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惯常走过的路, 温沁如平日也是个不识方向的,更别提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的晏清江, 于是乎这一旦在林间逃起亡来, 他俩便顿时如两只无头苍蝇般瞎蹿,只管没头没脑地往没人的地方跑, 也顾不上方向不方向,只先别被捉住便好。
晏清江如今越发似个凡人,走了这许久山道, 也不住气喘。
温沁如又饿又累,半条命都快没了,她勉力强撑半晌,终是随手扶住身旁石壁,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泛着眩晕道:“不......不行了......让我缓口气......再.....再走......”
晏清摆手让她别再说话了,赶紧休息,后面的路还长, 能缓得一时三刻也好,不然到不了后巫,他们便得累死途中。
趁温沁如恢复体力,晏清江靠着石壁将梨花灯又包回衣裳中负于身后,转头蹙眉不住打量四周。
自断崖下起, 他们似乎便像是从林间坠到了不毛之地的荒山野丘般:这一路行来树木越发稀少, 视野极其开阔, 眼前似是一片覆满乱石的荒原。
狂风一起, 飞沙走砾,乱石崩云,叮叮当当的碎石互相磕碰敲击,合着呼啸风声,越显凄怆荒凉,颇为瘆人。
晏清江眉心陡然一跳,敏锐察觉出那风中送来的一缕气息极度不同寻常,他正要唤温沁如快走,天色骤然便暗了下来。
云团层层叠叠,缓缓将头顶秋阳掩住了大半,那满山遍野横出的巨型怪石,便在这诡异的天象中被分成了阴阳二色,似镇墓巨兽般狰狞地挡在路间。
温沁如汗湿重衫,伏在山壁上愣是让风吹干了衣裳,她打了个抖,软着手臂紧了紧领口,诧异抬头,神色古怪地问晏清江:“这处......是风水不好么?阴气有些重了,风声也越发
尖哨了起来......”
“嗯,”晏清江简洁应了一声,转身便去扶她,眸光颇凝重道,“咱们快走。”
他搀着温沁如正要起身,那风声离奇得猝然变了调,疾风夹裹着缕缕阴风袭来,温沁如身子一顿,脚下登时便打了个踉跄,她一手按在额头上,面色苍白。
晏清江紧张唤道:“沁如?”
“嗯?”温沁如晃了下脑袋,目光微微透出些许茫然与不适,低声道,“无事,适才突觉心中很是憋闷,像梗着股恶气宣泄不出......”
晏清江闻言脸色一变,只又催了句,“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温沁如点头说“好”,晏清江也是累极,却弯腰将她搂住,带着她在石壁上借力一跃,用了轻身的功夫往前纵了丈余,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接连不断循着巨石当落脚点,温沁如让他起起落落挟出老远,正悬在一处不大不小的石滩上方。
那一处石滩似乎与其他不同,巴掌大的地儿用一人高的柱形奇石稀稀疏疏环了一圈,正中凸起一块似莲座的石台,石面光滑平整,还隐隐泛着些淡青色的水润流光,像是有人整日坐在上面似的。
温沁如适才消散的那股不舒爽的感觉登时又冒出了头,还愈演愈盛,盘绕在她心尖儿上堵得她脑袋发胀、耳中嗡鸣,她抓着晏清江手臂的手指不由收紧。
晏清江偏头瞥见她脸色异常,忙踩在一根石柱上停下,急急问道:“又哪里难受了,可是畏高?”
温沁如手压在胸口,艰难地喘了口气,强撑着摇头:“无事,我们快走。”
晏清江见状斜睨身下那石阵,正思忖间,耳畔突闻“咻”一声尖锐破空之声由远及近而来,他来不及多想,揽住温沁如果断跃下石柱,不待他在石阵前站稳身形,便又听“叮”一声金石相撞的清脆声响。
下一瞬,从半空落下一支箭,掉在他脚下。
晏清江与温沁如一同抬头,只见那一众训练有素的人马已进入这寸草不生的乱石荒原之中,发现他二人踪迹,分成两队迅速围了上来,数百马蹄飞踏,震得地面轰隆作响。
晏清江一刻不敢耽误,拉着温沁如刚抬脚,就又有一支箭凌空便往他下一步落脚之处射来。
晏清江:“?!!”
