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春秋时的惯例,当一个诸侯国受到其他诸侯国的攻击时,就应该立刻遣使者去往盟国通告被攻击的情况,并请求盟国派出援军支援自己,这在当时叫做“请师”。而被告知的盟国,一定要出动援军,否则就会被认为是失信于他国,失信之国会不受他国之信任,从而被其他诸侯国孤立,甚至是合起来攻击。
“请师”在会盟的诸侯国之间不但是个权利,更是一种义务。若受到攻击而不告知盟国,或者没有按照实际受到的攻击情况告知,夸大或缩小,都会被认为是无礼的,盟国不仅不会派军援助,还有可能引来盟国之间的攻击。这在春秋时期是常见的,像鲁国先君隐公时期,就曾因为宋国不以诚相待来,来鲁国请师的使者为了本国的面子,明明敌军攻到了宋国国都的外郭城了,可他却欺骗鲁先君隐公说宋国受到的攻击只到国都郊外,因而宋国使者被视作无礼的典型,鲁隐公便拒绝了宋国的“请师”。
所以,鲁国接到齐君率领兵车伐龙的消息时,便立刻派遣自己的使者去往卫国、曹国、晋国等同盟之国。因此,在龙邑城破的那天,鲁国季孙行父的使者已经在卫国朝堂上向卫君、孙良夫等人诉说鲁国被攻击的情况了。
毫无疑问,按照鲁使所说的情况,鲁国国内季孙行父他们刚刚除掉“贼人”东门氏一族,新君黑肱刚刚即位,齐国趁鲁国国内大丧之际出兵来伐是不义的,因此请求卫国等兄弟之国立刻派出援军救援自己。而且,鲁国使者也没有避讳本国的一些实际情况,将自己国内还存在的很多不稳定因素一一说明给卫君,好让卫君明白鲁国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诸如,刚刚被除掉的东门氏一族,把持鲁国朝堂几近二十年,亲信、族众遍布全国,而国内除了桓族之外,依附于东门氏的世家、大族不在少数,现在齐君无野带着大军打着帮助公孙归父回国执政的旗帜,难保这些世家、大族不临阵倒戈。所以,鲁国的情况确实是非常紧急。
既然鲁使在庭,卫国国君就必须要派兵援助鲁国。可问题是,卫国刚刚复国三四十年,虽然经过修养生息,人口从当年亡国之时的五千人到了今日的近五十万人,增长了近百倍,已经属于奇迹般的现象了。可是,不用说对于齐国这样的千乘之国来比相差甚远,就以卫国现在的实力甚至比鲁国还要弱小。一方面是必须要出兵,一方面是如何出兵援助?这成为考验卫国君臣的一个大难题。
针对这个大难题,卫国君臣连着两日都在争论,使齐受辱的正卿孙良夫自然是全力支持出兵援鲁的,而与齐国联姻的少卿宁相则不欲与齐国撕破脸到战场相见的地步,主张暂时观望。朝臣们见正卿、少卿各执已见,谁都不愿意掺和进来,所以,昨日在卫君的正寝之内,就只有孙良夫和宁相两人在争论。
孙良夫作为一国正卿,在齐国受辱,脸面上是在挂不住。虽然,按照当时离开齐国临淄城时的约定,卫国、晋国帮助季孙行父“政变”成功,他们三国加上曹国就要一起讨伐齐国了。可是,回国之后看到原来的同僚用努力憋着笑的眼神来安慰自己、同情自己,他知道这些人实际上是来看他的笑话的,所以半年里除了大事之外就一直杜门不出,也就一直气闷。
孙良夫在卫国越等越着急,虽然他知道郤克和季孙行父是在等齐君先出兵,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联合起来讨伐齐国,以报当日大朝受辱之仇。可是,鲁国政变之后半年之内,晋国没有出兵,鲁国也没有出兵,齐君也没有立刻出兵伐鲁,这把孙良夫着实急坏了。
现在,终于等到鲁国使者来了,孙良夫整顿衣冠入宫面见卫君,为的就是要出兵援鲁伐齐。见卫君迟疑,宁相也在一边劝卫君稍安勿躁、观望之后再做打算,便心中气急。以他之见,自然主张立刻出兵援助鲁国,所以进宫见到卫君刚刚行过礼之后,压着性子听完卫君向在场的大臣问道:“诸位君子,此次援助鲁国,乃是寡人份所应为之事,不过何时出兵,如何出兵,还望诸位能够为寡人谋划清楚。”因要压制众意,防止宁相再说出观望的话来,孙良夫不等他人说话,便主动开言。
