仅身形伟岸、力能扛鼎不说,居然还熟谙咱汉人这套江湖门道,每年给龙虎关进献的礼品可不是笔小数目,新任的龙虎关大当家,去年立秋过四十大寿的时候,听说人家还送了一匹纯血的呼伦马,那价值可不下于三千金,当真大手笔。要不然,胥关这事,龙虎关肯定要问个说法,不是赔点孝敬就能了事的。

二个,我猜想,枭关这是动了乱中取财的想法。自十六年前(公元1616年),女真鞑子建立后金国,老奴(努尔哈赤)称汗,老头就将本部落的八个村寨全部拉上了山,成了马绺,这么些年,少说也得攒了六万八万的,这么多钱谁不眼红,那两个人必定是按照枭的谋划,想害了大哥,乘乱可取。”

一番分析过后,一只眼和癞把头齐齐点起了头,深表赞同。

癞把头摸着秃头,心里还在回味纸条上的内容。他识字少,除了会写自己名字,其他字在他眼里都是天书符号,以前是军中武魁出身。靠着一身武勇成了亲兵头目后,当年明金大战,主家将领混战中背逃被射成了刺猬,他也没了依靠,带着几十个部下辗转辽西边境,后来受拜把兄弟一只眼的邀请才加入了马匪队伍。

他的部下由于亲兵出身,个个勇武凶悍,可入行晚,等他加入团队,寨里都有三百来号人了,当年刚入寨子,他还仅是一位马头,在一众马头当中排位很靠后。好在那时的老大当家还在壮年,个人武德充沛,也是个以一当十几的主,因此对于底下兄弟只要求业绩,不计较拉山头分帮派这些。

这就给了癞把头表现的机会,靠着出众的砍人手艺,瞬间崭露头角,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就成为了团队里业务最狠的兄弟,不仅迅速聚集起一帮离散的军户悍勇,还成功坐上了寨中第四把交椅,成为高层之一。

只可惜他不识字,少年不翻书,遇事便只能“俺也一样”,有些话不说明白,他还反应不过来。例如响箭上,那惊喜两个字。

祠堂内,主位上三人若有所思,祠堂内一时寂静无声。下首的余则成低垂着默立,静静等待着吩咐。

老五放下了茶杯,抖了抖衣袖后,朝余则成示了个眼神,早上余则成向他汇报的事,他还摸不准主意,那眼神意思是让余则成在这里将那事给大当家讲下。

余则成了然,赶紧左跨一大步,躬身垂礼道:“大当家,今早小的注意到一件事,想了一天总估摸着不对劲,特意向您和两位当家的汇报一声。”

一只眼抬起头,点点头,示意说吧。

“是这样,今早时候,我照例巡视寨子,走到南段东北侧那块寨墙。那里不是有一排靠着寨墙修的院子么,跟寨墙邻着的,是个犄角胡同,一般偷懒睡觉的,喜欢藏那,我照常过去瞟一眼,不看还不知道,里面十几二十弟兄三三两两挤在一起,蹲在墙根不知道聊啥。

您说夜里当值偷个懒正常,白天嘀嘀咕咕的,多吓人,还不知道聊啥。我觉奇怪,刚要训斥,他们那些人转身就跑开了。我抓着几个跑得慢的,一看,都是原先老…老猴子的人,都是一帮土猴子,讲话还听不太懂,本来也没多大事,就是偷懒闲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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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午咱不是收到枭关那帮兔崽子送的响箭么,这一下可让我惊着一身冷汗,您说咱寨子刚安定下来,这帮土猴子白天就聚一起嘀嘀咕咕的,着实吓人,但我这又没抓着啥证据,就是和您说说这事。刚刚六个老马头在,那些人现在都编进他们队伍里,都是他们管的人,我不好说。”

余则成躬身立于一丈外,音调压得很低,像是在附耳细语,可这话一出,除了老五,一只眼和癞把头瞬间坐不住了,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自寨中火并过后,寨子里气氛一直紧张,如今寨中人心浮动,这帮旧派的土猴子还踏玛偷偷聚堆,这还了得。要搁平常就让底下马头训斥一下就行了,若是与枭关大战一开,到时候可是大麻烦。在道上做“琛哥”的,谁不怕底下兄弟上演无间道。

