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起床良久却还是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内心烦躁,偶尔还会耳鸣。陶霏然觉得如果照此发展下去,自己离神经衰弱也就不远了。
今天破天荒地没有任何节目,白天店里有人手,不需要她,朋友们都有活动,不是游泳去了就去郊外避暑了,就连爸爸妈妈也有自己的消遣,一早出门去了。爸妈出门前陶霏然还在说笑:“贤伉俪举案齐眉,比翼双飞,气死楼下住户。”楼下那对夫妻,隔三差五就吵架,不管白天昼夜,还扔东西,闹得惊天动地,小朋友被吓得躲进消防通道里哭。陶霏然不能理解,过不下去就分呗,这样折磨有什么意思。
只剩她一人在家,安静得有点过分,从客厅走到房间,又从房间走到厨房,再从厨房走到客厅,忽然想尖叫,无聊透顶分明也是一种折磨。
打扫卫生。
拿着抹布坐在人字梯上擦灯。这些水晶灯,看着,啊真漂亮,擦起来,啊真要命。一颗颗温柔抚摸过去,简直要把人烦得心脏也穿孔,差点扔掉抹布走人。忙了半天,总算登高工程结束,每一盏灯都照顾过了,再吸尘抹地,非常仔细认真。一年半载才劳动这一回,累得腰酸背痛,晾好拖布,坐在沙发里不愿动。头还昏沉,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似乎又做梦了,还是那个看不清面容且一声不吭的女人,与她手牵手,那一袭红色纱笼的身影别提有多美。她听见自己又爱又恨地说:“你又来了!”叹息声很重,重到把自己惊醒,发觉自己两手绞在一起。
真的神经衰弱了,她把脸埋在洗脸池的冷水里,心中难过地想。
隔天两个小的回美国,陶霏然去送他们,没看见刘纪妍,却看见刘纪妍的妈妈。很久不见,齐女士还是那样优雅,看着两个孩子进闸,站着半天也不动。
陶霏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位对大人与对孩子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看她这样,一时有点拿不定注意,不知该走该留。齐女士倒是没让她为难,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含笑说:“第一次见你时你只这么高点,牵着你姑姑的手不肯松。一转眼都长大成人了。”陶霏然虚心应一句:“是。”齐女士笑笑,隔了一瞬又说:“是不是跟妍妍有点什么误会?”
啊?陶霏然惊愕非常,还好修为不错,面不改色地微笑道:“谈不上误会,大约是我们的时间不凑巧,见面少了。”齐女士只是微笑,看她一眼,非常要命的一眼,一切了然的宽容。那年那天的感觉如故。那种感觉很坏,仿佛自己变成一杯水,一眼即可看穿看透,所有隐藏都于事无补。杨令沅曾说霏儿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饿死。如今她不得不承认,世上总有让她忌惮之人,哪怕与她毫无关系。好在她的车就停在前面,可以率先离去。
高速路上飞奔一段时间后,陶霏然脑袋清明了,又在想,究竟忌惮齐女士什么呢?因为她是刘纪妍的母亲?都过去了啊,也没想过要跟已婚人士闹出什么绯闻来,回避什么?难道是因为杨令沅与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怕尴尬?哈哈好大一个笑话!陶霏然笑,把副驾上的包够过来,拿出一张CD。音量开大,立刻,重低音充满整个车厢。
日子一天天地过,气温开始下降,白天越来越短,那个困扰了陶霏然整个夏季的梦,也随着天气渐凉而失去激情,不再纠缠。
对偶遇的钟惠颜,陶霏然几乎与她一见如故,没事就约出来,喝杯咖啡闲聊几句。陶霏然会问:第一次看见骨架骷髅会不会做恶梦?也会问:那些大腹便便的人肚里装的板油是否类似,呃,猪板油,白花花一片等等。她好奇心太重,还都问一些专业外的问题,听着都想咋舌。
实际上,年轻的钟惠颜是个成熟低调又斯文大方的女性,与活泼开朗的陶霏然完全两个类型的人。对陶霏然的问题,她也觉好笑,低声笑道:“骨架骷髅从小在爸妈的书上见多了,比不上贞子半夜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情节吓人!人类油脂呈黄色,唔,与鸡啊鸭等动物油脂类似。”陶霏然当即有点目瞪口呆,不自觉地摸摸腰腹,逗得钟惠颜忍俊不禁,说有机会带你去手术室参观,让你开开眼界。陶霏然连忙摆手。医院给的画面可没有电视台的温柔,不会给你做画面处理,万一心理承受能力差,岂不难看!