孙良夫从自己坐席之上立刻起身,在朝堂上先向卫君躬身一揖之后,才大声进言道:“公侯,《诗》曰‘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鲁国受到攻击来请师,公侯作为兄弟之国应该出兵援助,不然何以称之为‘兄弟’。而且,《志》书有言‘夙夜以劳,以解友急’,援救盟国就是要快速,不然等到鲁国被攻破了再去救还有用吗?因此,臣愿意率军前往援助鲁国,为公侯分忧。”
卫君被孙良夫这么一说,也觉得方才孙良夫来之前宁相说暂时观望的意见有问题,观望之后若鲁国抗住了齐国,那鲁国必然怨恨自己,而若鲁国没有抗住齐国,自己白白失去一个兄弟盟友,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自己卫国与鲁国是距离齐国最近的两个诸侯国了,如果鲁国被齐国攻破,下一个对象自然就是卫国了。想到这,卫君也认为应该遵照礼仪马上出兵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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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卫君向自己点头称是,孙良夫又接着道:“依臣之见,鲁使既然说齐君无野是从龙邑一带进攻的鲁国,那臣应该立刻率军前往鲁国龙邑一带,想必臣到之时,鲁军也应该集结在汶水边上了,那时候与鲁军回合了,以两国之兵合力守卫龙邑和汶水,便可抵挡住齐军的进攻。”
孙良夫见卫君沉默,众人不语,知道他们心有顾及。确实,卫君和大臣们的忧虑是有道理的,齐军之强大,不是一个鲁国和自己一个卫国就能对抗的过的,且不说甲士车乘的数量上有差距,就是单说甲士车乘的军事素质,那也不是一个级别的。为了打消卫君和其他大臣的顾虑,孙良夫便解释道:“公侯,鲁使不止是来我们卫国了,他们也派人去了晋国、曹国,晋国执政郤克,与臣一道使齐,与那齐君无野也有一番渊源……”孙良夫不愿意说出自己和郤克在齐国受辱的事情来,因此含糊带过之后,只针对众人的顾虑,自信地说道:“郤克此人,臣可以担保,若他收到鲁使的请师之辞,必然会劝说晋君发兵援助的。在晋国发兵之前,而臣只是率军与鲁军回合,沿汶水守卫,有大河相阻,我军定然无碍。等候晋军到来,届时以三国之力,合力伐齐,齐君无野便是再有能耐,也断然抵挡不住晋、鲁、卫三国之军。”
一听孙良夫提及齐国受辱之事,卫君和其他大臣都知道这是因为晋国郤克的缘故。他们也都听闻,晋国郤克回到国内先后多次要请兵伐齐,为晋君和晋国执政正卿士会阻拦,最后甚至不惜带领本族族众,愿以一族之力去攻打齐国,足见郤克对于齐国的仇恨。据说,为了此事晋国执政士会都退隐让贤,现在郤克已经出任晋国中军将,作为执政正卿,要是得知鲁国被齐国攻击,鲁使再来请师,那自然要出兵的,晋君也不能再阻拦了。所以,若晋军出动,那卫君和大臣们心里就有底了,毕竟晋军的强悍他们还是很知道些的(当年被晋先君文公打得不轻)。
次卿宁相见卫君和其他大臣频频点头,知道孙良夫的话说动了他们。这时候如果自己站出来反对出兵,那自己的私心就暴露无遗。可是,要让他坐视孙良夫率军进攻齐国,一旦把卫、齐之间的关系搞僵了,不但于己不利,而且还会让自己这个齐国女婿受到国内同僚,甚至是卫君的猜忌。所以,宁相是绝对不愿意看到孙良夫带着人马立刻前去鲁国的。宁相脑子转的快,见孙良夫说晋军要来,言下很是轻松自信,便站出身来顺着孙良夫的这个话说道:“公侯,若如孙君子之言,既然晋军是一定要出兵的,那公侯何不等晋军出动之时,再由孙君子率军与之汇合,一同赶到鲁国,晋、卫联军一起行动,岂不是更为稳妥吗?”
