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郤克、孙良夫、季孙行父、公子首及其副使等人鱼贯而出,阔大的正寝里只留下了自己特意寻来的那四位“奇葩”还一脸无措的站在当中,面对举国臣僚脸上的失望、责备神色,又想到悬间里还有自己的母亲。刚刚才让母亲放声一笑,接着便给她带来这么大的责难,齐君无野心里五味杂陈。
越想越觉得丢脸,自己辛辛苦苦导演的一场戏竟然被自己臣下和四国使者联手给破解了,齐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大殿上来回踱步,突然走到四位傧相面前,指着殿外吼道:“滚,都给寡人滚出去!”四个傧相早已吓懵了,听到齐君的怒吼虽然知道要走,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般抖动,晏弱在旁看得清楚,给殿中的执事们一个眼神,便有人上前将四人连推带搡的带出去了。
邴夏见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便走到齐君身前附耳说道:“公侯,此时不可再生枝节,臣已派人将小君送回寝宫。公侯宜速令群臣退下,只留下高守及参政的数位上大夫一起商议对策才好!”齐君也反应过来,但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想什么,这会儿只呆呆的点点头,邴夏见状会意,便走到众人之前高声道:“大朝结束,群臣速退!”
随着齐国群臣乱糟糟的退出正寝大门向公宫西门方向迤逦走去,邴夏事先安排的寺人将走在最后的高固和负责执礼的晏弱、陈稚等数人又请回正寝。此时齐君无野也缓过神来,与他们一一见之后便令落座。因事情是国君自己闹出来的,高、晏等人此时都不好开口,只干巴巴等着齐君先说。齐君无野见众人都不说,之知他们顾及自己,便只好自己开口道:“寡人孟浪了,本来只不过想与众位使者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他们恼了,这样一来倒有些麻烦,不知高守和诸位以为接下来当如何应对啊?”齐君无野虽然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但是却碍着颜面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出言怨四国使者不识逗了。
高固是执政二守,国佐被气倒了,只剩下自己,见国君径直问道,他性格直爽,便也直言道:“听晋国郤克临走时说的话,倒像是一定要来报仇的!公侯于此事应当有所戒备,一旦四国联合来犯,那样势必麻烦!”
齐君觉得高固分析的很有道理,眼盯着他示意继续说下去,可高固本就是个武夫,面上的事儿他能看清楚,但是到底怎么去应对,这些历来都是国佐来提议的,他这个执政更多的在于执行罢了。见国君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他也只好尴尬的列了一下嘴。齐君见他这样,知他素无远见,打眼瞧去,下首的几位臣僚,平时议政之时除了晏弱还有些智谋敢说话,其他人多是附和而已。自己毕竟年少,见识和谋划远不及平素有谋敢言的国佐,因此尽管自己不信任国佐,但遇到事情也总是先征询一下他的意思,自己做事儿只要不跟国佐所言背道而驰,就是稍有偏差倒也没有大碍。这时国佐被自己气倒了,自己能依靠的就只有晏弱了,齐君眼神带着期望停在晏弱了身上,心里却有些想念那个固执的老头国佐了。
晏弱当然知道国君的意思,高固无谋,自己敬佩的国佐被气倒,国君不检讨自己还怨四国使者不懂得幽默。但是,虽然晏弱自己心中很生气,但于国之大事他不能坐视不管,也只好开口道:“公侯,今日之事属实闻所未闻,四国使者气愤离开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平时晏弱定然不会直接出言责怪国君,但是今日之事全败在齐君一人之手,四使气走、国佐气倒,晏弱也气到不行,因此虽然压了又压,还是没压住,开口责备了齐君,见齐君仿佛小孩子做错事之后知错一样,阴沉着脸、不说话、只点头,他才继续说道:“但四国之事尚有回旋之余地。”
“晏子快说!”齐君听到晏弱说还有回旋余地,一下子来了精神,两步走到他跟前催促道。
“公侯,晋国郤克此行来此不过就是为了寻盟好。先前国守曾就此事言‘我自桓公之后国事纷扰,势力有损,虽经先君惠公修养生息,却仍不足与晋楚相抗。晋来寻盟乃是为了楚国,我正好可以与晋盟好,令其无后顾之忧一力与楚相抗,届时晋楚长年疲敝,我则从容修养以坐收渔翁之利’。臣以为国守之言甚对,现在公侯正可允诺郤克与晋盟好,这样一来晋君得利,郤克虽然恼怒却也不可奈何。至如曹、卫,不过是晋之附庸,晋无奈何,曹、卫自然也无事。”
“好,寡人应此便是。”听晏弱说的有理,见他看着自己。齐君知道这是晏弱就与盟之事请自己下决断,自己虽然有心复桓公霸业,但此时确实不是时机,只好按捺下雄心答应道。
晏弱见齐君应诺,心中便有了底,便又说道:“鲁国则甚是麻烦,虽然其君与执政公孙归父与我国交好,但是季孙等桓族之后本就视我为寇仇,大有不共戴天之势,是鲁君和公孙归父在国内一意压制才没有闹出大乱子来。现下季孙行父此行受此大辱,正好与他口实,他回国必定与鲁君和公孙归父为敌,鲁君和公孙与我,他必投向晋、卫,若他有意引晋、卫来犯,纵使我应允与晋盟好,晋君未毕不会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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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君本来听他说的只要自己答应与盟便好像一切都可解决,突然话锋一转,说鲁国只要有意报仇,那同样还是会有四国压境之危,心中放下的心又悬起来,着急问道:“晏子,那该如何是好?”
