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玩家 第15章四使聚齐

石稽在朝见鲁君之时,得到鲁君允诺,将派遣上卿季孙行父及上大夫臧孙许一起使齐为贺,退回馆驿之后,便迅速派人将这一消息先行告知已经行至齐国高唐附近的郤克、孙良夫一行,让他们缓行以待鲁使。

季孙行父、臧孙许也迅速打点行装,准备朝见齐君的币礼,很快便从曲阜出发向北经汶水,再向东北过齐鲁边境上的丘陵地带,一路乘车驾疾行,倒比郤克、孙良夫一行先到了齐国都城临淄郊外的淄水边,因已经天黑,倒不着急先进临淄城。第二日时近正午,郤克等人也赶到了淄水边,四国使者这才派人正式到负责行人(使者)接待的馆驿大夫寺,告知齐国馆驿大夫,四国使者将到临淄城朝贺齐国新君、顺带求盟之意。

齐国其实早就接到西部、南部两处边邑大夫的奏报,知道四国遣使来齐,不日将到临淄城。按照常理,齐国作为东道主,应该事先派人与四国使者联系,确定进入临淄城的时间,也好安排接待事宜。但是,齐国在郤克他们来之前,已经从楚国、郑国的使者处得知晋国欲求盟之意。对于如何接待四国使者,到底答不答应晋国求盟之事,齐国君臣之间也是意见不一。

齐国与晋、卫、鲁等国不同,晋、卫、鲁等与天子同姓的封国,当年分封之时,为了方便统治刚刚打下来不久的殷商旧地,便将很多成建制的族属整族整支的分配给了这些同姓之国,所以从一开始国内就有重臣、大族的存在,国君行政统军都是通过这些大族之长来进行,所以自然也不得不尊重这些大族之人,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国君与卿族共掌国事的传统,因此晋国前有九宗五正后又有三军六卿,卫国有两卿执政,鲁国有三桓五老(),国事从来都不是国君一人说了算,总还是要征求和尊重这些卿族重臣的意见。

齐国则不然,齐太公虽然鹰扬天下,助先文王、武王取得殷商天下,但毕竟是异姓之臣,在封建之时,周王既不好将其族属拆分,又不愿意成建制的将自己的嫡系族属分给他,只是象征性的派遣了两支姬姓族属来到齐国,名曰辅佐,实际上就是监视太公。姜太公自然也知道周王为何如此安排,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为表忠心自然对他们尊之重之,号称为国之二守,地位在诸卿大夫之上。名义上虽然如此,但是就国事大计而言,姜太公素来有威望,计谋又深,自然不需要征询二守之意,只要自己不造反他们到也不敢来啰嗦。因为随自己来齐国就封的都是自己的嫡系族属,所以自己的话威权很重,遇事只需自决,也不需要与他们过多商议。后来,齐国历代国君也都是如此,便形成了国君独大、卿族备数、宠臣得命的行政局面。与晋、卫、鲁不同,在齐国,出身不是第一位的,有才能、受到国君赏识才是首要的,所以齐先君桓公之时才能将管仲父从一下大夫超擢至相位。

这次晋国、卫国、鲁国、曹国四使来齐,就是为了让齐国与盟伐郑逐楚,这一点在齐国君臣心中都是心知肚明。齐君无野年少即位,有勇力、有志气,一心想着要重振先君桓公的霸业,底下得用的臣子如邴夏、逄丑父、卢蒲就魁等人,一来从小看着齐君无野长大成人,知道他少时为父所弃,心中有怨愤,想通过振兴霸业来证明自己,他们几人本就与齐君亲厚,自小便如同父子兄弟一般,自然想着帮齐君成就一番事业、完成他的心愿。二来,他们都出身较低,邴夏、逄丑父只是下大夫,卢蒲就魁甚至连大夫也不是,原来只是齐先君惠公未即位之前的家臣寒士,他们都想着随这位年轻国君立功于疆场,好为日后晋身作铺垫。所以,齐君无野和他的一帮信任臣属都是主张与楚联合,与晋争衡的。