他换了个方向继续,那箭矢却跟长了眼睛似的,他三番五次受阻后,跟温沁如终是被那些人彻底追上,不消片刻,便被追兵团团困住了。
为首那人正是被晏清江骗走的另一名侍卫,他此时身上着了铁甲,手上弓箭还未收回,控马停在晏清江身前五步远处那石阵前,朗声道:“下官得陛下口谕,有请晏大人进宫面圣。”
他那一声被风夹裹着送来,晏清江耳廓一动,目光与他对上,仰头便道:“我不去。”
那人闻言眉梢一挑,显是未曾料到他如此直白,眸中讶色一闪而过,他驾着马往前又走了一步,他那些手下便跟得了令似的,与他一同往前,将那包围圈又缩小了一半。
骑兵胯-下-高头大马步伐整齐,稳稳地踩在乱石子上,手上兵器垂在马身一侧,忽明忽暗的阳光从云缝间穿过,落在那枪尖刀刃上,折射出凛冽寒光。
温沁如身侧马匹突然打了个响鼻,那鼻水差点儿就喷在她身上,她见状不由一抖,往晏清江身上蹭了过去,手指勾紧他手臂衣裳。
晏清江侧身挡在她身前,冷眼环视四周,与为首那人正面对上,神情倔强,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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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得了贺珉之口谕,知不管如何必得将晏清江活着带回京城,此时见他如此神情,便又心道此人硬逼不得,攻心恐才是上策。
他骑在马上暗自思忖片刻,抬眼俯视晏清江,合着风声朗声道:“晏大人,若是下官未记错,您今日之所以出逃,是因晨起在太医院中,听闻温大人在军中犯了天大的过错,怕受牵连,便想带着您身后那位温大人的亲妹离开京城,可对?”
晏清江闻声眼睫一颤,眸光转了几下,却是不答,温沁如心头猛地一震,脱口便道:“我哥哥他——”
“沁如!”晏清江截住她话音,又在她手背上拍了几下,让她稍安勿躁。
温沁如惶恐不安地嘴唇颤抖,将倒口的话又抿了回去。
“这等大事,晏大人怎么还瞒着温小姐?”那人见此便心下了然,“呵”一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驾着马原地走着踱了两步,兀自又道,“我虽不知晏大人心中所想,但却想多嘴劝晏大人一劝,眼下温大人生死难测,也就晏大人还能救其一救。您若与下官回宫,凭借陛下如今对您的依仗求上一求,或许便能保他一命不死;可您若是不愿——”
那人拖了长音,垂眸与晏清江对视良久,见他眸中神色瞬间有异,执着倔强将散未散,连呼吸都一并乱了,这才满意笑着又道,“——莫说温大人的生死了,便是这位温小姐,恐也没命出这林子了。”
话音未落,那人不待晏清江反应,复又自身后箭囊取了支箭,搭在弦上,箭尖直指温沁如额间,冷声威胁晏清江:“大人,下官再说一次,陛下有旨,请您随下官回宫!”
他原意是想借晏清江心思慌乱之际,逼他一把下决定,却不成想晏清江比他预料中更加沉得住气,他将温沁如拨到身后挡严实了,自个儿迎上那箭尖。
晏清江承认他的建议异常诱人,却忍不住又质疑心道:他一个连药都不会炼的人,又拿什么去与皇帝交换温钰与沁如的条命?任沧澜亦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温钰让他中秋前后送温沁如出城,眼下中秋将至,这皇城,他若是与温沁如再回去,便就当真出不来了!
