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怜惜我。
如果祁朝和北越一直都能这样和睦相处,我觉得,李烨这个人会带着这份怜惜,跟我好一辈子。
他有时候挺护着我的,虽然是打着两国和睦的幌子,但这么些年,除了皇后,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奚落我,可华蓁却自作聪明地说了旁人从来不敢说的话。
他怕我听进去了,所以他来了。
可事实,北越如何,我心里是毫无波澜的,但我又需要仰仗着这份所谓的乡情,去获得当下的无忧无虑。
千苡柔说李烨最是活在当下,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以后没有你的允许不会再偷偷溜出去了……”我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他挑了挑眉,倾身向前轻轻地弹了弹我的额头,“还有呢?”
还有?不全是因我偷溜出去而起的吗?还有什么?
“不私闯承乾殿?”我拿手擦了擦鼻涕,试探地问道。
他抿紧嘴唇,起身不知从哪拿出一块帕子来,拉过我的手用力擦了擦,嫌弃道:“多大人了脏不脏。”
“我才十六呢!”我不服气地说道。
李烨瞥了我一眼,“还小?”
我偏头想了想,“反正不老。”说罢,我笑嘻嘻地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擤鼻涕,他径自从里面拉过一床被子,给自己收拾出一席之地,舒舒服服地在另一头躺下,我忍不住破涕而笑,“不回宫里了?”
他白了我一眼,“怎么,还想溜出去?”
我没接话,他撑着脑袋忽然好奇地问道,“那赌坊里乌烟瘴气的,你倒也待的下去?还赚了七十两银子,能耐不小啊容漓月。”
“三天。”我骄傲地竖起了手指头。
“什么三天?”
“就三天,我赢了七十两。”我扬了扬下巴,开始嘚瑟地跟他分享我引以为傲的战绩。但眼见着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合着你胆儿是真肥啊……”忽然,他似想到什么,坐起身子,恍然大悟道,“那天我回来的时候,你手里拿着钱袋子,还诓我说是打叶子牌的老本,那会子是不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我挠了挠鼻子,想要越过他下床熄灭烛火,“困了,好困呀。”
李烨一把将我握住我的胳膊,又问了遍,“是不是?”
“你不是不生气了嘛……我都承认错误了……”我想要撒娇,可他不依,非要我交代清楚,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出去的,出去了几天,怎么赢的钱,又是怎么和贺筠尧遇上了。
我倒不知道,原来李烨也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他答应我不追究这过程中的每一个人,我才敢全部交代了。提到贺筠尧的时候,我多问了句,“传闻那贺二爷有龙阳之好是真的?”
李烨不打算跟我继续八卦,翻了身不接我的话。
我只好凑到他那头,趴着身子,又问道,“那是你比较有钱还是那贺二爷有钱啊?”
李烨别过头,开始瞪我了。
我接着不要命地做梦,“李烨,倘若你不是太子,又身无分文的,那我就委屈点儿,扮做男子去骗骗那个贺二爷的钱来养你,哎?真的,我这主意……”
……蛮不错的。
我这人有个臭毛病,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有点儿蹭鼻子上脸。
我闭上眼睛,耍赖地依着他的肩头躺下,乖乖说道,“我错了。”
李烨面对着我侧了身子,我悄悄睁了一只眼睛,便见他没打算跟我计较,反而十分认真地在打量我,我下意识地就笑问他,“我好看吗?”
他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我伸了伸手,虚虚地描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那天的贺筠尧确实惊艳到我,可我怎么想,除了承认他确实长得不赖,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模样来。
反倒是李烨,我从见他的第一眼,就深深记住了的。欢喜的、生气的、严肃的、温柔的,他许多许多的模样,我都记得。
“你也挺好看的。”我毫不吝啬地夸奖。
“比贺筠尧还好看?”他不信我,有些酸溜溜的问道。
“自然。”我实话实说。
他总算笑开了。其实李烨有时候也挺孩子气的。
只是,我忽然也想问他,那我和华蓁呢,谁更好看,可喉咙滚了又滚,滚了又滚,终究又咽了下去,想来这种没有意义的话说出来除了徒增芥蒂以外,毫无用处。
罢了,好在终于可以一夜好梦。
我和李烨和好了。
所谓的禁令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秋姑姑给我梳头的时候,说殿下出门的时候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我问有多好,她说,春风拂面。
正说着,人就来了,身上还穿着朝服,秋姑姑福了福礼,便拉着屏儿退了出去。李烨径自搬了椅子坐在我身后,透过铜镜见他冲我乐呵呵的,我也咧开了嘴,嗯,的确春风拂面。
只是……“我送你的簪子怎么不戴?”他探着身子,凑到我面前,问道。
我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啊,太珍贵了,舍不得。”
李烨眯着眼睛,十分不信,“你不会给丢了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逗他,可他真的不禁逗,立马毛毛躁躁起来,“容漓月!”
“没有没有,好好的收着呢,你老跟我急什么啊……”其他事情他不是可沉稳呢嘛,一天天的就知道跟我吹胡子瞪眼。
“那你为什么不戴?”
我挑了几根金簪别在发间,一本正经地接着逗他:“嫌少呗,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来,可劲儿地就送我这么一件东西,万一磕着碰着摔碎了,岂不是连一件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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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这叫物以稀为贵。”
“可衣服首饰这种东西,对女人来说,自然是多多益善啊。”
“你要学会勤俭持家。”
“嘶……李烨你是不是养不起我了?”