当然,齐国国内也不都是如此想。老臣国佐便主张与晋会盟,令晋、楚相争,自己专心内政以坐收渔利,待晋、楚两国耗损日久国力不济之时,再一举定鼎中原。这本是老成谋国的方略,也很符合齐国现在的国势。齐国有见识的晏、陈等大夫也都赞成国佐的意见,知道现在齐国国力虽然经过先君惠公的休养生息得到一定的恢复,但是与当年桓公之时相比,却远远不及。不但国力不及,就是臣属也不是相差甚远,齐君信任的邴夏虽然老成稳重,但是见识却不远,只一味忠心而已,逄丑父、卢蒲就魁等人又只是武勇好战,缺少谋划,与当年先君桓公之时的五贤管仲、宾须无、鲍叔牙、宁戚、隰朋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但国佐虽然是齐国执政上卿,是天子亲命的齐国二守之一,可是他素来持重,又刚毅好谏,自己膺受先君惠公顾命之托,在年轻刚刚即位的新君面前总想尽责,于是便屡屡在宫中与齐君发生争执,是以齐新君无野对国佐敬而远之,他的话在齐君那里影响不大。而晏、陈之属又不受国君信重,只是顾问而已,自然也不能左右齐君的想法。加上另一位天子之守高固素来恃勇好战,听说齐君想要与晋国争斗,正好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时机,便也率领军中大夫一力劝说齐君拒绝四国来使。齐君无野,见内有邴夏、逄丑父等人的支持,外有军中宿将高固等人的拥护,听臣下说及晋国先前大败于楚又内乱跌出(先氏、赵氏之难),想当然的认为晋国的国势大不如前,现在楚国欲与自己联合,到时候胜了晋国,楚为蛮夷是绝不可作霸主的,中原诸国及天子也不会认可,只有自己作为太公之后,又有先君桓公称霸的先例,届时自己便可以称霸中原,复兴齐国大业便指日可待。年轻人自恃勇武,以为天赐良机,自己绝不可失,便有意要推掉四国请盟的使者。好在国佐等人一意力谏“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四国使者名为来贺新君即位,贸然拒绝必起祸端”,齐君无野也只好暂且答应令四国使者入城受贺。

本来,四国使者都是上卿出身,负责接待的应该是作为齐国执政的国佐,但是齐君无野留了个心眼,知道国佐不欲联楚抗晋,便偏偏指派他到齐国太公大庙中负责四国使者庙见新君的礼仪事宜,特指派粗鄙好战的高固前往迎接使者。恰这高固虽然粗鄙,却实打实的是国、高二守的高氏宗主,出身极高,迎接四国使者也很相宜。国佐及臣属见齐君如此安排,心知要坏事,却也无可辩驳,只能想着抓紧到大庙中祷告太公,千万别出大的岔子就行。

可偏偏事与愿违,高固这一去还真就出了大问题。原来,四国使者,晋国的郤克坡脚有疾,卫国的孙良夫华发早脱、束冠难著,那曹国的公子首早年得病导致右眼眇(类似于青光眼),而从鲁国来的季孙行父本就稍有驼背,又加上年事已高,便愈发明显。高固在淄水边见到四国使者,一开始很是惊讶,紧接着便想笑,好在他是卿族宗主出身,强压着自己没笑出声,手下嘴里加快速度,行完宾主迎候之礼,便自己乘车在前带着四位使者及其副使一道前往临淄城的西门。

其实,不光高固忍不住想笑,就是郤克在四国使者聚首淄水之时,也是惊诧万分。当时从卫国帝丘城出发时,曹国公子首要随自己一道使齐为贺,他心中已经感到不安,他们晋、卫、曹三国使者多少都有些残疾,出城之时已然引得帝丘城中国人骚动,因为碍着本国上卿孙良夫执政日久有威望的缘故,国人不敢围观却也指指点点。此时,四国使者一聚首,竟然各有各的样,自己坡脚虽然乘车看不出来,但是余下三位,一个驼背老翁,一个半百秃头,一个独目难明,这要是进入齐国临淄城,那素来好大言的齐人还不得乐疯了。这样的使者,真是亘古未有,偏还聚了四位一起入城,怕是有一番看头了。