晏清江缓缓摇了摇头,他身后温沁如却是有些急了,低声道:“晏青!”
她想说晏青,要不我们回去救哥哥吧,却又猛然忆起他说,温钰让我在中秋前后务必将你送出城去。
温沁如从不曾质疑温钰决断,却在这当口,不能不顾他生死。
“晏青,”温沁如揪着他负在身后包裹着梨花灯的衣裳一角,抖着嗓子道,“我们回去吧,回去救哥哥,好不好?”
晏清江后背颤了一颤,却依旧默然不语。
此时骤然又起了一阵疾风,那风横着卷过大半个乱石滩兜头向他们扑了过来,那风莫名刮得人心浮躁,连战马都禁不住前蹄跃起,接连不住嘶鸣。
为首那人眉心紧蹙,等那风过了,神情急转,颇不耐地手挽弓,拉弦如满月,眼眸微眯道:“晏大人是下定决心要抗旨了么?”
晏清江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不识抬举!”那人见状似乎也不耐烦再劝了,厉声斥责他,又一扬声,手指猝然松弦,“陛下有旨,捉拿晏青与温沁如回宫,晏青捉活口,温沁如——生死无论!”
那一簇银光应声“咻”然破空射来,电光火石间已到近前,晏清江护着温沁如折身躲避摔倒在地,他语气虽急却坚定无比:“沁如,你信我,我将你送走,便回去救温钰!”
温沁如抬眼,便落入他一双清澈黑眸,压着哭声点头:“嗯!”
身下的石块硌得人生疼,晏清江一把拉起温沁如,半架着她转身便朝向一侧试图突围出去。
“放箭!”为首那人一声令下,数道寒光登时离弦射出,晏清江拽着温沁如侧身规避,“嗤”“嗤”两声连响,温沁如肩头腿下衣裳便被擦破两条口子,又是一声“叮”,有箭又阻了晏清江脚下之势。
他俩犹如被人扣在瓮中待捕的鳖,左右突围均无成效,铿然又是一声利器划过虚空的清脆声响传来,晏清江扯着温沁如转身狼狈躲闪,身后居然有人策马举刀劈来!
那人一击不中,变招再攻,由下向上斜撩温沁如前胸,晏清江拖住她后仰翻倒,抱着她向后滚了两滚,堪堪避过头顶马蹄。
晏清江接连摔倒两次,身后玉灯磕在石头上,磕得他一颗心都不由跟着颤抖。
他翻身正欲坐起,却听又有战马高声嘶鸣。
他侧头瞥见数人驾马而来,马蹄带起碎石翻飞,凌空便有一枚正中温沁如额头,她“啊”一声低呼出声,手不及捂在伤处,便有一道温热血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晏清江心中一紧,抬头只见那些适才还围成一圈,围堵他们的士兵突然都跟中了邪似的,朝他们纵马驰骋而来,不像是要抓人,倒向是要杀人!
他与温沁如在地上狼狈地爬来滚去,满目皆是扬起的马蹄与刺眼的刀光。
温沁如躲闪不及,肩头右臂被刀尖刺中,晏清江与她被隔开一小段距离,顾不上她,见她接连受伤心下一急,冷不防后背也被一刀划中,剧痛顿时袭来,他将闷哼压在喉中,突觉察肩头一轻,在那一片混乱中清晰捕捉到身后那“咚”一声金石相撞的微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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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灯!
那一刀划破了身后包裹,梨花灯掉出来了!
晏清江转身便往地上伸手去够,那灯侧躺在碎石上,离他不过咫尺,他指尖堪堪碰到那沁凉滑腻的灯壁,陡然便有一箭从人群缝隙中射出,那箭势头又急又猛,锐利镞锋瞬间贯穿他手掌心,将其就势定在石缝中,一蓬鲜血溅在白玉灯壁上,像一串艳红色的铃兰。
“唔!”他痛呼出声,咬紧牙关,忍痛向前爬了一步,用另一只手将那玉灯搂在怀中。
下一刻,又是一箭飞来,正中他身后温沁如的小臂:“啊!”
