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总监上任时,市场部助理已经是大肚孕妇一枚了,假条都填好了,压在抽屉里,挺着即将临产的肚子,一直等到刘纪妍熟悉了工作,才拿了产假回家生孩子。刘纪妍一度担心她会把孩子生在办公室里。现在这个新助理,还得慢慢来。
小姑娘站在总监办公室,等着老板训。刘纪妍见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只觉自己是吊睛白额猛虎一只,把人吓成这样,递过手边的一叠纸,“重做,下班前给我。”
小姑娘小心翼翼接过去,轻轻把门带上。她上班的第一天就碰上优差,老板要出差,同去。晕!
晕车是个问题,身边也没有晕车药,当时的情况有些急,跟本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虽然没发生什么呕吐现象,光是苍白的脸色与无所适从的表情也让老板没了奴役她的心。从此她就有心理阴影了,很想把事做好,偏偏,常事与愿违。
刘纪妍坐在那边,回想一下自己进这个办公室时是什么样子,还没想出来,董事长秘书室来电话。
年后,各种需要市场总监负责的事务接踵而来,刘纪妍这个市场总监,就有点被架上火堆烤的感觉,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冒进,却又想证明虎父无犬子,齐丽的女儿,不是草包。
也许还不够努力上进,不然,没时间在这儿胡思乱想瞎耽误时间。可就算是上吊,也要先喘口气啊。
光华总部大楼,电梯直达大会议室所在的楼层,期间并无停顿。踏进会议室的门,刘纪妍在脸上及时地挂上笑容,礼貌地与在座的各位打招呼。打完招呼,静静地坐在一边,尽量让自己做一个透明人。
可装出来的透明终究是假的,当她看到报告——投建海洋工程的可行性报告,就再也透明不了了。而撰写这份报告的人正是光华旗下的华茂投资管理公司总经理,杨令沅。
刘纪妍不得不承认,杨令沅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是光靠色.相就能取得。以她目前的能力,是无论如何写不出这么好的报告来,之前的工作中,也没见过谁能把报告写得这么漂亮。她抬起视线,看见杨令沅正不动声色地端详各人看报告时的神色,不由一笑。
杨令沅也是一笑,“妍妍,嗯,刘总监,似乎对这份报告有疑问。”
各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到刘纪妍身上,刘华生说:“是么,那就说说看。”
刘纪妍就这么被这两人联手推到了台前。她也不恼,笑说:“在众位叔叔伯伯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份。”没职位优势,只好用身份,董事长女儿,现成的理由。
杨令沅眉头微挑,嘴角含笑,“这里数你最年轻,又是小辈,就算说错了,又有谁会怪你呢?”
众人并不出声,都看着她俩,作壁上观。
刘纪妍知道自己不说点什么是不行的,正色道:“目前,给公司带来较大盈利的几个项目,不管是之前光华直接投资还是现在的华茂投资,都由杨总在主导,而这份报告,也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报告,所以,我哪敢有什么疑问。”
在众人面前,刘华生给足了这个女儿面子,见她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又问:“那么抛开报告不谈,单对海洋工程,你有什么了解或是看法?”
“虽然银行一再降准,向市场释放出大量资金,又投建基础设施,希望能拉动经济进一步增长。但国内的经济环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资本逃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且,相关制造业饱和是早在前几年就已经是行业内的共识。
“说到报告本身,国内在海洋工程方面有很大发展空间,很有前景,但是,大家也更明白,机遇与风险并存,高回报必然伴随着高风险,而这项工程本身也需要强大的经济以及技术、人才支撑,不然,可能会出现乍看一朵花,看多是个疤的效果,尤其是现在这个经济环境之下。”她说得很宽泛,很不客气,几乎是一脚踩死,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杨令沅一贯带笑的脸也冷下来了。
刘华生脸上倒是有点笑意,却只点点头,没对她的话做任何评价,会议继续。刘纪妍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场合该处什么样的位置,静静地听着,再不多言。只是,经过她的一番打压,众人针对那份报告所持的态度立刻明朗化,支持者说现在正是好时机,可以先收购相关制造企业,做技术以及人才储备,而保守派却说大环境不好,大投资更需谨慎。
会议结束后,刘纪妍被叫进董事长办公室。
“你对海洋装备有多少认识?”
“没多少,上回从同学那儿听了两耳朵。”她去参加校庆,无意中从师兄那儿了解到关于海洋装备的一些情况,后来又从他那边拿了些资料,搜集了一些相关案例,结合今天的报告,这才知道杨令沅的心有多大。
“听两耳朵就敢说?这个项目,你知道计划了多久?它是接下来的重点投资项目,你知道你的质疑意味着什么?”刘华生用锐利的目光打量坐在对面的女儿,却怎么看都不太懂,不似他那样急、竞,也不似齐丽那么稳、狠,这么久了,工作还是那样,不好不坏,真不知在想什么。
刘纪妍忽然就懂了,与其说杨令沅的心大,不如说眼前这位的心大,股东只知道要利润,要从他们口袋拿钱出来,好比割他们的肉。她大约是坏了事。“我只是说现在的经济现状,并非针对报告本身,杨总的才干,大家有目共睹,我难及万分之一,又怎么敢在那么多前辈面前质疑她。”
刘华生眼一冷,“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两父女之间的关系向来就差,爸爸这个词对十岁之后的刘纪妍来说,只是个称呼而已,她也就不会多在意他没好脸色好声气,忙着呢,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爸,没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这是在光华上班半年多来,刘纪妍第一次在办公场合叫他爸爸,刘华生看她与小时候一样飞扬的眉目神情,心里的愧疚冒了出来。这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几乎是捧在手心里,看着她从一个软软的婴孩渐渐长大,长成一个精灵般的小人儿,直让他怎么宠爱都不够,之后,就算是又有了一双儿女,还是难得的龙凤胎,他也再没像第一次做父亲那样用尽心思,倾尽所爱。
“工作顺手么,有什么困难就跟爸爸说。”
刘纪妍笑说:“我是谁啊,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您说是吧?”