那高固也是如此想的,他知道本国国人素来好大言玩笑,他自己也是如此,所以方才见到郤克、孙良夫、季孙行父、公子首等四使的样子,心中直道百年难遇、着实好笑,若不是自己担着迎候四使的差事,自己真想找个地方好好痛笑一番。所以,匆匆见礼之后,他便着急上车在前引路,但是负责驾车的御者高叔牙见他嘴角上扬、面中带笑,知道这实在是笑不得的事儿,因是高固是本家宗主,高叔牙便忍不住提醒他:“吾子,此是接待四国贵使之事,兹事体大,切不可笑啊!”

高固听家臣高叔牙提醒自己,却不敢转身答应,生怕后面车驾中的四国使者看到自己嬉笑的表情。他也知道这事儿实在是笑不得,若让他们知道自己取笑于他们的残疾,一来辱使之罪不小,二来也显得自己太不守礼。因此,高固脸未转动,扶轼盯着前方只是点头,心中却怎么也按耐不住要搞点事情的心。

这想头一起,便再也收不住了,高固在往临淄城西门的路上便一心想着如何作弄一番四使。眼见到了临淄城西门,他突然想到,自己是大臣不能笑,但是国人可不一样,他们又不是贵族,也不守什么礼数,要是让他们看到四使这个样子,一定争相传告、围观之人定不在少数,到时候四使虽然窘迫却也不能生气,国人也不是我招来的,自然也不能怨到我的头上,这样一来多搞笑、多有意思啊。

想着想着,高固心中定下来,便从御者高叔牙手中拿过缰绳,自己要亲自驾车。高固见自己宗主拿过缰绳要亲自驾车,知他出身军旅,平常阅军或者上朝也经常自己驾车,这本来也不奇怪,但是今天是迎接四国使者的日子,他为何要主动驾车,在外使面前这样做岂不有失上卿身份?高叔牙心中疑惑,却也没法多想,宗主历来刚愎自用,说一不二,他要驾车自己自然没法阻拦。

却见高固接过缰绳之后,一改先前火急火燎的驾车疾驰,反而在距离西门不过百十步的地方慢下来了。郤克本以为这是到了齐国国都,高固为了尊重本国国君才在城门前边慢下来,天已不早,待过了城门高固自然就会加速赶到大庙行礼。却没成想,自进了临淄城西门之后,高固不但没有加速,反而车行更慢。这样一来,自己的担心也就变成现实了。

郤克等与季孙行父聚首淄水之时,便知道这样一批身形各异的使者进入临淄城,必然过于招人耳目。本来当时天色已不早,按照常理应该在第二日通报齐君庙见受礼,可是他怕第二日招摇过市太惹眼,才想着时已过午,即刻遣人通报齐君,便可以趁着时间紧凑的缘故,急速通过临淄城去见齐君,这样也可以少招些临淄城内齐人的非议和嘲笑。

可是,高固拿过缰绳的举动,因为车驾之间相距有段距离,又因他只是拿缰绳却没有与御者换位,所以郤克自己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时见在前面引导的高固车驾有意放慢,心中不明所以正在着急时。却听自己身边驾车的郤郑说道:“吾子可见方才前车换了御者?”