晏清江这辈子从没这般疼过,他抱着怀中玉灯,额间青筋跳动,疼得都有些发懵,他听见那一声惨呼,竟顿了一瞬才回过头去。
混乱之中,又有马飞奔而来,两蹄悬空正朝温沁如当头踏下,她一身一脸的血,披头散发,拖着条伤腿再无力闪躲,眼见就要葬身马下,尖声唤道:“晏青!”
晏清江眼瞳骤缩!
生死之际,晏清江再无他法,他眸中闪过一抹果决与无可奈何,箍紧怀中梨花灯,被钉在地上的手掌忍痛握拳,奋力将箭身从地上拔起。
他竖掌胸前掐了个扭曲的指诀,骤然便有一只通体乌黑的凤凰从他肩头幻化而出,燎着玄青色火焰般的尾羽,展开双翅,啼鸣迅疾略过,堪堪挡在温沁如身前。
那马蹄落在凤凰身上,登时便被一股诡异力道反弹而回,连马带人一同侧身摔倒在地。
那凤凰凄厉“锵”然惨叫,霍然便烟支离破碎,随风飘散了。
晏清江应声喷出一口血。
温沁如怔忡着眨了眨眼,侧眸瞧向他,眼中惊魂未定。
那群士兵眼见同袍翻倒,竟无人去扶,骑兵绕过他纵马袭来,步兵在外围又拉开了弓箭,晏清江抱着灯起身,眉心紧蹙成团,他环顾身侧,面色不善,周身陡然便腾起一圈墨色云雾。
战马嘶鸣,不受骑兵控制般在他身前驻足不前,天上云层彻底将太阳掩住,狂风骤然又起。
晏清江在那人群中微阖双目,嘴唇翕合,低声似在吟唱上古歌谣。
为首那人见状皱眉,下一刻,只见从那石缝间,袅袅娜娜渗出丝丝缕缕浓墨般的云雾,在空中扭曲腾转,往晏清江身上汇聚而去,他散发闭目,眉心亮起一道鸦羽般的玄青额纹,衣摆在半空随风鼓动。
他头顶云层越积越厚,汹涌翻滚,隐隐有响雷闷在云间,天色倏尔一亮,从稀薄的云缝处陡然泄出一道闪电。
晏清江在那亮光中猛地睁眼,将怀中梨花灯向外一推,那灯悬在半空,灯壁内凭空生出一道明火燃在灯芯处。
天上雷声渐响,似是愤然的怒吼,枯枝般的惊雷“噼啪”一声从九天之上劈头砸下。
温沁如刹那间便想起那句:“见云生雷。”
下一瞬,晏清江两手在胸前结了个复杂手印,将周身浓墨般的云雾尽数引入那梨花灯中,黑雾在灯芯处团聚,烛火猛然便蹿起,像是一簇烟花般腾空,在云下轰然炸出一圈如强劲的气浪,山间巨石震颤,像是地动般摇晃不停。
万千玄青色碎片随之飘下,落地便燃起一星火光。
那黑火一引便着,瞬间贴着碎石滩点起一片墨色火海,战马嘶鸣,士兵凄厉惨叫挣扎,遍地打滚。
惊雷轰隆一声平地炸响,天上猛然降落数道雷电,映得大半个荒原犹如白昼,雪亮蛛网闪着刺眼的银光,“噼啪”一声,将厚重的云层劈得四分五裂。
晏清江便在那妖异火海与雷光中,弯腰搀扶温沁如踉跄站起,一阵袖,两人便一同消失了踪迹。
※※※※※※※※※※※※※※※※※※※※
毫不夸张地说,这章卡了半个月,码了整整两天才码完!QAQ
从没写过这种情节,真是,太酸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