电话响,陶霏然妈妈打来,让她待会儿别忘记去店里值班。她连忙应是——上回一时贪玩把时间给忘了,把所有人的安排都打乱了。
一杯咖啡喝完,钟惠颜起身离开,陶霏然送她到地铁站,然后往店里去。下车后她先抬头望了望天,浓厚的云层还是灰扑扑的,一整天都这样,这会儿似乎还有点发黄,风比平时小,吹在身上也不似平时那样寒凉刺骨。
店里没顾客,店员开始换制服,准备下班。陶霏然给自己煮了咖啡,坐下翻台上的报纸。她看报纸的主要消遣在于数独,其次是副刊的专栏部分,本地新闻基本是一带而过。数独做了一半,验证出错误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错步步错,涂涂改改,面目全非,没有心思继续,只好撇到一边。专栏也没多大意思,作者似乎喝多了,牙疼似的说一段祖辈的往事,勉勉强强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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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新闻头条的大标题非常醒目,杰出青年,十个人的合影占去大半个版面。文字版说,光华化工那位未来可期的年轻领导者也荣获本市杰出青年称号,还是其中唯一的女性,看样子似乎也是当中最年轻的,身着灰色正装站在左侧第三位,手里一本荣誉证书,脸色严肃。
陶霏然想笑,这样的一张脸,配句吐槽应该更好,“谁稀罕这劳什子的杰青。”其实,陶霏然是懂她的,懂她为什么把光华化工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懂她为什么不愿面对媒体,懂她为什么会选择婚姻,也懂她看过来的眼神里,掩在柔情之下的无法触及的伤痛——尽管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而光华化工这几个字,成为她身份的一部分,成了她摆脱不掉的印记。所以,她心底从没真的怪过她,只怨她们缘分太浅。
有时候,陶霏然也会去想——在她乐意的时候,这个曾令她倾倒不已的女人,让她光是想,心就会疼的女人,在她的生命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过去这么久,与她的感情又剩几分——亲吻她这种事,她做得相当熟练自然,就像是见到老朋友与之热烈拥抱一样,那么,对她的这种行为也是一种惯性使然么?
然后,陶霏然觉得自己又在自寻烦恼了。但,顺风顺水长到这般大,生活安定工作遂心,什么都不用愁不需担心,不自己寻点烦恼,生活着实太过无聊。
托着下巴把四个版面的新闻都浏览一遍,喝掉杯里的咖啡,起身往后面走。
洗好杯子再回来,店里多了一人,胳膊里挽着深蓝的大衣与浅色围巾,身上是黑色办公室套装,脸上带点倦容,望着她微微笑。
从盛夏到秋末,直至大雪纷飞之时,陶霏然再也没见过刘纪妍一面,也再没接过她一个电话。几个月后她又来出其不意这一套。她拿出微笑,“欢迎光临。”
“唔,晚上好。”
“有什么需要?”
刘纪妍望了她一瞬,低声说:“陪我,坐一会儿。”
“本姑娘不卖艺。”
刘纪妍笑起来,“没让你说话,更没让你唱歌跳舞,不算卖艺,撑死了与卖身沾一丝丝边。” 陶霏然白她一眼,冷哼一声,让她随便坐——店里唯一一套为客人准备的桌椅,她也只能坐那儿去。
过了一会儿,陶霏然把白天的账做好,问闲闲坐着的那位:“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咖啡与白水。” 刘纪妍望着她说:“如果要浪费你一只杯子就算了。”
“有一次性的。”
“好。”
陶霏然往后面走去,刘纪妍把台上的报纸拿过来,看见头版也是一愣。她从来不看与自己有关的新闻报道,这让她觉得有点突兀。
一会儿咖啡来了,用纸杯装着,苦涩醇香的气味扑鼻。她丝毫不介意,“谢谢。”把报纸翻到头版,很新鲜的样子,仰着头问:“怎么样?”陶霏然瞥了一眼,眉头皱起来,明知故问道:“什么?”心里默默地想:就凭这模样,就算再过五年,刘先生也不会把光华的控制权全部交到你手里吧。刘纪妍抿嘴一笑,“新闻啊,没看?”
