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主春秋鞌之战 第36章新筑之战

齐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齐、鲁交战的汶水前线折返到齐国西境,属实让孙良夫、宁相、石稽、向禽等人吓了一跳。这与他们原本打算调动齐军的计划虽然一致,但是时间上的仓促,让他们无法在齐国境内避开齐军主力。

其实,就是齐君无野不率军赶到,齐国西境的高唐、宾邑等地也绝对不会被卫军攻打下来。因为,一是齐国西境之地,北接戎狄,西接晋国,西南就是卫国,当时戎狄势力比较强大,为了防备戎狄来攻,齐国历来就在西境备有卒乘,近年来跟晋国交恶,尤其是去年在临淄城戏弄了晋国次卿郤克之后,齐君就特别派遣了一支车乘防备晋国。这样,齐军本来在西境上驻守的甲士车乘,几处加起来总数也在四五百乘之多。

二来,这时已经距离周室的先平王东迁洛邑近一百五十年之久了,周室的很多礼数都被废弃了。像齐国如国、高二氏,原本的封邑应该算是国中小都,无论是形制还是规模都是十分有限的。可是,到了今天,因为他们世代为卿,族众既多、实力也十分雄厚,原有的封邑城池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族众发展的需要,便开始大肆修城。国、高这样的大族实力足抵的上如曹、蔡这样的一个小国了,这时候再也没有人再拿周礼规定的“大国三分之一,中国五分之一,小国九分之一”那样的要求来限制他们,所以这些大族的封邑城池的规模越来越大,而且一个一个的把封邑城池都修的又高又厚,不但能够抵挡住卫军的进攻,就是诸侯国联军来攻击,坚守三两个月也不在话下。

现在齐君无野率领齐军主力精锐赶到西境,这让齐国西境的大族十分感动,国君亲自率军星夜兼程来到,他们自然愿意奉献上自己家中的美酒与粮食宽带齐军。所以,长途跋涉的齐军原本应该有的疲累感,被美酒和好饭给化解了。这样,齐君手下的六百乘战车,与原本驻扎在此地的齐军汇合之后,一下子就有一千多乘战车,甲士、兵徒几乎到了一万五千人之多,力量之强大,足令只有不到四千人的卫军恐惧。而且,据说留守临淄城的国佐还在发动齐国东部的一些大族将他们的甲士车乘也调集起来,等他们都赶到,这样齐国军对的数量就是卫军的三到四倍之多。

所以,面对突然冒出的齐军主力和源源不断的后续援军,卫军人人都有些恐惧。只有统军的孙良夫因为个人受辱的原因,并不惧怕齐军,他只想着与齐军决一死战,以报当日受辱之仇。可是,与他一道来此的宁相、石稽、向禽等人,却各有各的想法。宁相毫无疑问是不愿意与齐军开战的,无论胜败对他都没有好处。而面对主将孙良夫主张在齐国境内与齐军对阵决战,石稽和向禽等人也都表示反对,他们认为卫军和齐军正面相抗,那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坚决反对在齐国境内开战。

但是,因为宁相和孙良夫两族之间的暗争已久,但凡是宁相的提议,孙良夫都认为他是居心叵测,是对自己执政正卿权威的挑战,所以都一概不理。为此,宁相特来找到石稽,请石稽再去劝说孙良夫。石稽虽然不喜欢宁相这个人,但是为了全部卫军和自己的性命考虑,也为了卫国的安危考虑,他倒是也愿意去劝孙良夫。可是,石稽也知道孙良夫身为执政正卿,为人固执己见,不见得能听自己的话啊!但是,宁相百般拜托,自己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孙良夫的大帐之中。

孙良夫见石稽到来,不用看他脸色,便知道石稽是为了劝说自己不要与齐军对阵,要让自己主动撤军的。宁相为这事儿已经与自己争辩过好几次了,所以一提到这一点,他就心烦,自然也没有好脸面给石稽看了。见石稽与自己拱手作揖,孙良夫便阴沉着脸与石稽见礼,半晌之后,才淡淡的向着石稽说道:“石子此来,可是有事?”