癞把头这暴脾气瞬间就站了起来,他出生起一身铭文天赋都点在了四肢上,头脑本来就简单,可不管查实什么的,他咧着嘴,手指点着外头,怒道:“妈了巴子的,那些人我就知道不老实,大哥,不如把他们甲胄兵器全卸了吧,这一天天的,被这帮土猴子整得不安生。”

一只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哼了口气,想骂咧个两句,却也只是蠕动了几下嘴唇,发现还真不好管,随之默然不语。

这事不好整,那帮土猴子讲的都是辽西土著话,这地界蒙、汉、女真混居在一起,简直是福建人讲韩语,鬼才听得懂。

余则成没听懂,你没证据,冒然处置不妥,往常都是罚个几棍子,惩戒一下便罢。虽然都是旧派势力聚堆,可哪个地方没个派系偷偷聚拢一起,窃窃私语什么的。都是老江湖,底下人那点事他都门清,能在这辽西地界干上乡镇龙头“企业”的一把手,不会是一般人。(是啊,在大马匪眼里,自己可不是干的生意么,那可是凭一己之力,给乡里创造数百个铁饭碗的成功企业家,论GDP,不都是俺带动的。)

老把头的那些旧部,骨干都已清洗干净,凭这一百二十来个土猴子,能翻起来什么浪,他还真不信。可下午枭关响箭一到,寨里如今这形势,可谓是风声鹤唳,这种时候,若敷衍处理、草草了事亦不可,风雨欲来,岂能人心不查?

这事不好整,头大。

一只眼思虑一晌,不禁学着癞把头的习惯,瘙痒着头皮,顿感头大。

一旁的老五见大哥没了主意,于是眸光一转,按照上午余则成给的建议,适时出声道:“大哥,要我看,这些人,用还是能用的,毕竟一家老小都在寨里,寨里如今人少,少了他们夜里当班人手都不够。

不过,管还是要管一下,这样吧,不如这些人就交给我。既然打散了这帮弟兄还是能找机会聚一起,不如就放一起用着吧。我那丈老头的部落里不是还剩三十个兄弟么,都是则成管着的,他们咱总放心吧,正好讲话都差不多,把这一百二十人放我这,再偷摸讲什么悄悄话,私底里干什么小动作,咱总是知晓的。

你看呢,大哥?”

“卧锉,老五你是胃口大,这一百二十个兄弟你不光抓两个吓唬一下,你还全都要过来,俺看你这是想让面前这小兄弟,赶紧上位啊,不光当马头,这是直接让他搬张椅子坐俺旁边是不是?妈了个巴子,劳资读书少,可也知道你这是耍的什么招数!

俺现在手里也就百来人,大当家手里也就一百五十个,你手里还有一个马头加三十个土著兵,八十多人还不够?这一来你就给自己整上一百二十个,你这想干嘛?这头把交椅干脆让你来坐吧!”

癞把头站起身叫嚷着,声音很大,院外都能听见,幸好外面兄弟都散得差不多了,不然癞把头这一嗓子,可就传开了。

余则成反应很快,癞把头第一句话还没出声,他没请示,转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将祠堂大门直接给闭上了,随即躬着身子拱了下手,请示告退。他极有眼色,这种情形、这种气氛之下的高层对话,底下人可不能听,这是规矩,是考验一个成年人眼力见的时候。

这反应,这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只眼和老五觑着眸子,都看在眼里:这兄弟,有眼色!

一只眼也站起身来,拍了拍癞把头的肩膀,将他安抚下来,然后给余则成示了个眼色,表示:你候着吧,不用出去。

老五早料到癞把头会暴起,他走到癞把头的身边,将茶杯递给他,好声好气地劝慰道:“我的好哥哥诶,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都知道我文不能成诗,武不能提刀的,我要这么多人干啥,你别生气别生气,来,你听我把话讲完。”

任何组织内部,这等大规模的人力分配问题,通常都是团队爆发冲突的大事件,更何况是在不讲武德的马匪队伍里,人力决定实力,实力就是法则,手底下弟兄人数的多少,通常都是按座次排的,轻易不能逾制。

三人站起了身,你一言我一语,好一通商量。

片刻过后,癞把头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又安稳地坐了下来,一只眼一散手,让余则成将祠堂大门打开,气氛瞬间温和下来,复如往常。