“看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陶霏然对时政类新闻从不关心,同事们高谈阔论还需要她参与意见的时候,她就推说自己正吃素——不是“肉食者”,不操那份闲心。
“嗯?”刘纪妍又把视线落在报纸上,仔细端详,“也是,把我拍得一点笑容都没有。也许该给报社点广告赞助了。”
陶霏然暗地里使劲翻个白眼,默默调出游戏,把耳机塞上。过了好大一会儿,打通两关,似乎才觉得这样安静有点不对,一抬头,与刘纪妍四目相对。她脸上有浅浅的笑,目光沉沉,似乎一直在看她。“我以为你把我忘了。”陶霏然把脸一拉,丢过去一串白眼,继续打起游戏来。刘纪妍也不吵她,看报、品咖啡,安安静静,一直到打烊,谁都没动地方,也没说话。
神奇的是,整个晚上,好几个钟头,没一个顾客,这在往常是万分不可能的事。陶霏然狐疑不止,忍不住走到门口看看,门上欢迎光临的牌子还好好地朝着外,天地间却雪白一片,鹅毛般大雪洋洋洒洒,无声无息。从地面积雪厚度看,已经下了不短时间。她只顾着打游戏,完全没注意到这事。刘纪妍跟着出来,呵了一声,“霏然,下雪了。”扭过头来,眼里有惊喜。
陶霏然不懂她为何这样爱下雪,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把落在前挡的雪抹下来,捏了蛮大一只雪团,好像不知放哪里去似的,见刘纪妍站在旁边,就把雪团往她手里抛过去。刘纪妍本能地接住,错愕地看着冰凉刺骨的一团雪,哑然失笑,双手往前一送,雪团在地上滚了两滚,掉到台阶下面去了。两分钟之后,陶霏然锁好店门,手里拿着刘纪妍的大衣,“给。”刘纪妍就着她手里把衣服穿上,双手插兜,俏皮地歪一歪头,“再见。”昂首阔步地走了。
陶霏然看着她,看她走进风雪里,看她渐行渐远,表情里有点茫然的疑惑。
路上很安静,半天也没遇到一个行人,偶尔才有一部车飞驰而过。虽然顶风冒雪,刘纪妍的脚下仍然不疾不徐,与平时一般无二。很久之后才回到家里,开门第一件事先蹬掉鞋子,再踩着冰凉的地面拿拖鞋。室内温度上来的时候,她从浴室出来,倒一杯开水,慢慢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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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换了张床,夜里睡得不是太好,早上起来有点累,拥着被子坐了会儿才起来。
一夜过来,地上的雪已经是乌糟糟一片。她视若无睹,大步走过。司机听老板吩咐做事,把车停在外面,看着老板沉着脸,踩着脏兮兮的雪水出来,对她吩咐他只在外面等即可更是感到疑惑。
周一的事情比平时多,还要去总部开会,刘纪妍有点小忙,到了下午能松口气的时候方觉得有点不对劲,手脚都发软,端着杯子喝水,电话响起来,助理在电话说:“刘总,明辉的姜小姐在二号线。”“嗯。”刘纪妍按下按键,仍旧端着杯子靠在椅子里,“姜部长,你好;哎托福托福;还过得去啦;嗯,好啊;哪里话;一定,嗯,好。”
自从沈沐林提过蔡冀南需要一份工作的话之后,陶霏然再没踏进他的公司过——当然,没这事的时候她也很少过去。她不是简单小气地觉得,那个人在华茂的时候,给刘纪妍提供过那许多要命的东西是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她自觉自己还算理智,坚信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他踩过界,事情还关联到杨令沅,若是指望她还能保持一个友善的态度,心平气和地说你好之类,估计是不行。她为避免碰面后的尴尬出现,与沈沐林谈事情都约在外面。
但是,有些事不是避就可以避得过去的。再次见到蔡冀南,却是在沈沐林家——天冷,她过来煮吃的。陶霏然这人,外面的火锅店她不愿去,自己家里,妈妈又不许,她只能蹭沈沐林家的厨房餐厅,不把人家家里弄一屋子火锅味儿不肯走,还十分庆幸地笑说沈沐林幸亏你没有女朋友。沈沐林完全拿这样的人没法子,只能宽容地笑。开始,陶霏然只当沈沐林有客人,把带上来的吃的喝的放进厨房,再一回头,整个人怔了一下。
蔡冀南已经站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冷,眼神也特别深,“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陶霏然不太敢认,想起见他第一面时他洋溢的疏朗笑容,说话时自信、认真的眼神,与这个沉郁、复杂、不苟言笑的蔡冀南完全不是一个人。
十三个月的羁押,完全有可能改变一个人,尤其是那种封闭压抑的环境。“我先走一步。”他走了,背影削瘦,略染沧桑。
沈沐林沉下目光把门关上,去厨房看了看,然后躲进房间去。
陶霏然定定地,脑袋有点蒙,站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去洗菜准备火锅。
差不多准备好了的时候,沈沐林家门铃响了。陶霏然一下把头抬起来,“谁?”不怪她这么紧张,有一回沈沐林的父母来了——之前也没说,沈沐林都不知道。看见她卷着袖子握着勺子,轻车熟路的样子,当即被当成沈沐林的那谁了。
“不是我爸妈,昨天打过电话。”沈沐林宽慰她,笑着去开门。“那就好。”陶霏然放心了,闲闲地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啤酒,够着头看门口,“要是你女朋友应该更不好吧?”
门一开,一位年轻女郎抱着一只纸袋站在那里,双目炯炯,嘴角含笑。沈沐林拿下她手里的纸袋,牵了她的手过来,“霏然。”如此亲密,陶霏然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错愕不已。
世界真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