石稽也知道孙良夫不愿意听他说撤军的事儿,但是一者既然受宁相的拜托来了,那就必须要把话说出来。二者,卫军虽然统帅是孙良夫,可是临行之前,自己也是受卫君之命辅佐孙良夫的,这次率军出征,若看着孙良夫自蹈险地而不语,回去也没法向卫君交代。三者,卫军也不是他孙良夫一个人的,这一次倾尽家底而出,若有太大的闪失,那卫国岂不危矣!自己作为国中大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尽管看着孙良夫拉着脸,一副不愿意听自己说话的表情,石稽还是得硬着头皮上,便向孙良夫一揖说道:“君子,稽有一言,还望君子能够容稽说完。”

“石子请说便是!”孙良夫对石稽倒是没有像对宁相那样的抵触心理,他只是不愿意听别人来劝说自己撤军,自己对石稽冷冰冰的话一出口,觉得有些失礼于人,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而且,就卫国的大夫来说,石稽在国内算是素来多谋的,自己多有不及,这一点孙良夫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这次率军来此,便是他的谋划,虽然出了些意外,可是就计策本身来说并无不妥。更何况,以后不管在战场上还是朝堂上,要对抗宁相这样狡猾的对手,自然也少不了得要石稽出谋划策。所以,孙良夫也想拉拢石稽。这时便不好过分冷落了他,收敛了脸色,面色郑重的向着石稽揖身说道:“良夫敢请石子教我!”

“君子,此番率军前来齐国,是为援助鲁国?还是为了讨伐齐国?”石稽听出孙良夫语气和态度的转变,自然也不欲一上来就反驳孙良夫,惹得他动怒,便想着还是循循善诱的一句一句引导孙良夫自己去想,这样可能效果更好一些。

“当然是为了援助鲁国呀!”可是大出石稽意料,没想到孙良夫一听石稽有此一问,便勃然变色,厉声道:“莫非石子疑我有私心不成?”。其实这也怨不得孙良夫,自他使齐受辱归来,内心便有些敏感,加上他性子直,素来不愿与那些说话弯弯绕的人打交道。所以,从齐国回来之后,一见到别人有反问的语气,便怀疑是他们是借着反问和安慰的名头来嘲笑自己。而从鲁国使者来卫国请师之后,他已经听家人回报说国中之人纷纷传言他是借着援鲁的名义伐齐,宁相也是明着、暗着多次示意自己这是假公济私、以泄私愤,孙良夫心中便更加敏感。所以,石稽本是好意诱导他的话,在孙良夫现在听来,倒是有些怀疑自己假公济私,到齐国来泄私愤的意思,故而才毫不客气的质问石稽。

“那既然是援助鲁国,现在君子率军到这里,齐君无野也已经从汶水前线率军赶到了这里,鲁国边境已经没了齐军,那鲁国之难已经解了啊。君子受公侯之命为解决鲁难而出征,既然鲁难已解,这样就算完成了公侯之命,上可对公侯复命,下可对鲁国人有交代。这样一来,君子便可以率军回国了。何以君子还想着要在这里与齐军对阵?”石稽被孙良夫质问的一愣,本来想着一句一句的诱导孙良夫,省得他立刻逆反。可没想到刚问了第一句,就被孙良夫硬生生地堵回来,而且还有些气恼。石稽知道孙良夫为人耿直,生怕再这么问下去,就有有意炫耀智商之嫌,惹得孙良夫恼了也不好。略一停顿便毫不畏惧的直言道:“君子试想,我军全部兵力加到一起不过四百乘,甲士、徒兵才四千人,这已经是公侯全部的家底了,临行之前公侯将这些都交托给君子统帅,可见对君子的放心和看重。可是,君子应该知道,对面的齐军光主力就有千乘之多,这还是他们没有尽发国中之兵,若他们援军从国内再赶到,那就不止是千乘了。君子,以四百乘对千乘,胜算渺茫啊!而且,此次对阵还是在齐国境内,一旦真正开战,战场形势就会立变。原本我军是来援助鲁国的正义之师,现在援助鲁国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去作战,那齐军就不会再把我们当作援助鲁国的正义之师了,而是视我等为侵犯他们母国的不义之军。曲直转换,胜负难料啊!更何况,士气之上彼高我底,数量之上彼多我少,地理之上彼熟知我少知,天时、地人和,我军不占一点,胜负之数已定了!君子,何不先撤军回国,驻守在边邑之上,若想伐齐,就等着晋军出动之时,我们再率军赶回来就是了!”石稽一气说完自己想说的,便等着孙良夫决断了。