“不可,鲁国遣使者来向公侯请师,若不能即刻出兵,以鲁国之军力,断难抵挡住齐军的进攻。”孙良夫见宁相顺着自己的话头反问自己,而且他的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生怕卫君会同意他的看法,便立刻转身反驳。但是,如何反驳,孙良夫脑子没有宁相转的快,一开始只能想到鲁国断难抵挡的话头,可是鲁国抵挡不抵挡的住,对于卫君和卫国的大臣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所以孙良夫说完之后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而且,卫与鲁乃兄弟之国,若迁延时日以待晋军。鲁人如何看待公侯,天下人何以看待公侯?到时候岂不是让世人嘲笑我们卫人怯懦,非得背后有人撑腰才敢出军。这样,公侯颜面何在?卫国颜面何在?”
孙良夫把出军的事情提升到卫君的颜面问题的高度来,宁相自然不能再反驳了,但是他心中还是不同意孙良夫的意见,看一边站着素有谋略的石稽,想到如何应对了。便微笑着起身,向卫君进言道:“公侯,孙君子刚刚之言确有道理,不过鲁国能否坚持到晋军和我军到来,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石稽大夫。石子刚刚使过鲁国,对此肯定比臣等更能知晓些。”说着也不等卫君发话,便转身面向石稽问道:“不知石子意下如何啊?”
石稽本来与卫国其他大臣一样不想掺和到孙良夫和宁相的争论中,毕竟人家一个正卿一个少卿,为的是执政大权,对自己这样的普通大夫来说,执政是不可能轮到自己的,所以根本没必要去掺和。所以,石稽坐在孙良夫下首低着头,就是怕他们牵扯上自己。可是宁相还是把话题抛给自己了,这令石稽很不高兴。
石稽心想,你们两人之间争夺正卿权势,与自己毫不相干,他也不欲沾惹这趟浑水。加上孙良夫上来就表态要即刻出军,宁相随即反驳,也没有给其他人留出说话的时间。所以,低着头的石稽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却一直在思考。这时,见宁相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他有些气愤宁相的小心思,心中膈应宁相为人。但是要是说他自己十分同意孙良夫的主张,也是不可能的。如按照孙良夫的意见,那卫国要出兵和鲁国一起直接面对齐军的进攻,虽说是沿河守卫,但是必然会有很大的伤亡,所以他心中也不十分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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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既然宁相问到自己了,作为卫国大夫,从心里边讲他也希望卫国能够强盛起来,卫军能够减少伤亡,便斟酌着说道:“公侯,依稽之见,两位君子言之皆有理。如孙君子所言,若不能即刻出兵以解鲁国之难,而是等候晋国共同发兵,一者令兄弟之国寒心,二者确实给他人以口实言我卫人怯懦。”见自己说的孙良夫面上开颜,转头向着自己颔首示意。一瞥之下,一旁的宁相则阴沉下脸来。石稽又说道:“但是,宁君子所说也有道理,若与齐军正面相抗,我军纵与鲁军联合,也确实没有取胜之把握。”
孙良夫一听这话,本还以为他石稽同意自己的看法,现在看来不过是骑墙而已,话中都是模棱两可,便有些不耐烦,直接问道:“既然,良夫与宁君子所说皆不可,那依石子之见,该当如何啊?”