“公侯稍安,臣有一计可安鲁国。”晏弱见齐君着急,知他现下倚重自己,此时正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便先出言安定齐君,才又接着说道:“公侯可派使者去鲁国,向鲁君和公孙归父进言,令公孙归父使晋,与晋修复旧好。公孙是公子遂之子,公子遂与晋国郤克之父郤缺有旧,若公孙归父奉鲁君之命亲自去晋国向郤克和晋君求好,晋自然不会舍弃鲁君和鲁国现有之执政,再去与季孙等做那谋弑君杀卿的大逆之举。那时,公孙归父得晋之好,我再暗中助力,待其回国便可与鲁君合力诛除季孙等桓族,鲁国自可安定,我得一感我恩德的盟好之国,又免去四国压境之危,岂不妙哉?”晏弱面带笑意说完,仿佛甚为得意自己的计谋,便自得的看着齐君示下。
“晏子此计神妙,便照晏子此计行事!”齐君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很高兴的一口应下。
这边桓台正寝中齐君与晏弱等正在谋划之时,郤克、孙良夫、季孙行父和公子首则刚刚走到齐国公宫东门,郤克、孙良夫在前,季孙行父、公子首在后,也不知是郤克气急的缘故,还是季孙行父年老体力不济,四人相隔二十几步,季孙行父和公子首在后再怎么加力却也追赶不上,眼看郤克要走出宫门了,季孙行父才着急的从面喊道:“郤君子稍住!”
郤克听到季孙行父的喊声,站在齐宫东门外回转身来立在当下,季孙行父匆忙赶上几步,喘着粗气扶助宫门,站在齐宫东门之内稍作歇息。俩人一个站在宫门外,一个站在宫门内,就这样隔着宫门,郤克向身边的孙良夫和扶着宫门的季孙行父、站在季孙旁边的公子首先道:“季孙,不必着急,先稍事休息!克此行令季孙、孙君子和公子受辱,实在罪莫大焉!”说完团团一揖,接着指着宫门内西边桓台方向立誓道:“克虽不才,但大朝受辱之仇,若不能报,克此生绝不再过河相见!”
“郤君子稍安,诸位听老夫一言可否?”看着宫门边上齐国公宫内的寺人、甲士纷纷向着这边瞧来,季孙行父小心的提醒着怒火中烧的郤克,见他和孙良夫、公子首都点头,便压着声音道:“我等此番受辱,与郤君子无关,皆是高固与齐君之罪。君子欲报此仇,我等也欲报此仇,但如何报,还要从长计议!”
郤克知道季孙行父年长多谋,听他说要从长计议,便点点头,开口请教道:“请季孙教我!”孙良夫和公子首也都附和道:“请季孙教我!”
“君子此来为求盟好,齐国君臣此时必然在桓台商议对策,老夫料他必定以应允盟好来搪塞君子及贵国公侯之口!”郤克知道,若自己在齐国只是如昨日临淄城中受辱一般,齐君必然不放在眼里,也不会答应寻盟之事,但是今日大朝受辱,还是一辱四国,并且是笑出自其母亲萧同叔子,那事情就大了,齐君应允寻盟以安抚四使的机率也很大。若自己单纯受辱而齐君不答应寻盟,自可回去禀告晋景公,借此为出兵之机。但是若自己受辱而齐君答应寻盟,那么晋景公会不会牺牲自己的面子来换取齐晋盟好共抗楚国的机会便很难说了。因此,听到季孙行父开口便说中要点,便恭敬地向季孙行父躬身道:“季孙所言甚是,克受教了!然如何应对,还请季孙为克尽言!”