孙良夫被石稽这一番话说的心中颇动,低着头来回踱着步思考着,退守边邑确实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心中在衡量。诚如石稽所说,卫军无论从数量、士气还是对战场的熟悉程度上来说,都不是齐军的对手,要是迎战,肯定很大概率要失败。可是,自己在齐国受到那么大的侮辱,世人皆知自己受辱,现在遇到齐军,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便要率军撤回,那自己的脸面往哪搁?世人岂不是都要认为自己是懦夫,不敢应战?孙良夫想起自己出齐国临淄城之时发下的誓言,以后绝不容许自己的尊严再受任何人的践踏,便从心中鼓起一股气来。

想到这些,孙良夫抬起头,对着石稽正色说道:“石子所言,句句在理。从实力上来说,我军确实不是齐军对手。但是,良夫与石子皆是受公侯之命,率军出征之时便已经知道齐、卫实力悬殊,为公侯颜面才定下计策要避开齐军主力选择齐国西境作为攻击目标。可是,齐军回军之快,出乎我等之意料,令我军与齐军正面对阵,这也算是天意了。如果此时率军回国,那齐国之人能够轻易放任我们率军回撤?到时候,我们一撤军,齐军乘势压上来,那能不能够撤的了就两说了。而且,如果我们率军撤回国内,齐君率领车乘从后尾随而来,那岂不是将战火引向本国?那国内的百姓岂不要遭殃?再者说,我们与齐军相遇,一战未打便匆忙撤军,让世人笑我卫人怯懦,畏强畏暴,那公侯颜面何在?岂不是违背了当时出军到齐国西境的本意了?”孙良夫说到这里,向前握住石稽的双手诚恳地说道:“石子,兵者,勇气也!若石子能够与良夫同心协力,带同我军将士,奋力一击,也不见得我们就毫无胜算了!”

石稽虽然知道孙良夫这是强词夺理,真的与齐军作战,自己这边无论多么勇猛,那都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可是,孙良夫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撤军,齐军乘势压上,也不见得能全军而还,再让齐军尾随到卫国国内,国内百姓自然要遭殃,那国人的指责、卫君的指责自己能够承担的起吗?若再坏一些,一旦宗庙有失,那这个责任自己就是死一百遍也担不起。石稽虽然心里知道齐君应该没有灭亡卫国的心思,也没有那个能力,等不到他们打到帝丘,晋国的援军一定也就赶到了,但是这种事儿容不得有半点马虎,所以即使是知道这些,石稽也不能不点头同意孙良夫的话,更何况孙良夫握着自己双手,满含期待的目光,自己若不点头,倒似有些对不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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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良夫决定好了之后,很快便与齐君率领的齐国战车在战场相遇了。当然,战场不会糊弄人,力量对比悬殊的结果就是卫军大败。

孙良夫、宁相、石稽、向禽带着剩余的卫国残军,被迫从齐国境内撤退到卫国的新筑城。齐君无野丝毫没有给卫军喘息的机会,他率领齐军紧跟着孙良夫追到了新筑城。幸亏新筑城是齐、卫、戎狄交界之处,为了防备戎狄来犯,新筑城修的还算坚固。这座城比不得汶水边上的小城龙邑,城大、护城河又宽又深,底下遍布铁蒺藜,城下战车根本没法用,步兵又被铁蒺藜和外围的护城河克知,齐君无野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攻城。