三人的商量也有了结果,老五答应,等枭关这事解决完,来年寨子里扩充人手的时候,再招募的三百人里,他一个不要,全给两位哥哥。

毕竟蛇关位置好,之前老头子就是上年纪后,小心思多了,一些好处都给了自己部落,这才让两派矛盾加剧,如今换成军户派上台,没了本地“乡亲”的负担,养个八百人数的巡骑,还是能养活的。

三人聊着,便又聊回到枭关这个难题上。

主位上,癞把头嘬着牙花,骂咧道:“玛德,劳资听说两年前,枭关二当家带着十几个手下灭了崤关后,起家之时也就拉了五个本地寨子上山,后面紧接着还接受了八个由西南地区迁徙来的土猴子村寨,踏玛德,你一个偏僻的小关隘,在咱歪桃山八大关、数十绺当中,论实力和位置,连前20号都排不上,撑死一年不过千把两收入。

一个小关寨,还要养活十三个寨子,两千多口人,怎么没给你们饿死?

现在兼并了胥关那六个关寨,还踏玛不满足,总惦记咱们。既然你们下了战书,俺一定奉陪到底!”

一只眼点点头,令道:“老五,那什么,你明天亲自下山。

龙虎关和枭关渊源不浅,现在又被他们用重礼给迷住了。可劳资在这地界,也不是没援手。狼青关跟咱关系好,咱入山当绺前,他们大当家跟我是一个协出来的,当年他和我父亲同年提为千总,我父亲还和他拜过把子。(位于后世辽宁省朝阳市双塔区,山峰很高,海拔八百多米,形似狼背,按实力排第五)

这么些年,咱两家礼节总是不断的,之前他瞧咱没上主位,还不想帮咱,如今咱做了主位,想来提点重礼,借点兵马,应是好说话。

老五点点头,刚想称是,随即想到什么,便道:“可是…大哥,人家可不是善于之辈,没那么好心,咱这寨子目前可没什么宝货能拿得出手啊。”

一只眼叹了口气,面上十分疼惜:“算了算了,那几箱搜刮出的财货,都带去吧。玛德,老把头那人,做事总是紧着他部落的人先,平日里没少偷摸着用寨里钱给他自己部下发私赏,两百多户人,几箱财货还是有的,都在我院里。老三、老五,按咱之前说好的,这些财货咱可不能分咯,都有大用。

你明天就去我院里取去。”

“是,大哥。”

“还有啊,孙将军的那些人,怎么样了?可还安生?”

“呃,大哥,我还想正想和你说,他们那帮人……好像、好像住不习惯。

“如何不习惯,他们那院子以前是三把头住的,哪比地主乡绅家差?”

“大哥,您也知道,老头子部落里,那帮家眷都是一帮土猴子,膀大腰圆麻麻赖赖的,人家看不上。这几天,他们从山下劫了几个汉人女子在院里,唉!这帮人,在那孙将军手里,可被惯坏了,这是把咱这当‘窑’寨了。”

“是啊大当家的,俺都看不上这帮牲口。他们嫌那帮娘们黑,非嚷着要汉人女子。玛德,劳资都十年没嫖过了,这帮人在义州看起来小日子过得不错,老奴待他们还挺好,天天想着嫖。咱寨子好酒好肉的,啥都不缺,就是没女人,你说这可去哪整去?”

“玛德,劳资也看不上他们,可没办法,都是贵客。啧…叫咱三个院里的姨太太把胭脂水粉什么的,都拿出来,那帮土著家眷里挑几十个腰肢细点的,给那帮娘们捯饬捯饬,尽量满足吧。我和孙将军在辽东都司的时候可没啥交情,这次人家能卖铠甲给咱,还是咱求着他的。

“大哥,俺瞧着那姓孙的,不像好人,那帮人天天躺着吃肉不说,那个什么孙将军,可是想让咱给他当哨子。”

“我都知道,他们以前是靠胥关做的哨子,我都门清。玛德,说起义州这个孙得功,还真踏玛不是个东西,再怎样,军人,踏玛德要有骨气。劳资当年是主将先跑了,劳资和一帮弟兄没人要了,无奈才从了绺,他们那帮人贼坏,自己主动投的老奴,辽东如今有这局面,就是这帮汉奸给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