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黯淡的影子在墙角拖长,也映着那手持烛台的女子的脸:清丽的,有些无血色的苍白。
走进屋内,那人还在灯下执卷。半侧着的面容难掩倦怠,神色却是专注。
她慢慢走近,将手中托盘放下,一时也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唤他好。
所幸,那男子微一怔,很快抬眼看来。
她忙道:“爷,我先前路过瞧您还未睡,便端了些茶点过来。”
“有劳你了。”
霍思卿搁下笔,她已迅速倒好茶,递过。
沁在口中,一股淡淡的梅香味。他随意问道:“你今日又去过梅林?”时至冬至,梅花开得旺盛。她入府没几天,倒挺会投己所好。知他喜爱梅花茶,每日都精挑细选了费心思熬出。
“是,皖清现在跟四嫂学煮茶,手艺大有长进呢。”她顺手拿过桌边的墨砚,边磨墨边看他写字,看了一会不由赞道:“爷的字真好看。”
他闻言问道,“皖清识字吗?”
“识一些,但都是最简单的。不像爷这么本事,能够算账,还会吟诗作对。”
他听清她话中的羡慕,不由笑道:“若你会算账,那就容易汲汲盈利斤斤计较,若你会吟诗作对,那就容易感怀际遇伤春悲秋。很多时候,会的越少反而越幸福。”
她很认真地听,有些困惑道:“爷的意思,是不是就像老先生们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霍思卿便只是笑,良久道:“你先去休息吧。”
“那爷呢?您也忙碌了一天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他摇头,拿眼神示意她看面前堆积如山的账簿,她了然,口气不由带了点心疼:“爷好辛苦。”
他平淡笑道:“皖清应该有感触吧,习惯了也就不觉辛苦了。”
“那皖清在这里陪您吧。皖清不困,爷算账皖清可以磨墨,可以帮忙整理账簿。若是爷夜里饿了,皖清给您做饭吃。”
他偏目看她,半晌笑道:“也好。两个人到底热闹些。”
屋内很快恢复了寂静。他在灯光下专注翻看着账簿,就像以往无数个深夜一样,可是今日,却又有些不同。周围的空气中,有淡淡的梅花香味。是否近来她在梅花林待久了的缘故,身上总是带着股子梅花香。这也是先前她入屋他很快便察觉的原因。
不知是因为那香还是那人,他心中竟难得的有了种久违的安宁感。
而他那句“习惯了便不辛苦”,的确让她很有感触。
鲜血,杀戮,孤独,良心的不安,时间真的可以把一个人磨砺到麻木。但是,就算已经习惯,不再觉得辛苦,她那种绝望的感觉也从来都没有减轻过。
寒烟静静看着灯下那人清瘦的面容,霍家家大业大,洛阳首富的名声,原来都靠这男子在经年累月的不眠之夜中维系着。而很多时候她看着他,总是觉得他面上那样淡漠微笑的表情似曾相识。
江傲炎让她来杀霍思卿,可是杀人并不是唯一的手段。如果可以选择,她更喜欢不见血的解决方式。这次她潜入霍家,如果能够找到那个比让霍思卿死更有价值的秘密的话,也许他们就可以一劳永逸了。
她端着托盘从大厅经过。
“清丫头!”霍府的管家从后面追上来。
“爷让我跟你说,今天不用去书房伺候了。”
“爷回来了?”
“是,早回来了,今天还带了一大帮子生意场上的朋友。清丫头,你先帮我把这几坛酒送过去,我得去厨房看看。送到粉香楼,就是主子院里最边上那栋楼。”
“好。”
刚走到粉香楼外面,便听到里面阵阵欢声笑语传出,空气中也弥漫着浓烈的香气。
她推开门走进去,迎面就差点被一个人撞上。
她避开,那人还直直地抱过来,口中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
满脸通红,眼泛淫光。
眼看那人快要抱上来,忽有慵懒的男声道:“崔兄,看清楚再抱啊。你看红香姑娘都要生气了。”
那酒鬼一呆,旁边一个红衣女子配合地扭了回来,抱着他胳膊嗔怪道:“崔爷,红香在这里呢。”
她忙端着托盘走开,穿过跳舞的歌妓和烟雾缭绕的大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为她解围的人身边。
他斜躺着,枕在一个美艳女子膝头,那女子在他耳畔低低说着什么,他并不应答,只专注看着厅中舞姬们的舞蹈,面上维持着一抹浅笑。
“爷。”
霍思卿挥挥手,示意她放下酒坛出去。
寒烟走到门边,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此时厅中已是一片淫艳靡乱的景象,穿着暴露的舞姬们轻歌曼舞,喝醉酒的男子左拥右抱,□□声劝酒声□□声不绝于耳。可她远远看着那人坐在人群之中,明明是微笑着的,却感觉如此格格不入。
粉香阁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三更半夜,翌日早起,穿过走廊,却一眼便看见那男子。在树下安安静静立着,干净微扬的白衣。
她没有立即走上前,只是远远望着。
他亦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墨玉般的眸凝神瞧着远处,面上神色有些恍惚,似是专注想着什么,又似什么都未想,仅是出神。
静静站了一阵,寒烟终于走上前:
“爷。”
她的声音不高,他却似被吓了一大跳,突兀地回过身,看清是她便笑道:
“皖清,早。昨日睡得好吗?”
“挺好,爷呢?”
他未回答,问道:“用过早膳没?”
“还未。”
“一起吧。”
“好。” 她站在原处,瞧他一步一步走近。与初见他那时同样一件白衣,现在瞧着竟有些嫌宽松了。
她在这里不过短短七日,却总觉得,每日这样看着他,一日甚过一日地瘦削。
“爷!” 有人从院子的拱门跑进来,“锦州的钱掌柜来信,说是那边的商铺出了大问题,让您立刻过去!”
他颔首表示明白,对这样的突发事件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看向她无奈笑道:“看来不能陪你用早膳了。”
“爷的正事要紧。”
他从走廊经过,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道:“等等。”
寒烟静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根青玉簪子,朝她伸出手来。她本想避开,最后不知为何却是站在原处未动,任凭他将那簪轻柔插到她发间。
“很好看。”他由衷赞叹。
她闻言不由一笑。
很久没有人赞过她好看,也很久没有人送过她礼物了。
霍思卿亦笑起来,眉眼间是难得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