话音刚落,他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接茬,打算用实力证明。
眼瞧着一箱箱的衣裳首饰被抬进宜春宫的大门,秋姑姑差点儿感动的老泪纵横,屏儿这翻翻那瞧瞧,直拍手叫好。
可我却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说的不错,物以稀为贵,相较于这一堆琳琅满目的赏赐,似乎都不及那根玉簪半分份量。所以我这人就总是别扭的很,分明是我同人家说的多多益善,可人家真送了一屋子来,我却又矫情着他待我和其他女人是一样的。
但来而不往非礼也,思来想去,我忽然想到在青州时,李烨有同我讨要过一个平安符。
于是,得了李烨的准许,序川便护送着我和屏儿去了皇寺。
请符讲究天人合一,心诚则神明。上一次因为是特地和李烨来祈福的,这之前做足了斋戒沐浴的准备,今儿平白的来了,空寂问我上次的平安符没给殿下吗?
我只好将原委说与他听,可大师面色凝重,告诫道:“太子妃,这符是有讲究的,您求的是谁的平安,便不可再假手他人,否则就不灵了,您若想再求,还得将那原符物归原主,待老衲诵经原庙焚化后,您再来求换新符。”
这么多讲究嘛,但是……“不巧了,我今儿没带出来,不过既登庙堂,我且拜上一拜吧。”
随即,空寂便领着我们各门各路的烧香。
屏儿和序川还求了个签,取得签文的两人兴高采烈地去找了圆通大师解签,空寂则陪我站在系满红绸的菩提树下候着。
“太子妃何不也求个签?”
我摇摇头,狐疑地瞥了眼空寂,“你就不怕我求了个下下签,叫你左右不是?还是说,你们这儿的签筒里压根就没有下下签?”
空寂面色一凝,随即哈哈大笑,“太子妃蕙质兰心,老衲汗颜。屋外甚凉老衲请太子妃担心凤体,且移步寮房稍坐片刻。”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裘,也好。
院墙杏黄,殿脊青灰,我提裙跟在空寂身后,路过的小僧纷纷合十行礼,不远处的钟声深沉悠远,当真是,“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空寂回过头,冲着钟声的方向微微曲首,“阿弥陀佛。”
我依着栏杆,俯瞰着各门各院前来叩拜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我问空寂,“你们出家人常说,慈悲为怀,那究竟何为慈悲?”
空寂顿住步子,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垂了眸子,摇摇头淡笑道:“阿弥陀佛,老衲以为,我对你好你就要对我好,这是交易,而不管你对我如何,我都对你好,实乃慈悲。”
我愣愣地杵在原地,不解地看向空寂,“你一个出家人,好像懂的不少。”
“阿弥陀佛,是太子妃佛缘不浅。”
我挑了挑眉,“怎么,这是要劝我皈依佛门?”
空寂忙深鞠一躬,“阿弥陀佛,岂敢岂敢。”
我不信,每次来,他都说我是这清净之地难得的有缘人,可我再刨根问底地想要深究,他却又不说了,叫我又急又气,总跟李烨埋怨,空寂就是个臭和尚。下次得了机会跟李烨一起过来,再好好治他一治。
回东宫的路上,屏儿忽然掀开车帘,提醒我,“太子妃,您快看啊,是初雪。”
初雪?下雪了?
我好奇地挑起窗帘,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霎时,这天地间似乎都笼罩在一层白蒙蒙的雪雾之气。
我伸手接了接,指尖随即便传来一片凉意,直沁心底。
临走前,我问空寂,如果享了不该享的福怎么办,空寂说,既如此那便要受不该受的罪……
我又问他,何解?
他说,放下。
可是放下什么呢,他却卖着关子不可说了。
我想着,等我下次再来,定要缠着他问个明白。
我刚要放下帘子,便瞥见路边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衣裳单薄,打着筷子敲着碗,嘴里唱的曲儿也不似宫里惯听的腔调,可没有一个人驻足欣赏,破碎的碗里也没有一颗铜板。
我微微蹙眉,“序川,停一下。”
屏儿掀起帘子,问道:“太子妃怎么了?前面就到了。”
我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屏儿,指了指身后在街头唱小曲儿的小姑娘,说道:“给那孩子送去,再赏些银子,瞧着今儿的雪怕是难停了。”
屏儿愕然地看着我,接过斗篷,恭敬地应了声,“是。”
我坐在车里等了半会儿,直到屏儿回来,序川才又挥起了鞭子,不过,还没行半步,忽然一阵急促的敲打声从车身外传来,序川勒紧缰绳,不悦地朝后看了眼,凶巴巴地警告道,“小丫头,别不识好歹。”
我缓缓掀起帘子一角,便见适才唱曲儿的那小姑娘身上罩着我的素白斗篷,更显羸弱。
她仰起头,看着我满目感激。
我淡笑着看她,“不够吗?”
她猛烈地摇摇头,忽然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又缓缓摊开,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时,又说了句祁朝人听不懂的话。
屏儿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嘟嘟囔囔什么呢,我们走吧。”
序川点点头。
可我愣住了,那句话祁朝人不懂,我却听得明白。
她说,“月亮神会庇佑您,美丽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