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主春秋鞌之战 第27章整军经武

士会辞任隐退、郤克继任中军将,连同士燮出仕六卿的消息当晚便被传布的满绛城人人皆知,一边郤犨、郤招、郤毅、郤至等人高兴的带着郤氏族人散甲而归,一边满城的卿族大夫之家则是各怀心思,荀氏心中多有不甘,栾氏则是正谋划着如何讨好于郤氏,赵氏宗主卧病于床,但各支分族则四处打探。

郤克与士会、士燮父子一起辞出来,相携向虎祁宫外走去。一路上,两边都是沉默,郤克心中觉得以这样的方式“逼迫”士会隐退,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尴尬之余,脸面上自然挂不住,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而士会则不同,他一方面心中略有所失,一方面又为自己儿子能够一步跻身六卿之一,比自己当年的不知高出多少倍而高兴,又考虑到以后儿子要与这位新任中军将郤克一起谋事,心中也在盘算着怎么让郤克不要心怀芥蒂,从而多提携儿子士燮,所以,一开始士会也没有说话。士燮见父亲沉默不语,郤克则面有愧色,有心要打破这尴尬局面吧,一时却也不知如何说起。

眼看着要走到宫门了,士会才慢慢叫住郤克:“郤子。”

“啊?唯!君子有何吩咐?”郤克一愣之下没有想到士会叫自己,先一怀疑,接着小心翼翼的执晚辈之礼回答了一声“唯”,心中不知道士会要责备自己还是要解释今日的尴尬场面,便略怀忐忑。

“郤子还记得两月前也是在这虎祁宫中,天王使者走后,公侯择人使齐之时,也是为了老夫,郤子挺身而出要代老夫前去。”士会知道郤克于今日之事对自己有所愧疚,但是他知道一旦心中有了介怀,郤克以后与自己儿子、自己整个族氏都可能越来越疏远,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解说清楚,将郤克心中的顾虑打消。但是,若直言自己不是有意阻挠郤克复仇,那又把晋景公卖了,自己方才在虎祁宫中一力承担流言的功劳搞不好就成了罪过了。所以,士会并没有从今日之事说起,而是提到了两月前郤克被晋景公和士会“坑骗”着主动使齐说起。

郤克见士会没有解说今日之事,没想到他从两月前的事情说起,不知道士会到底想说什么,疑惑之下只是恭敬的点头答道:“君子,克自然记得!”

“当时,燮儿便问老夫,为何将郤子‘骗’去使齐,对吧?”士会并不在意郤克的谨慎,一边向前继续走着,一边侧身对着跟在自己左后方搀扶着自己身体的儿子士燮说道。

“是的,父亲。”士燮跟着父亲向前走,他心中自然明白老父亲的心,哽咽着答道。士燮知道这是老父亲要跟郤克解释整个事情的原委,而不是就今日之事做个简单说明,这样才能让郤克明白整件事情从而让他疑虑尽消,这是为了自己日后能与郤克更好相处,都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老夫当时便跟他说,使齐不在成否,在于令公侯见识郤子心胸与担当。为宰辅者,就是要心胸广阔、肩有担当。当年周公深知自己可能背负篡权之骂名,仍然身赴洛邑主持平叛之事,便是将周室、天下肩负于身,置家国大事于私人小名之上,故而能保全周室和天下,这是几百年来的宰辅典范,老夫向来心敬之、神往之、身行之。”见儿子哽咽,士会虚握了一下他的手,边走边接着说到:“郤子深知自己身有残疾之事,却主动使齐,一是为了为公侯分忧,替老夫担责,将天王之忧与公侯之命肩负于一身,正是宰辅担当之为。而且,郤子将身残之私事置于国事之下,明知此行有受辱之可能而不惧,这更足见其心胸宽广、不以私废公。有这份心在,郤子便足以担当大任。”

“君子谬赞,克何当之!”郤克见士会以周公比况自己,知他对自己应该没有怨恨,心中自然高兴起来,面带笑容的谦虚辞道。

眼见出了宫门,士会突然一转身,眼盯着郤克正言说道:“有担当、有胸襟是宰辅应有之意,但是为君者却要想得更多。公侯当日遣郤子使齐,一则是看郤子有没有担当,一则也是为日后布局,晋楚之争,重点在于齐,齐晋必有一战,使齐者便是日后力主伐齐者,也就是未来的中军将,这一点郤子自然明白吧。是以当日老夫有意要让郤子前往,今日,老夫执意令郤子稍待再复仇,郤子应该也能明白老夫用心了吧。”