“君子不必客气,老夫也只是猜测而已。”见自己说中郤克与晋君之间的权衡关系,季孙行父为防郤克尴尬,便借口说只是自己的猜测。看了一眼向他们立身之处张望的齐宫寺人、甲士还相隔有一段距离,如他这般低声说话应该不容易听见,便又说道:“齐君之忧在鲁!实不相瞒,郤君子、孙君子还有公子应当知道,当年我祖先君桓公便死于此地!我桓族之后视齐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郤克、孙良夫等人都知道此事,当年鲁国的桓公在夫人哀姜的陪同之下与齐先君襄公在边境会盟,按照礼法,夫人是不能出席盟会的,但那哀姜本是齐先君襄公的异母姊妹,齐先君襄公又特意向鲁先君桓公说甚是想念姐姐,希望鲁君桓公能够带同哀姜一道前来盟会,鲁君桓公是厚道人,便将夫人带去。但是未成想那哀姜与齐先君襄公虽然名为姐弟,却实则有乱伦私情,盟会之后两人幽会之事被鲁先君桓公撞破,二人便起了杀意,强行灌醉鲁先君桓公之后,把他带到齐国国都临淄城,又命人勒杀鲁先君桓公于城外。为此事,齐、鲁两国百十年来交战不断,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此时见季孙提及仍然切齿难明其愤,郤克等人也只能干点头,不知如何出言慰藉。
季孙行父咬着牙向郤克又道:“我先君桓公之仇至今未报,十六年前齐国先君惠公又助我国贼东门氏杀害我先君两位嫡公子,扶立庶子俀为君,致使我与贵国断交。此事郤君子当知道,那时君子之父正为晋国执政正卿,行父与君子之父有旧交,当时也曾向派使与我,声明愿助我讨贼,但当时我尚存一丝幻想,先君嫡公子皆被杀害,再扶立者也不过与公子俀一样都是庶子,毕竟他是先君遗脉,当能秉承历代先君的遗志——伐齐复仇。但公子俀即位以来十六年,与东门一族联合,勾结齐国,为打压主张为先君复仇的桓公一族不遗余力,却丝毫不想振兴鲁国。我等鲁国世族皆寒心不已,行父亦后悔当年不听君子之父的建议。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希望趁老夫尚未即世之前,能够除贼扶正,因此欲向君子求助!”说完放开扶着宫门的双手,立身站正,向着郤克躬身一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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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孙万不可如此,克乃小辈,绝不敢当此大礼!”郤克说着侧身避过季孙行父的揖礼,忙上前扶起他来,握着季孙行父的双手诚恳地说道:“季孙不言,克也知当年之事,那时克还年轻,随侍先君子左右,曾听他说过‘鲁为周公之后,为天下守礼之楷模,不意遭此乱事,若不能除邪扶正,不止是鲁之不幸,亦是天下憾事’,克愿为先君子之遗志,为季孙效犬马之劳!”
“那老夫先谢过君子!”季孙反握郤克双手,接着道:“方才老夫所说齐君之忧在鲁,确属实情。齐鲁本就有仇,我为鲁使受此大辱,纵我不提,国内诸卿大夫世族自也不能就此放过,因此必然与齐构怨,刀兵相见乃是必然。若我再向与老夫一同受辱的贵国和卫国、曹国求助,那时候贵国公侯也不能坐视不理,四国联兵伐齐,那齐君才是真的忧心!”
“那季孙速速回国,请贵国派使者来我卫国和晋国郤君子处告急,我等即刻发兵伐齐便是!”孙良夫再旁听的着急,好不容易逮住季孙行父话头,便着急说道。
“孙君子稍安,请听老夫说完。”被孙良夫打断,季孙行父也不生气,回过头安抚了孙良夫一番才又接着说:“老夫虽然欲与诸君子一起伐齐,但是我国公侯和执政东门氏他们是齐君扶植起来的,因此绝不会伐齐。若想伐齐复仇,必须先除去我国贼东门氏,届时老夫及鲁国世族将一起共修与晋之好,联兵伐齐自然顺理成章!”季孙行父不好说出弑君的大逆之言,只说除去东门氏,其实除去了东门氏,桓族三家自然能够执掌鲁国,鲁君也就是个摆设了。
郤克是个明白人,他听季孙行父这一番啰嗦便知道必然有事相求,便向季孙再次表态道:“若季孙有需要克出力的地方,克但凭季孙驱使!”
“好,向义除恶,郤君子果然有乃父之风!”季孙行父先夸奖了郤克一句,便直言道:“我与君子之父有旧之事,东门氏是知道的。今日又与君子一道受辱,传回国内,东门氏必然以为我与君子的关系更进一步,他必然会担心我借君子之力修好晋国,届时君子若以晋、卫、曹等兄弟之国的名义前来问罪,他必然抵挡不住,以东门氏之狡猾,他必然想抢在我之前到贵国求好,只要贵国公侯应允,那他有了晋国、齐国这样的大国支持,回国之后必然就要对我等桓族旧臣动手。君子是否可以趁他到贵国求好的机会,将他暂留一段时日……”别人来求盟好之时,将人留下以帮助他国内发生政变,这样的事情做出来必然被人认为失礼、弃义,因此见郤克面露难色,季孙行父又忙补充道:“君子放心,老夫与鲁国世族一起动手,绝不伤他全族性命,也不会弑君犯上,只将他东门一族尽数赶出鲁国便可。”见郤克面露霁色,知道事情可成,季孙行父又正色说道:“老夫此举也是为了报当年先君两位嫡公子之仇,所谓‘君如父’,先君嫡公子若不受害,则必然为我君父,君父之难不报,老夫枉为人矣!”
见季孙行父一副执义讨贼、怒发冲冠的样子,郤克知道若秉着大义来行此这事,那世人自然也说不出别的来,只能称赞自己助力讨贼。因与自己无害,便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