石稽深知孙良夫不过是个急性子,现在不理解自己也没关系,他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容不下自己。所以,石稽也不去理会孙良夫的表情,只冲着孙良夫一点头,便又对着卫君继续说道:“公侯,若依臣之见,不如由孙君子率军即刻出发,但是不要赶往鲁国。而是从鞫居城经新筑城,赶往齐国西境,假意攻打齐国的高唐、宾邑等地。齐国见西境有兵,自然要回援,这样一来,便可以解鲁国龙邑被围之急了。”
石稽这一说,孙良夫和宁相都有些明白了,这是要调动齐军从鲁国边境上撤兵到西边来。齐国西边的城邑多是国内卿大夫的封邑,如高唐便是高固一族高氏的封邑,而宾邑则是国氏一族的封邑,一旦这些城池被围,齐军将领高固、国胜等人和军中甲士必然想要保护自己的封邑,那时候就是齐君无野不想回军援助也不能了。这样一来,自然就可以解了鲁国之难。
石稽见孙、宁二人都点头,卫君也点头称是,便接着说道:“我军距齐国西境不过两三日车程,比去鲁国来,一者可以更迅速的解决鲁难,二者与我来说路上损耗就少了很多。而且,等到齐君接报,再整军回援到齐国西境,必然需要一段时日,那时候晋国也该出兵了,那样我们正好可以在齐国境内等候晋军前来汇合,那样也可以保证我军不是孤军作战!”
卫君、孙良夫和宁相听石稽说到这里,便全然都明白了。石稽所言不但在理,对于卫国来说更是绝佳的选择。一来,率军进攻齐国西境可以避免与齐军正面冲突,减少自己的损失。二来还解了鲁国之危,自然鲁人要感恩戴德。三来,还能坐等晋军到来而不给世人口实。这样可谓一箭三雕,自己稳操胜券,还能坐收名利,确实是妙计,便都点头称是。名利双收,卫君自然也乐得这样做,便也点头同意了石稽的建议。
第二日,朝堂之上正式任命孙良夫为军对统帅,由他率军出征。但是,卫君知道孙良夫脾气急躁,不敢派他一人单独率军出征,便将宁相也派到孙良夫手下担任副将,连同石稽和向禽等国中有智谋、有勇略的大夫一起派给孙良夫,以保完全。孙良夫也没闲着,知道国君派宁相给自己是怕自己专断军务,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好歹宁相随自己出征也带同了宁氏一族的甲士一起来,也就接受了。而且,这样加上石稽、向禽等族众,孙良夫算是将卫国的家底都翻腾出来了,这样带同兵车四百乘,甲士也将近四千人,很快向鞫居方向前进了。
卫军出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齐君无野耳中。齐国西境与卫国接壤,高唐城、宾邑等地很多的大族因为同姓不婚的礼俗,不能与国内的大族通婚,便有很多都是与卫国联姻,比如宁相所在的宁氏家族便是齐国西境大族选择的通婚对象之一。所以,从利害关系上来说,家族利益高于一切,也为了与自己通婚的齐国大族不受灭顶之灾从而影响自己一族的利益,很多卫国世族偷偷的把卫军出动到齐国西境的消息纷纷传递到高唐城、宾邑等地。这些地方的世族在得到消息之后,又纷纷传给封邑之主如高氏、国氏、崔氏等,很快从军出征的高固等人便接到消息说卫军并没有按照齐君无野等人所设想的到巢丘与鲁军汇合,而是选择直接进攻高唐等地。所以,纷纷向齐君无野请求返军以解西境之危。
齐君无野虽然很想带着大军直接攻破巢丘城,然后直捣曲阜城,让鲁国人为残杀卢蒲就魁而后悔。但是,高固、国胜、国弱包括陈稚等人的封邑都在西境,他们现在一心回军保护他们族众的安全,根本不愿意随同齐君无野进攻巢丘和曲阜。而且,不但上层的将领如此想,就是军中的普通甲士,他们的家很多都在西境之上,卫军都攻打到自己家门口了,哪还有心情随齐君无野南下进攻鲁国了,更别说为卢蒲就魁报仇了。齐君无野见全军都无心再与鲁国交战,便勉从众意,率军折返西境。
因为是保卫自己的家和封邑,齐军仿佛根本不用休息一样,十天的车程不到四天他们就从鲁国前线的巢丘城赶到了齐国高唐附近,那时候卫军才刚刚到达齐国境内,还没有到高唐城。速度之快,着实令孙良夫等人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