“君子于克之恩,克无不铭记于心。”郤克听士会说起当日之事,心里突然记起当日士燮与自己说的“使齐对郤子而言乃是莫大一件好事”的那番话,知道当时士会已经想着安排自己接任中军将,而且还精心为自己铺路。今日朝中阻挠自己出兵复仇,虽然在自己预料之中,但当时返国路上与解张等人只是觉得士会为国之执政,自然以国事为重,阻挠自己是为了晋国复霸之事不受意外。可是,突然想到当日自己对士会的埋怨和栾书对自己的解释,都是只从士会是执政正卿的角度想的,不是当日士燮为自己剖白士会的用心,自己还会一致埋怨下去,那今日之事呢?看着士会满含欣赏、期许的诚挚眼神,心中突然感觉士会对自己而言,除了是执政,更是自己父亲提拔的臣下、看护自己多年的世交长辈,明白这一点,虽然不知士会阻挠他还有什么深意,但总觉察出他对自己的一片真情在。因而,郤克对士会愧疚之下,心中便突然充满了感恩,才躬身揖道。

士燮一看父亲三言两语便把郤克说动,令其感佩如此,心中对父亲自是敬佩不已。见父亲向自己看来,知道是要自己向郤克解释阻挠他出兵复仇之事,便将方才在殿外听到的父亲与晋景公之间的对话,捡重点的向郤克说了,大意就是若不是阻挠再三,荀氏、赵氏、栾氏怎么能相信你心中的怒火和族众的支持是真的?也就不能完全服从于一个资历不是很老的执政正卿。所以,正是士会有意的一挫、再挫,才使得郤克走到这个位置,才使得晋景公和国内的世卿大族都认同于郤克。

对此,郤克自然明白,以他的资历,虽然做了次卿,但是与荀首、栾书比,没有一点突出的方面。相反的,荀首坐拥荀氏一族两卿、上下二军兼有徒兵中行的特殊地位,光从表main来看,不知比自己要强多少。就算按顺序做了中军将,也难免他们处处掣肘,一旦有大事时再来个泌之战的覆辙,那自己不光是一人性命的问题,郤氏一族的性命乃至郤氏先祖几代努力下得到的境地,能否还能保住,也未可知。想到这里,对于士燮的解说,自然更加认同,对于士会的用心也自然更加敬服,遂上前握住士会双手,向着士会和士燮父子说道:“君子及士子于克之恩,克感佩莫名!克不善言辞,只请君子放心,克定与士子戮力同心!”

这番误会解释清楚之后,郤克和士会父子便乘车驾分别回宅邸。路上,郤克一开始心中也是非常激动,一者终于得偿所愿,二者与士会父子解释清楚,不仅少了嫌隙以后还多了同盟,自己以后在朝中也更能立住脚了。郤克回府之后,又与在府中等候的郤犨等族人及解张、郑丘缓、其毋张一起筹划良久。另一边,士会、士燮父子也心满意足,郤克的感恩,士燮身入六卿,都是士会谋划良久、一朝得成的大喜事,所以也是如释重负的乘车驾回府了。

因中军将一职是三军及诸卿的首领,是晋国国君以下最高职衔,所以照例任命典礼比较隆重,一般要向先君、先公禀报,所以要在大庙中举行庙受赐命之礼。届时,由晋景公亲自在大庙之中向先君、先公祷告:“天佐晋国,绵延及今,世由贤臣,佐公受命,郤氏子克,堪当大任,谨告先君,赐福予之”,然后再由典礼上介荀首向诸卿、大夫布命:“夫义克!丕显文武,克慎明德,昭升于上,敷闻在下。唯时上帝,闵予小子嗣,布命于晋,亦令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谋猷罔不率从!”最后,受命的新任中军将郤克于大庙之中向先君、先公进少牢,向晋景公递交誓书,一份留存晋景公处,一份留在大庙之中。

恰好,郤克继任中军将之后,没几日便是夏苗之时。照例,晋国的历代先君、先公都要在此时进行讲武,本来一年之内有四次讲武的活动,分别在春夏秋冬四季的农闲之时组织,尤其是冬天的狩猎活动,是周室各国一年中最大的讲武活动。但是,因为晋国始封君唐叔虞是因为夏日向其兄长周成王献的嘉禾而加封晋地,所以在晋国而言,夏苗的讲武活动反而要比冬狩更隆重一些。而且,虽然在他国的传言中说唐叔虞是因为桐叶封唐的,但其实据晋人历代相传,他们晋祖叔虞是因为力大擅长使弓,在先武王伐纣的过程中立下大功才被封在唐地的,所以晋人历代非常重视讲武活动中的射艺考较。

郤克作为新任中军将,虽然已经在大庙中受到晋景公的赐命,在诸卿大夫面前已经露过脸了,但是在三军三行面前,郤克还没有正式登台拜将。所以,此次夏苗于郤克及郤氏一族来说尤为重要。郤克作为中军将,将来要统帅三军,所以他要行使他中军元帅的权利,统帅三军进行夏苗讲武。

按照事先的计划,头两日就已经在绛城西南城郊筑好了高坛,这一日卯时初刻,晋景公便携郤克等六卿及诸大夫一起登上高坛,在早已聚集的三军三行之前正式任命郤克为中军将,负责统帅三军,以后将为晋国霸业而战。郤氏一族、与郤氏交好的士氏和栾氏等大族子弟,以及军中大夫如韩厥、解张、其毋张、郑丘缓等,在听到晋景公任命郤克为中军将时,争先带头呼喝为号,以助威势。