“嗯,嗯?”郤克心中一震,惊讶之下连声调都变了,连忙再相郤郑确认:“真的吗?你是说前方驾车的现在是齐国上卿高固?”郤克心中虽然知道家宰郤郑素来老成持重,他说出的话应该可信,但是他不敢相信,这位齐国上卿竟然完全不顾礼数,敢如此行事,因而再次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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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子,方才车驾到了西门之外,前方车驾上左边凭轼而立的高君子,从御者手中接过缰绳,放慢车速之时,他车上的御者回头顾望了一次,为我所见。”郤郑知道高固这么做是要有意让四国的使者出丑,自家宗主坡脚虽然在车上看不出,但是宗主与三国使者一道来齐,若任由齐人如此戏弄而不言,绝不是他的秉性。郤郑知郤克因脚疾从小便是外似刚毅不破而内则自重过甚,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任由齐人作马戏般戏弄嘲笑,他内心绝不能忍受,生恐他立时便发作起来。所以,郤郑压着语调,尽量平缓的将方才所见道出。

郤克此时心中怒甚,齐国上卿竟然如此戏弄于他,照他以往的脾气纵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分辨清楚,也必立刻反身离去。但是,此次使齐,说白了自己来时就知道会受到嘲笑,失败是在做难免,可是卫、鲁、曹三国则完全是冲着自己的面子来的,自己若与高固当庭分辨或者一走了之,岂不是让他们三家使者蒙羞!想到这,郤克转身望向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车驾中的孙良夫,见他脸色铁青,知他也是气急。转回身来,不用看,也不用想,便知道季孙行父和公子首的脸上定不好看。

可是,说白了,高固并没有当众嬉笑于己,也没有什么十分明显的失礼之处,人家不过是将车速放慢,于礼来说既是尊重自己使者身份也是尊重他自家的国君。郤克有气不能出,心中只好将怒火生压下来。郤克这时才留意到,齐国临淄城着实繁华,因有鱼盐之便,齐国又素来重视商业,因此不光城大而且人还多,恰值午时末刻,街道两边都是来往的国人。

因为车速较慢,所以临淄城中的齐人看的清爽,见高氏车驾在前,后面四辆立有旄节的车驾上挂着晋、卫、鲁、曹四国旗帜,临淄城接待过不知多少往来行人(使者),城中的国人也可谓是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四国来使,纷纷指点着说这次使者的阵仗不小,竟然一次来了四国使者,有那年龄大见识多的老人指着车驾的配饰和使者衣着说“看吧,这车驾,这衣着,看样子至少是上卿一级的”。

待使者车驾从自己身边一一过去,这些人才回过味儿来,车驾上的使者除了第一个晋国的看着不像有问题,其余的三国使者竟然一个比一个滑稽,秃头难束冠的、驼背不能直立的、还有一个独眼龙似的,这都是哪跟哪凑得,如果没有当前开道的本国上卿高氏车驾在前,他们决不相信这些人是来齐国的使者。就连那年长识多的,此时也是震惊无比。

可是他们毕竟是齐国人,大言玩笑乃是发自他们骨子里的秉性。回过神来,便一个个前仰后合,这于他们而言,竟然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亘古奇事,这在齐国,甚至在是普天之下都是没听说过的。一时之间,前面见着的人,便纷纷追着车驾看,后面还没有见到四国使者的人,见前面的人往东涌动,也都跟着走,边走边问怎么了。有那腿快的人,早将前面见到四国使者的形象样貌添油加醋的说成是马戏班子一般,后面的人都想一睹真容,不一会儿便是围者入堵。

高固见国人争相来看,边看边指点,时不时的还传来哄笑之声,仿佛小孩子对大人做了怪一样,感觉心中好不快意。但是,穿城而过的路上人群越挤越多,几乎空巷而来,路都要被他们遮蔽住了,而且哄笑的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大。高估知道这样下去,不但得误了庙见的时辰,自己这样对待使者确实也有些过了。心中有些着急,便将那玩笑的心思收起来,手中缰绳交还给了御者高叔牙。高叔牙会意,手上使力,驾车的四匹马便奔跑起来,人群见前面引导的车驾奔起来了,前面的着急向后退,后面的不知所以却还再往前挤,一来二去竟然把人群弄得个人仰马翻,更是引发一番哄笑。

最后好在高氏于军中日久,所带的甲士之中颇有为他着想的,主动带人上去赶走前面的围观群众,这样才给使者车驾开辟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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