齐君苦恼着如何攻城的同时,新筑城内的卫军将领也吵作一团。副将宁相明确地向主将孙良夫表示必须要立刻停战,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就是全军覆没。因此,宁相主张由他自己带领石稽等人前往齐军营垒,与齐国国君无野求和。孙良夫则坚决不同意宁相的建议,这时的他已经丧失了理智,声言要帅全军在新筑城与齐军决一死战,宁死不退一步。

石稽看着孙良夫失去理智,知道这时不能再由着他打下去了。愤怒能让人失去理智,恐惧则可以让人回复思考。石稽深知这一点,便冲着暴跳如雷的孙良夫厉声责问道:“君子战前不听少卿与稽等之言,要与齐人开战,现在我军大败。我军战死的将士尸体都没有来得及收拾,我们就逃到了此地。现在,齐军也来了,他们也赶到我们卫国城下了。君子还不反省一下自己,还要帅军与齐人作战。君子是非要把卫国的家底都打光了才算完吗?君子非要等到那时,一个人回到帝丘,让卫国重蹈三十年前亡国的覆辙吗?军士俱丧,君子如何有脸再面见公侯?如何有脸再见国人?如何有脸再见卫国历代先君、先公?君子慎思之!”

孙良夫被石稽一连串的责问,问呆在了当场,也被这一通责问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一腔血气也慢慢平复下来。确实是,如果再与齐军交战,卫国的家底就都打没了,那时候卫国就危险了。自己可不想做一个亡国执政,也不想担负亡国的骂名。可是,孙良夫也明白,现在就是自己想要撤军,可是齐军在阵前盯着自己,如果没人舍命殿后,自己又如何能够平安撤的了啊?

石稽见孙良夫颓然坐到在席上,知道他心中担忧撤军殿后的事情,不好意思说出来,便走到孙良夫身前,温言说道:“君子与宁君子是国之卿相,你们要是在此战死,那是卫国的耻辱。”看了一眼宁相,石稽故作轻松的接着说:“稽乃一介大夫而已,愿率本族甲士在此留守,阻住齐军,君子可速速到晋国请求援军,只有晋军来了,才能解此大难。”

宁相虽然与齐人交好,是姻亲的关系,想借着齐人把孙良夫一族打下来,好让自己成为执政正卿。可是,他更是卫国先君武公的后代,从来不欲卫国亡国。如果卫国真没了,自己这一族又能算作什么?而且,以后死了如何去面对本族的先人,如何面对卫国的先君?所以,看着石稽主动挺身而出,心中的责任感顿起。便上前握住石稽双手,对石稽说道:“石子,君子去晋国请师,石子殿后,(宁)相为先君后人,于此之时怎能袖手?不知石子可有让(宁)相做的事吗?”

“少卿,可以与齐军中的相熟之人传话,就说卫国已经邀请了曹国、许国的援军,还请了戎州的援兵,晋国之军也在路上了,请少卿务必让齐君知道,这样稽才能有把握坚守住新筑等候君子带着晋军赶到。”石稽也知道宁相虽然亲齐,可是他毕竟是卫人,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刚刚跟孙良夫说自己要断后的时候有意看了他一眼。而且,自己也不是盲目的逞一时之能,石稽也有自己的打算。见宁相主动请求自己安排事情给他,正好借机说出来自己的计划。确实如石稽所想,宁相一族与齐国大族为姻亲,只有他们一族去跟齐人说由援军到,齐国人才能信。

果然,齐君从军中将领处得知诸侯来援助卫军的消息,他虽然不能全信,但是毕竟身处他国之境,便下令军对暂时在鞫居城休整待命,派出甲士四处打探消息。

这样,由石稽带领本族甲士,加上新筑大夫仲叔于奚率领新筑的原本驻军,继续在新筑坚守城池之外,孙良夫又把剩余的卫军兵车交给宁相,令他先带兵车回帝丘休整。而孙良夫自己则没有回帝丘,甚至连本国也没有回,只身前往晋国请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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