接着,晋景公又将与郤克商议定的三军六卿的调整,向参与夏苗的全国甲士徒兵宣布:中军由郤克带领郤氏一族及赵氏一族充任,赵氏宗主赵朔将任新的中军佐,同时亦为晋国的执政次卿。这一点是郤克和解张等人反复比较才选定的,郤氏一族虽然甲士不少,但是要充实中军,就必须拉上荀、赵、士、栾中的一支,若拉与自己交好的士、栾两族,虽然中军会充实且比较稳妥,那么上军或者下军必然由荀氏和赵氏来充任,相对来说郤克作为三军统帅对于上军、下军的控制就没有那没强了。因此中军必须由荀、赵二氏中的填充,荀氏不必想,荀首倒是很想借机充任中军佐,以后好接任中军将,但有这么个虎视眈眈、与自己不一条心的荀氏在侧,中军内讧是必然的,这一点不止郤克不能接受,就是晋景公也是万难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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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样一来,就只有赵氏一族了,赵氏自下宫之难,赵朔病倒,宗族之内就变得四分五裂,本族之内的赵括、赵同等也都各怀异志,恰赵同与郤克还同在泌之战中做过几天同僚,算是有些旧交,而郤克任中军将的当晚,赵同就独身一人前往郤克府中,明确表示愿意率同赵氏的分支原氏一族效忠于郤克,而且表示只要自己带头效忠郤克,赵氏一族自然也会跟随自己一起听命。这赵同是赵姬之子,是赵朔族叔,在赵氏之中威信很高,尤其是赵朔现在卧病在床,赵氏一族的大事几乎都要经过赵同、赵括、赵婴齐等族叔辈的和议才能定夺,而赵同因为母亲赵姬是晋景公的姑姑,又是赵姬长子,所以被封在原邑,成为赵氏宗族中的分支别族的宗主,而且他的封邑及属民都是当年其父赵衰的旧部,赵同异母兄长赵盾对于赵姬当年令赵同让出嫡子之位,导致赵同因此没能继任赵氏宗主而感恩,对于这位弟弟也很愧疚,所以赵盾特意将其父赵衰的旧部留给赵同。因此,原氏在赵氏中虽然是别族,但实际上可以说是中坚了,有这样一支中坚力量充实中军,中军自然变得强大起来,更何况赵同还表示愿意效忠,那就更好了,这样中军和睦、力量增强,也是晋景公愿意见到的。因此,在郤克的建议下,晋景公便正式任命赵朔担任中军佐,赵氏的赵同、赵括一同担任中军大夫,不过因赵朔身体原因,中军佐一职的责任则由赵同负责代理。这样一来,赵氏见自家没有因为下宫之难而没落,反而被新的执政看重,自然对郤克感恩戴德。

中军定好之后,上军、下军则是个难事,上军将必然是荀首来担任,上军佐之位,原本想令栾书充任,但是因为下军将是荀庚,此人比较豪横,若让新任的士燮去与他搭档,只怕荀庚会往死里欺负他。因此,事前郤克便找栾书商量过,由他继续担任下军佐,与荀庚搭档,这样有油滑的栾书在,荀庚也不至于闹出大的乱子来。栾书自然无不应,这对于他来说虽然不能晋升为上军佐,但是在郤克刚刚继任之时替他解决这样大的难题也是卖好于郤克,日后收益自然要比上军佐要值。因此,最后郤克建议晋景公任命荀首担任上军将、士燮担任上军佐,荀庚担任下军将、栾书担任下军佐。

三军正、副将领的人选都确定好了,便照例进行搜乘(查看战车)、补卒(补充战车上因年老、伤病缺失的甲士、御者等)、秣马(查检战车的马匹)、厉兵(检查甲士们的弓箭、矛戟)、固列(察看军中底层编制是否齐全,是否有缺漏)、修阵(察看军中中层编制是否齐全,是否有缺漏)等。待这些都做好了,三军的编制也就都确定好了,才正式开始夏苗讲武。

三军在郤克继任一番调整之后,果然面貌不同,中军的郤氏一族因郤克担任中军将,自己这一族便是执政之族,自然无比卖力。同在中军的赵氏一族,因为是“投诚”第一战,在赵同的率领之下自然也得出把子力气,所以中军声势顿时便贯盖云霄、威势喝人。而上军、下军见中军如此阵势,荀首还算内省比较平复,荀庚则不愿落人后,带着下军中的荀氏一族要与中军争个短长,栾书见此自然乐得配合,新任上军佐士燮因为是超擢至六卿中的上军,身份还在荀庚、栾书之前,心中知道是郤克怕自己在下军中与荀庚受气,感恩之下也是代领士氏一族奋勇争先。如此一来,三军之中谁也不愿意落后,都争先恐后起来。这一来,三军的气势真正是天翻地覆,郤克看着心中激动,高台上的晋景公看在眼里也是很高兴,心道这才是霸主之师应该有的样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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