“晚上跟爸爸一起吃饭吧?”
“今晚估计不行,我有安排。”
刘华生说:“哦,那等你有时间吧。”
晚上,刘纪妍应约与泰达的高层吃饭。饭桌上气氛很好,话题也宽泛,股指、地区冲突、台风、那谁忒不要脸的终于退役了等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能裹到一起乱扯一通,光华筹建海洋装备公司的事也没放过,也就从酒桌扯到了牌桌上。
“光华逆市上扬,今天收市,涨了百分之四。”
“这半年,杨副总跑了半个地球,车马费总是不能白扔。” 刘纪妍笑着打出一张牌,“白板。”
“碰。”
“海洋装备,正当时啊!”
“您也这样看?”刘纪妍摸回一张牌直接合在桌上,先把面前的牌推倒,再把刚刚合在桌面上的那张牌翻开,清一色对对胡。
对家拍出一张牌,“哎哟,你们看看,我还在这儿吊八索……”
一番锱铢来往后,牌局继续。刚刚抓了两墩牌,刘纪妍的电话响了,齐丽打来的。 齐丽也是从这种日子里蹚过去的,只要刘纪妍说有事,她轻易不会打电话来。
这是怎么了?刘纪妍不敢怠慢,抓了营销经理来顶替,推门出去回电话。
齐丽说她人在巴黎,打来说一声,别回到家见不着人再找。
齐丽在巴黎?
刘纪妍对着空荡荡的走廊作目瞪口呆状。
这些年,齐丽的生活越来越简单,搞得她整个人清心寡欲就差吃斋念佛了。虽然说这是突然袭击,第一次想要出去玩,一潇洒就潇洒到外国去了,还不是英语国家,以齐丽那点子英文水平,真够呛。
但有改变总是好的,好过她整日闷在琴行,一副无欲无求的清淡模样。若是有一天,她缁衣芒鞋了却红尘,那该怎么称呼?
刘纪妍想通之后一百个赞成妈妈的决定,“嗯嗯,去吧去吧,玩得开心点、认真点。但是切记,千万别被外国的青山绿水、儒雅绅士迷了眼,找不到回家的路,到时候我怎么办!”
齐丽对这贫嘴的女儿无话可说,只好把电话挂了。
刘纪妍心说这做妈的心还真宽,我现在还没回家,你都不关心我两句。要不是刘华生说当年他陪着齐丽进的产房,亲手接过又软又小的婴孩,紧张到连路都不会走,她一定会非常相信自己是抱错的,或者干脆就是齐丽在路边捡来的。
与齐丽通完电话,刘纪妍就不打算再坐下来了,与客户闹几句虚文,告罪说要先行一步。泰达的人也不好再留她,放她走了。
在路上兜了一大圈刘纪妍才回家,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开门进去,别的事放着,先查时差,算着哪个时间段可以给齐丽打电话。
还没弄清楚,门铃响了。刘纪妍望着大门方向皱眉,都这时候了,谁来按门铃。这家里,拢共也没几个人会来。
她慢慢走过去,墙上的对讲显示屏上,出现一个女人,而且是住在隔壁的女人。刘纪妍皱着眉,愣了一下才把门打开。
杨令沅还是白天见到的打扮,只是脸上的妆有些花,眼底藏着倦意,与白日里那个侃侃而谈的杨副总有了些区别。
刘纪妍一手扶门一手扶框,“有事?”杨令沅朝她身后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便问:“你妈妈呢?”
刘纪妍一听就想皱眉,然后忍不住微笑,“杨小姐是不是太心急了些,你的海洋装备工程还只是纸上谈兵呢!”真拿齐丽当软柿子呢!
杨令沅也不生气,笑着说:“谈兵不谈兵的我不管,筹建完成后,也许你会是第一任董事总经理呢。”
刘纪妍轻轻扬眉,笑说:“杨小姐不顾疲倦特意过来跟我说个笑话,我得谢谢你,只是很可惜,一点不好笑。”
杨令沅把左手里的公文包换到右手里,又问:“你妈妈呢,电话怎么打不通?”
刘纪妍看着她,想知道她打听齐丽的去向究竟想干嘛,答案没寻到却有了新发现,杨令沅也不是不会老,与一般人不同的是,她的皱纹生在眉梢,藏在眼底,几乎不露痕迹。
原来,狐狸精也一样会老,只是方式与旁人不同罢了。
刘纪妍一时心情大好,笑说:“我妈妈哪如杨小姐公事繁忙,她闲着没事,度假去了。”
杨令沅的反应跟刘纪妍一样,像是听见天方夜谭,诧异道:“她去度假?”
刘纪妍想笑,齐丽真是不简单,竟然把杨令沅这种见惯大场面的人都惊到了。“当然,你若不信,可以去查她的出境记录。”
“度假!”杨令沅冷笑一声,一脸受了内伤的表情,回家去了。
刘纪妍瞠目结舌之后,大声地笑,越笑越放肆,差点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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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裂告一段落!
有些东西想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